舟车劳顿多日,秦缨和李芳蕤这夜睡得极好,翌日清晨起身,刚到前院,便见几个着衙门公服的面生差役守在中庭,二人正诧异,谢坚从正厅迎了出来。
“县主,李姑娘,是江州刺史宋启智大人来了。”
秦缨挑眉,“来的这样早?”
谢坚往正厅方向看了一眼,轻声道:“小人天还没亮就起来了。”
见秦缨和李芳蕤皆是诧异,谢坚愁眉苦脸道:“我们公子不知怎么回事,昨天晚上睡得不好,卯时便起身练功,天色微明时,小人便将苏姑娘和余姑娘的案子送到了江州府衙,宋大人得知我们公子回来,便亲自过来拜访,顺道商议案情。”
秦缨和李芳蕤对视一眼,李芳蕤也低声道:“莫不是想到了他父亲母亲的事?”
秦缨闻言瞳底微暗,三人一起往厅堂内走去,刚入门,堂中一个着绯色官府的中年男子站了起来,谢星阑也起身道:“这位便是云阳县主,这位是宣平郡王府的李姑娘。”
宋启智寒暄两句,秦缨径直问道:“商议的怎么样了?”
众人重新落座,谢星阑看着宋启智道:“余姑娘和苏姑娘的证供,宋大人已经看了,稍后便派人往他们老家去,至多两三日便有消息,眼下正商议如何追踪凶徒,画像虽有,但她们时隔多年,记忆模糊,也不保万全。”
秦缨沉吟道:“从她们老家查起,若找到族人,最好去当年事发地附近查访,这些人在江州作案多起,必定有本地人做策应。”
宋启智年过而立,眉眼温和,气韵儒雅,闻言颔首道:“我与谢大人也正是这般设想,这几年江州也有拐卖百姓的案子,也抓到过几人,但未查出几个同伙,此番从旧案查起,说不定会有收获,谢大人也说会往渝州、楚州几地发公文,若几州府协查,想来会比从前方便许多。”
秦缨略作沉吟道:“查案为其一,其二是如何安置受害者,李大人已经知道她们的境况,若她们的族人无法接受她们,往后她们生计都十分艰难。”
宋启智忙道:“县主大可放心,此番找到她们族人,自会好生交代,若她们父母亲族不愿接纳,那也少不了帮她们寻一份生计。”
宋启智也算是一方封疆大吏,有此保证,秦缨和李芳蕤都放心不少,谢星阑这时道:“她们如今在我府上,若有何要查问的,我去叫她们出来。”
宋启智应是,谢星阑便吩咐谢坚去唤人,没多时,苏槿仪和余秀蓉一并到了前厅,宋启智带着身边长史亲自问话,谢星阑则在一旁旁听。
秦缨和李芳蕤在门口候着,李芳蕤打量着宋启智道:“这个宋大人看起来很是亲善,这案子落在他手中,也不知会否尽心。”
秦缨道:“谢星阑是龙翊卫指挥使,又受陛下直掌,他不可能不忌惮。”
李芳蕤微微颔首,“不论他是真心还是假意,至少得为自己的仕途尽心。”
等宋启智问完证供,已经是日头初升,宋启智本要告辞,这时往东边看了一眼,“东府老太爷过世,昨夜我便去吊唁过,谢大人此番回江州,可要等丧事办完?”
谢星阑面不改色道:“此番还是为了这宗案子回来,若你这边消息来得快,或许不会多留,此前的差事还要回京复命。”
宋启智笑着应好,“衙门一旦有消息,便派人来府上知会。”
送走宋启智众人才用早膳,等到了偏厅时,便见两张方桌上摆满了碗碟,江嬷嬷和张伯面上笑意分明,带着两个儿媳和厨娘在旁侍候,苏槿仪和余秀蓉出身不算高,又经过多年苦楚,此番得如此相待,心底尤其感激。
江嬷嬷边布菜边道:“东府那边一大早就来请过去用早膳,倒是殷勤,不过奴婢知道公子喜欢什么,这些小菜虽
不算精贵,却是江州本地才有的吃食,想让几位姑娘尝尝鲜,都是自己做的……”
李芳蕤赞不绝口,又转而问道:“那边昨夜可安生?”
