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收藏
搜索: 热词:庭院深深琼瑶被迫成为豪门绝望主夫南宫狗蛋男神请上神坛梁心闲话闲说

返回顶部

悦阅书阁 > 影视 > 朱颜 > 第十七章 冰炭催折

    九嶷山的大神官出现在了星海云庭的秘密地下室,他微微低下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朱颜,眉头不易觉察地一蹙,似乎也没想到还会在这里再度见到自己的弟子。

    “是你?”大神官松开了手,那支玉骨“刷”的一声飞回了朱颜的头上。

    “师……师父?”朱颜知道躲过了一劫,不由得瘫软在了地上,结结巴巴地道,“您……您怎么来这里了?”

    时影没有回答,视线绕过了她,只是冷冷地盯着她身后的渊。那种眼神,令朱颜吓得一个哆嗦,立刻一个打滚站起了身,挡在了渊的面前——是的,如果师父用眼神也能发动术法的话,渊现在一定早就被他杀了!

    “刚才是你挡住了我的攻击?”时影终于开了口,打量着朱颜,语气无喜无怒,波澜不惊,“你学会了‘金汤之盾’?”

    “刚……刚学会!”朱颜怯怯地点了点头,夸耀似的说了一句,又连忙分辩,“不过,我……我可不知道是师父您来了!若是知道了……”

    时影冷笑了一声:“就挡不住了?”

    她一窘,怯生生地点了点头。

    是的,如果知道门外发动攻击的是师父,她只怕心胆立怯,就无法将那么复杂的咒术在瞬间流畅念完——而只要慢得一刻,那道光就会把她连着渊一起劈为齑粉!

    “很不错,居然能以这种速度施展‘金汤之盾’。”时影的语调是淡淡的,听不出喜怒,“刚才那一击,我用上了八成的力,这个云荒也没几个人能接得住——这几个月来你进步之快,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

    他说的明明是赞许之词,然而眼神却冰冷如刀锋,在朱颜身后的那个男子身上一掠而过:“你这么拼命,是为了保护这个人?”

    朱颜不敢撒谎,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时影默然地看了渊一眼,不置可否,只是转头对朱颜淡淡道:“看来我说得没错,你潜力非凡,任何事,只要你真的想,你永远都能做得到——哪怕是对抗我。”

    “弟子……弟子哪里敢对抗您啊!”朱颜却在这样罕见的表扬里哆嗦了一下,可怜兮兮地道,“我……我只不过不想死而已。”

    她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地往前一步,挡在了渊的面前。不知道为何,她有一种错觉,觉得只要自己不死死地拦在中间,下一个瞬间师父就会骤下杀手,取走渊的性命!真奇怪……为何一贯不露喜怒的师父在看到渊时,眼里会涌现出这样可怕的杀意?

    “这就是你以前提到过的‘渊’?”时影淡淡地问了一句,又打量了渊一眼,“他居然是个鲛人?”

    “是……是。”朱颜战栗了一下。

    时影的视线在那个俊美无双的鲛人男子身上一掠而过,语气冰冷:“你以前说他在赤王府里待了很多年,从小陪伴你长大——我还一直以为他只是个积年的老仆人而已。”

    “没……没错呀,他……他都活了两百多年了!在王府里待了很久,是看着我长大的!”朱颜结结巴巴地说着,挡在前面,努力想把渊藏起来,手腕暗自加力,推了推他的胳膊,示意他赶紧从那个密道里逃跑。然而渊却完全不领情,反而拨开了她的手,往前冲了一步,对着时影厉声道:“放开如意!”

    如意?朱颜的视线随之下移,只看得一眼,就情不自禁地脱口低呼了一声——那一瞬,时影的手似乎下意识地松开,将拖着的女子扔到了地上。

    只是短短片刻不见,那个风华绝代的花魁早已面目全非。一头珠翠散落,秀发凌乱,整个人匍匐在地上,脸色苍白,奄奄一息。她被人强行拖曳着经过了长长的通道,一路上赫然留下了一条殷红刺目的血迹!