江嬷嬷摇头,叹道:“不太安生,你们离开后,大小姐便被禁足了,又说昨夜三老爷守灵也病倒了,幸好家里常备了些药材,才让他缓过来,但落在林氏口中,便又是被大小姐气的,哎,只希望简家快点来人,否则大小姐往后真是不好过。”
谢星阑蹙眉,“病倒?”
江嬷嬷点头,“是来送早膳的香莲说的,她与奴婢相熟,便多言了两句,说这半年来,三老爷身体都不算好,不知道是不是承了老太爷的毛病。”
秦缨闻言蹙眉,“是何种症状?”
江嬷嬷迟疑道:“具体的老身也不清楚,只听说三老爷有心悸的毛病,病发时茶不思饭不想,就只说心慌心悸什么的,吃药还不管用,还得焚香拜菩萨,老太爷便不一样了,老太爷这几年修身养性,稍微费力之事都做不得,但三老爷出门骑马打猎,还常去酒肆流连,这些时候他又是好好的……”
秦缨听得摇头,李芳蕤轻啧道:“那便是没病,不过是因为肆意玩乐,荒废了身体罢了。”
江嬷嬷不好说主子的不是,只笑着给她们盛粥,待早膳用完,苏槿仪和余秀蓉回了倚竹园,谢星阑对江嬷嬷道:“今晨我在父亲书房发现了些陈年字画书籍,有些是古籍珍品,有些是父亲早年拓的,如今都放在一处未曾整理过。”
江嬷嬷闻言忙道:“是,因奴婢们不懂那些,这些年一直收在老爷书房,从没动过,公子是想整理出来?”
谢星阑颔首,“昨夜去翻看时,发现有些纸页已被虫蛀,最好整理晾晒一番。”
江嬷嬷大惊失色,“已被虫蛀?那可遭了!老爷和夫人留下的遗物不多,那里头好些珍品是老爷这一房传下来的,都怪奴婢不懂这些,幸好公子去看了——”
江嬷嬷眉头拧成一团,忙吩咐知书几个也跟来帮忙,又自责道:“当年老爷和夫人归家时,大部分行李都在船上,出事后捞上来的寥寥无几,奴婢想着那些柜阁严丝合缝,当是无碍……”
谢星阑安抚道:“不算什么大事,老旧书册字画都免不了的,今日天气晴朗,拿出来晾晾便可。”
李芳蕤本还在想等消息这几日无事可做,此刻眼瞳一亮,“江州谢氏流传下来的,定是别处见不着的珍本,可能让我也去瞧瞧?”
谢氏在前朝出过宰相与皇后,到了本朝虽有没落,但论起字画古籍,却正是这等家学渊源的氏族收藏最多,听李芳蕤如此说,秦缨也起了兴致。
谢星阑见她面上也尽是好奇,颔首道:“自然好,随我来吧。”
他在前带路,李芳蕤便与秦缨紧随其后,江嬷嬷见李芳蕤兴致极高,便跟着笑道:“老祖宗的珍藏,分了几房流传下来,到我们这一房的不算多,后来历代家主更迭,也多有折损,如今还保存完好的也只有些字画古籍。”
李芳蕤摇头,“谢氏在前朝乃是文臣之首,别的什么珠玉金石,倒是不配谢氏文儒清贵之名,就是要书画典籍才好,我虽不爱习文作画,但我母亲喜好这些,若能叫我开开眼界,回去好说给母亲听。”
秦缨不擅此道,自不多言,待到了汀兰院,谢星阑领着众人进了西厢房,西厢房三间雅室连通,正是谢正瑜生前进学之地。
室内通透清雅,纤尘不染,前做进学待客,后为藏书阁,江嬷嬷一进门便道:“这屋子十三年来并未换过摆设,没几日便要进来焚香打扫,却是从未晾晒过书册。”
江嬷嬷年长,并不忌讳提起谢正瑜夫妻遇难之事,但秦缨听着,不由去看谢星阑,便见谢星阑走去书案之后,将西侧的朱漆柜门打了开,“这里头的旧书册生了
蛀虫,先整理此处,藏书阁里的我再去看看。”
江嬷嬷应好,又望着外头天光道:“公子没回来之前,还下过两场雨,当时天冷,都觉得快要下雪了,公子一回来天色就放晴了,今日的日头真好。”
午时未到,一轮艳阳高悬东天之上,日辉热烘烘地,倒像回到了初秋时节,有了谢星阑的指派,江嬷嬷吩咐知书二人整理文册,谢星阑则带着秦缨和李芳蕤往藏书阁走去,一进门,李芳蕤便双眸放光地往一排排书柜走去,“都能看吗?”
谢星阑牵唇应好,李芳蕤便小心地翻看起藏书来,不时发出几道惊呼,自是看到了名家典籍,秦缨见她得趣,便跟着谢星阑检查各处,没多时,又发现两处生了霉斑的书册。
最终,谢星阑决定将所有靠下排柜阁中的藏书字画都拿出去晾晒。
知书几个搬书,秦缨便帮忙搬画卷,江嬷嬷吩咐小厮在院子里设好桌案,整整齐齐地将书册平铺开来,见秦缨出来,江嬷嬷连忙上前接过画卷,只看卷轴便道:“劳烦县主了,这是老爷的旧作了。”
秦缨便道,“我知道谢大人十分擅丹青,在京中时还很得陛下看重。”
江嬷嬷看秦缨的目光分外亲善,接着道:“正是,我们老爷是贞元元年的榜眼,当时被陛下钦点留在翰林院,陛下知道老爷画技非凡,便令老爷作肖像画,这可是了不得的殊荣,天子龙颜可不是随便谁都能画的,老爷的画,至今还留在宫中内府呢。”
说至此,江嬷嬷往房内看一眼,轻声道:“我们公子得了老爷的天份,也是小小年纪便画技不凡,哎,若是老爷和夫人还在,公子必定也要走文臣的路子的,如今虽是替陛下办差,但也是武将的路子,听说还凶险得很,奴婢在江州多年,也未见什么世面,是什么忙也帮不上。”
江嬷嬷心生伤感,秦缨忙道:“嬷嬷不必担心,谢大人既有才学又有智谋,很得陛下倚重的,此番南下,也是奉御令而来,且我们破此前的案子,也全靠他画技了得。”
秦缨是贞元帝外甥女,她的话让江嬷嬷吃了定心丸,待秦缨再返回藏书阁时,便见谢星阑站在最里头的柜阁之前,他背对着门口,手中拿着一副打开的画卷。
秦缨缓步走过去,走得近了,秦缨才看到画上是一位笑颜动人的花容女子,这女子着一袭月白绣兰纹袄裙,举手投足透着清贵之气,而那双满含笑意的秀眸,栩栩如生,像活人一般,秦缨眉眼微动,“这是你母亲?”
谢星阑回头看她,“你怎知晓?”
秦缨走到他身边站定,又往他面上看了一眼,“与你眉眼有两分相似。”
谢星阑又去看画,秦缨便道:“画上人笑靥如花,眉目间情意动人,除了作画之人画技不凡外,她还十分爱慕作画之人,是你父亲画的你母亲?”
谢星阑颔首,“这一处柜阁中,都是我母亲的画像,是他们住在江州时所画,在京城画的,大都随船沉入了江中。”
秦缨定睛看去,只见眼前柜阁里少说有百多画卷,而谢正瑜父亲成婚后,在江州住的多不过五载,她不由道:“令尊令慈极是情深。”
谢星阑将画卷卷起,“只可惜深情不寿。”
秦缨一时不知如何安慰,这时,外头却传来一声李芳蕤的轻呼,秦缨和谢星阑对视一眼,连忙朝外走来,便见西侧靠窗的书柜边,李芳蕤正不小心将一卷画卷掉在地上,她忙不迭道:“真不好意思,一开柜门就掉出来了,我没接住——”
谢星阑看着这处柜阁道:“不碍事,这里放着的,大多是父亲临摹名画的仿品。”
李芳蕤将画卷捡起,见绳扣已松,便看向谢星阑,谢星阑道:“打开看无妨。”
李芳蕤松开绳扣,画卷刚展开小半,她便惊道:“这是《陆元熙夜宴图》?”