    “如意!”那一瞬,渊的脸色也变得苍白,湛碧色的瞳子里有怒火骤然燃烧。若不是朱颜死死拉住了他,他大概就要瞬间冲过去了。

    然而,朱颜的心里,却也是猛然一沉。

    是的,她看出了渊对这个花魁的关切,也看出师父在这个女人身上至少用了五种不同的术法——其中两种是摄魂夺舍的,剩下的三种都是血肉刑罚,交错使用,非常残酷,就算是铁打的人也承受不住。此刻这个绝色美女外表看起来还好,但身体骨骼早已经是千疮百孔。

    这样的绝代美人,他怎么下得去手!

    朱颜不敢相信地抬起眼睛,怔怔地看着师父——如果说方才以为师父来青楼寻欢作乐是因为这件事超出了她的认知;那么,现在她同样无法把如此残酷的手段和她所认识的师父对应起来!

    “这女人很是硬气,连摄魂术都挺了过去,倒是令人敬佩。”时影站在那里,一袭白衣浮现在黑暗的廊道里,仿佛在发出淡淡的光华,漆黑的眼眸冷而亮,眉目之间没有感情,锋锐得如同一柄剑。

    他看向了渊,而渊也在看着他。

    在那一瞬,朱颜几乎有一种虚空中刀剑铮然有声的错觉。

    “我终于找到你了。”时影慢慢地说,一字一句,平静之下隐藏着一种尖锐,“果然,星海云庭是你们的据点,那个花魁是你们的内应。”

    他顿了顿,又道:“昨天闯入叶城总督府和我交手的,也是你吧?”

    渊并没有否认,只是淡淡道:“是”

    “真是没想到,鲛人里还有这样的高手。”时影的声音平静,“能来去总督府如人无人之境,在我手下杀人灭口又全身而退,这等本领,实在是令人惊叹——不愧是海国的领袖、复国军的左权使,止渊。”

    “什么?”朱颜失声惊呼,转头看着渊。

    然而,渊只是淡淡地听着,并没有丝毫否认的样子。她不由得愕然:原来……他叫止渊?那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知道他的全名!

    渊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缓缓握紧了手里的剑——那一刻,一贯淡然亲切的男子身上忽然迸发出凌厉的气势,一瞬间整个人就好像是脱鞘而出的剑!

    “哦,原来你的确不是剑圣门下?”显然还是第一次清楚地看到渊的剑,时影眼里掠过一丝洞察,“你用的是实体的剑?是因为还没达到剑圣门下以气驭剑的境界?还是……”

    一语未落,一道闪电迎面而来。

    “你试试看就知道了!”渊低声冷笑,骤然出剑!

    朱颜怔在了一边,有点手足无措——他们……他们真的打起来了!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人,居然就这样在她面前打起来了!

    “别……别打了!”她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连声喊道,“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别打了!快停手!”

    然而,压根没有人理会她的呼喊。

    这完全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搏杀,当渊的剑出鞘时,带起的风让整个房间里的器物摇摇欲坠。随着剑出得越来越快,风声从他黑色的剑脊裂缝里穿过,那一缕声音呜咽变幻,越来越急,到最后竟接近于鬼啸!

    黑色的闪电在狭小的房间里和走廊上旋绕,灵活多变,游走万端,然而,无论他怎样暴风骤雨般地攻击,却只是让时影退了几步,从房间里退回到走廊上而已。

    时影面色不动,只是从白袍下抬起了双手。

    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却让朱颜大惊失色:那么久了,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师父用双手结印!

    站在黑暗的走道深处,时影的表情肃穆而凝定,双眸微微下垂,凝视着自己的手,根本没有去看对方的剑——然而,他每一次指尖的划过,都对应着渊出剑的方向!在一瞬间,虚空里就有无形的墙壁立起,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将刺过来的黑色剑锋挡了回去!