谢星阑点头,李芳蕤忙道:“缨缨帮我——”
秦缨上前,二人一同将画卷展了开,只见这画卷长五尺,随着画卷张开,一幅栩栩如生的古时官员夜宴图映入三人眼帘,李芳蕤道:“这是我母亲最喜欢的画,乃三百多年前的五国时期名作,出自画圣顾含章之手,描画的是当时的宰相陆元熙宴请宾客的情形,你看,这上面加起来,拢共有三十来人——”
李芳蕤不喜习文,对别的名作也只闻其名,但对这幅名画,却是如数家珍,又指给秦缨道:“这是主人陆元熙,这是着红裙的舞伶,据记载名叫秋苓,这是着白衣的乐师五人,最右边这个,正看着秋苓,是否像二人眉目传情?这里据说是当年的状元朗韩煜,这着绯色衣袍的,据说是当年的六部侍郎,他们身旁是各自的宠姬,还有此人,此人是国子监祭酒王岳山,这个和尚,是五国时期鼎鼎大名的高僧法智,这是陆元熙府上的管事,这是倒酒、执扇的侍女,这里还有隔屏风偷听的小童……”
秦缨惊讶无比,“你怎么连名字都知道?”
李芳蕤笑开,“这幅画作一出便名震五国,后来流传出许多细节记载,别说人名了,光陆元熙为何宴请这些人的理由都流传出七八个版本,你看陆元熙,据说他旷达风流,出身尊贵,二十多岁便做了宰相,比这个状元郎只年长三岁,我母亲说,她少时便喜此画,但这陆元熙的神态极难摹画,后来我父亲上门提亲,她一听要远嫁筠州,并看不上我父亲,结果隔着窗户偷看了一眼,发觉我父亲生得像陆元熙,顿时令她动了心思。”
秦缨听得发笑,“还有此等巧合?”
李芳蕤也笑开,“我父亲年轻时的确算丰神俊朗,如今已大不如前了,当然,也或许是我母亲故意夸赞我父亲……反正嘛,这幅图是我母亲至爱,她如今收藏的一副,也只是百年前的摹本,真迹据说早就失传了。”
谢星阑道:“真迹据说在前朝皇室,国破时被烧毁了,如今世上流传的,皆是百年前名家们的摹本,我父亲也收有一幅,后来遇难时损毁了。”
李芳蕤去看落款,惊讶道:“你父亲好生厉害,这是他永泰十九年所作?”
谢星阑点头,“那时我父亲还未高中,他自幼喜丹青,也喜欢顾含章的画技,这幅夜宴图他临摹的不下数十张,这一幅应当是他画技小有所成时所作。”
李芳蕤轻啧一声,“这幅图人物众多,各有神态,且都精微工细,色彩也十分绚烂华美,多少才子大家倾尽毕生之力,只为了将这幅夜宴图临摹出七八分神韵,你父亲少年便有此功力,若他还在世,定是当世名家。”
此言令人唏嘘,李芳蕤忙话锋一转道:“难怪谢大人能将人像画得栩栩如生,全是因为继承了令尊的天赋——”
话音刚落,江嬷嬷走了进来,一看几人在看谢正瑜早年间画的夜宴图,便道:“这幅图我们老爷画了不知多少,当年出事之后,只有几只密封最好的箱笼被打捞上来,其中有个箱子,一整箱都是老爷摹的夜宴图,就放在最里头的柜阁中。”
看了一副已算饱眼福,李芳蕤可不敢让谢星阑将父亲遗作拿出来展览,忙将画卷一收道:“这幅图等闲者可不敢临摹,便是画技非凡者,也需月余才能画成呢。”
江嬷嬷笑着应是,又问谢星阑还有何处需要晾晒,谢星阑前后查看一番,又指了五六柜阁,到了午时之时,藏书阁被清了一小半,院子里则晒满了书册,走出门来,便见烈阳当空,秋风都炙热起来,弥漫在院中的旧书气味正在消散。
天气忽而炽热,用午膳时,江嬷嬷还做了江州夏日才有的冰镇梨汤,眼见秋老虎去而复返,谢星阑反不敢让书册暴晒,下午又移到了阴凉处,忙活半日,秦缨和李芳蕤午歇,谢星阑吩咐谢坚准备香烛祭品,打算翌日清晨往
城外崇明山祭拜父母。
回到清晏轩,白鸳擦着颈侧薄汗道:“京城这个时候只怕都要下雪了,南方却还有这等燥热的时候,县主,不如换件更轻薄的衣裳吧?”
秦缨也正有此意,待更衣完,因无睡意,便坐在西窗榻上把玩那副玉石棋子,白鸳在旁唏嘘道:“适才去谢老爷书房,越发叫人遗憾,这样的大才子,这样一对贤伉俪,却因为一桩船难而死,还有那么多侍婢仆从,真是叫人心痛。”
秦缨又何尝不是如此做想,“谢老爷和谢夫人的船难总有些古怪——”
白鸳一惊,“县主是说,那船难不是意外?”
秦缨摇头,“并非‘不是’,而是不像。”
白鸳正要接话,却忽然听到院外一阵嘈杂声,她看向秦缨,秦缨抬了抬下颌,“去看看是何事。”
白鸳应声而去,不过片刻,她面色焦急地进门,“县主,着火了!”
“着火?!”
秦缨猛地起身,“何处着火?”
白鸳忙道:“县主放心,不是我们这里,是谢三老爷那边,说是……说是谢大小姐又放火烧屋子了——”
白鸳神色难尽,秦缨也是一讶,她朝外走去,“怎么会又放火烧屋子?这也太过危险了。”
白鸳跟着她道:“说是那边小厮来报信了,眼下火势有些大,前面还有来治丧的宾客,谢三老爷叫这边过去几个人帮忙灭火——”
秦缨快步出院子,刚走到汀兰院门口,便见谢星阑沉着脸走了出来,看到秦缨,他立刻道:“谢清菡又放火了,听说火势不小,我过去看看。”
秦缨忙道:“我与你同去。”
谢星阑应是,又令谢坚带着知书等人,一同往东府帮忙,众人从后耳门而出,快步往东府行去,走在半路,秦缨道:“怎会又放火了?”
谢星阑肃容道:“说是谢清菡不满意被禁足,要给简家送消息也没送出去,便又像昨夜那般逼着底下人开门,谁知守在外头的小厮打瞌睡,没看到屋内起火,而今日日头极大,眨眼间火便烧起来了,谢清菡自己也受了伤。”
走在回廊上,往东边一看,便见一股浓烟冲天,众人心下更急,愈发步履如风,等到了东府耳门,小厮见谢星阑亲自过来了,立刻上前行礼迎接,又道:“大小姐受伤,此刻昏迷不醒,被送到二小姐的院子,也找了大夫救治,火势被控制住没有蔓延,但烧的太烈,眼下还没扑灭,这会子人手不足,还在扑救呢。”
谢星阑道:“知书,你先带人去帮忙,我们去看看谢清菡。”
知书应是,小厮继续在前带路,浓烟在府中西北方向,众人越靠越近,到一处岔路时,小厮道:“是大小姐住的菡萏馆着火,此番只怕要被烧的不剩什么了。”
距离菡萏馆还有数十步,中间隔着一片花林,众人目光越过花林,只看到一座残破的二层小楼在黑烟之中若隐若现,漫天烟灰随着热浪四散各处,知书几人先走一步,小厮又带着他们往谢清芷住的小院而去,经过两处花圃后,谢清芷住的绿芷轩终于到了。
小厮快步进去通禀,没多时,谢正襄和林氏当先迎了出来,谢正襄面上怒容未消,林氏则微微红着眼眶,待进了正堂,谢星阑蹙眉问:“人怎么样了?”
谢正襄斥道:“还没死!这孽障真是管不得了,不过是让她在自己院中禁足,已经对她格外开恩了,可她竟又放火了!昨日烧面壁的宗祠,今日烧自己的院子,明日干脆将整个谢家一起烧了算了!”
谢正襄气的咬牙切齿,林氏连忙一把将他扶住,“老爷莫要气坏了身子。”
谢正襄冷笑一声,“这孽障是想气死我才好呢……”
谢清菡姐妹二人的院落离得并不算远,此刻烈日当空,黑灰随风吹落在
中庭之中,谢正襄扫了一眼,愤愤道:“昨日发现的及时,救火算快,也就折了两间厢房,今日,今日她那院子是彻底没了,那是她母亲嫁过来后才建起的,她也下得去手!”
谢星阑皱眉道:“小厮为何没守着?”
谢正襄摇头,“本是守着的,结果她骂了半夜,小厮们便干脆守到了院外来,这大午后的,两个人蹿起了瞌睡,都没注意她如何放火的,听她喊救命之时才发现不对,当时火都窜上二楼了,这才赶忙把人救出来。”
说完尤不解气,他痛心疾首道:“太不懂事了,非要如她的意才好,不如意,便能如此拼命,这如何敢把她留在家里?”
谢星阑又问道:“此番没给她外家去消息吗?”
谢正襄闻言眼神闪了闪,“和他们来往不多,且此番只打算停灵五日,就算给他们送信,也是来不及了。”
谢星阑闻言没多说,这时,前夜见过的大夫从内室走了出来,又禀告道:“谢老爷,大小姐的伤口都包扎好了,她口鼻气道被灼伤的厉害,接下来几日,喝药都十分困难,但一定要喝,醒来便要喝,还有,伤口万万不能见冷水,一旦化脓就麻烦了。”
谢正襄应好,待大夫走出,才带着谢星阑二人入内室,刚一进门,便见谢清芷正趴在床边抽泣,而珠帘绣幕的床榻之上,正躺着个脏兮兮的清瘦身影,正是谢清菡,她面上烟熏黑灰未除尽,双唇干裂,唇角还有一处发红的灼伤,而锦被旁,露出的左臂从手腕到手肘,皆缠满了白布。
见谢星阑和秦缨来了,谢清芷忙擦了擦眼睛站起身,谢星阑道:“一直昏睡着?”
谢清芷开口便是哭腔,“救出来的时候便昏迷不醒了,口鼻之内全是黑灰,左手也被燎的全是血泡,大夫上了药,也开了方子,还不知何时会醒……”
谢正襄上前道:“哭哭哭,家里如今正有丧事,你姐姐如此不懂事,叫人看笑话不说,让你祖父也泉下不安,这下她自己吃了大苦头,她可高兴了?虽是没毁了脸,但这手必定是要留疤的,看她以后有没有人要!”
谢清芷牙关紧咬,并不敢做声,林氏这时上前,“好了,莫要说二小姐了,又不是二小姐犯错,她身子不好,万一发了喘症如何是好?”
谢正襄狠狠瞪了谢清芷一眼,又喝骂道:“一个目无尊长害人害己,一个病秧子,我怎么有你们这样两个的女儿?!”
谢清芷泪盈于睫,脸也白的厉害,秦缨无奈开口道:“幸而人没事,眼下好好照看她便是,烧伤虽不好愈合,但人要紧,一点儿疤痕也没什么的。”
谢清芷此时才道:“我会好好照顾姐姐的。”
谢星阑也道:“先等灭火吧,人没事便是万幸。”
有他们出声,谢正襄只得将责骂咽回去,“你好好看着她,也莫要乱说话,这可是她自己咎由自取,没人逼她——”
说完此话,方才转身出门,到了中庭,见远处浓烟不比先前,几人又往菡萏馆而去,过了先前那片花林,几人停在小道上,指挥救火的李忠和见状上前来,“拜见四公子,拜见县主——”
行了礼,李忠和才禀告道:“火算是灭了,接下来是清理火场,大小姐这小楼算是彻底毁了。”
大火已灭,眼下只剩下零星火苗,仆从们前赴后继泼水,火苗亦灭的极快,谢正襄望着这残垣断壁,怒意又起,“这小楼是按照她母亲的喜好建造的,当初花了不少金银,如今被她自己付之一炬,也不知她母亲泉下有知作何感想!”
雕梁画栋只剩下个空架子,尤其二楼被烧的只剩下西边一半,任是谁看了都觉可惜,谢正襄又道:“留下一部分人清理,剩下的人还是以治丧为要,这些东西都走后门出,另外交代下去,不许府里人乱说。”
李忠和应好,
一番吩咐,便有小厮拿了家什竹筐,将烧毁的砖石瓦砾朝外搬送,看着十来人在火场中忙碌,秦缨眉头却拧了起来,谢清菡虽是烈性,但真能烧毁自己的院子?何况这院子还算是她母亲遗物……
正沉思着,秦缨忽觉一抹晃眼的微光闪过,她定睛一看,却只看到仆从们装框的装框,搬木梁的搬木梁,并无何处晃眼,这时,谢正襄又对二人道:“此处烟灰呛人,难已下脚,交给底下人便是,咱们还是去正堂说话吧。”
谢星阑沉声道:“正好,我有一旧事要请教三叔。”
几人转身而行,谢星阑走出两步,却见秦缨还停在原地,他不由道:“秦缨?”
秦缨回过神,忙应声跟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