    时影的十指在胸口交错做出各种手势,无声而迅疾,每一次的动作都代表着一个极其凌厉的咒术:或守或攻,或远或近;疏可跑马,密不透风。

    朱颜在一旁完全插不上嘴,直看得目瞪口呆。那些咒术,每一个都需要普通术师修行二十年以上的功力,而师父他却只要动动手指就行?这世上居然还有这样神一样强大的人存在!

    她聚精会神地看着师父在指尖释放一个个玄妙的咒术,竟一瞬间看得有些出神。

    然而,师父手指上的动作忽然停顿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刷地放出了一道闪电,击落在甬道上。

    “该死!”时影低叱了一句,“她跑了?”

    谁?朱颜愕然地顺着师父的视线回头,看到了房间里已经空空荡荡。那个星海云庭的花魁,如意,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踪影!

    那一瞬,她明白过来了——渊明知道自己身上有伤,却还要迎难而上,力战强敌,原来只是为了让那个花魁有机会逃离!他……为了那个美女,竟然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吗?

    那一刻,她的心里忽然又酸又涩,如坠了铁块。

    仿佛是生怕时影立刻追击花魁,渊眼神一变,手腕忽然下沉一刹那间,房间里激荡的剑风忽然消失了。

    千万剑影归一,在空中瞬间聚集!

    渊凌空跃起,一剑刺下。那一剑凝聚全力,反而再也没有丝毫的风声,就如同一柄又钝又厚的柄剑锋,无声无息地破开了虚空——那一剑的力量和威压,竟令站在一边的朱颜顿觉胸口窒息,身不由己地往后连退了三步!

    “好一个‘苍生何辜’!”时影瞳孔缩紧,冷笑,“剑圣门下,分光化影,九歌九问…你都是从什么地方学来的?飞华和流梦两位剑圣,又是你什么人?”

    一边说着,他手指并起,刷地接住了那一剑然而渊根本没有回答他的问话,瞬间又一连出了三剑,剑剑气势逼人,不留余地。

    “想逼退我,和同伴一起逃走吗?做梦!”那一瞬,他扬声冷笑,骤然放开了胸口交错的手,舒臂左右展开,身体急速旋转,宽大的法袍猎猎飞舞,然后,双手又瞬间合拢。

    食指对着食指,在眉心交错。

    这个手势是如此熟悉——似乎在手札最后几页看到过。那一刻,她脑子一亮:糟糕!这,这难道是……天诛?!

    朱颜全身一震,想也来不及想,刹那间一点足,就飞身掠了过去!

    “快闪开!”她拉住渊的衣服,用尽全力把他狠狠往后面扯开——“刺啦”一声,衣衫碎裂,渊往后踉跄退了一步。而她借着那一拉之力瞬间换位,挡在了他的面前!

    那一瞬,一道淡紫色的光华已经在时影的指尖凝结。

    天诛之下,尸骨无存!

    “师父!”朱颜惊呼,“不……不要!”

    刹那间,她想起了手札上最后几页上面记载着一种最强大的防御之术:千树——那是从大地深处召唤木系的防御术,以身为引,只要脚踏大地,便能汲取无穷无尽的力量。

    那样高深的术法,却是她这几个月时间里尚未来得及学的。但此刻面对着师父施展出的“天诛”,也只有千树才能勉强与之对抗!

    她顾不得什么,只是竭尽全力回忆着、手指飞快地画出一道道防御的符咒,冒着巨大的危险勉力尝试,完全顾不上万一施法失败会有怎样可怕的结果。

    星海云庭的地下室,不见天日的房间里,一棵接着一棵的“树木”破土而出,在虚空里成长,飞快在她的周围交错成网。千树竞秀、万壑争流——那种六合呼应、天地同力的感觉是如此强大凌厉,无穷无尽,令第一次操纵这种力量的她都觉得有些敬畏。

    天啊……早知道那卷手札最后几页是如此厉害,她就算不饮不食也该早点把它们学会!如今临时抱佛脚,怎么来得及?

    就在她手忙脚乱的时候,时影手指微合,天诛的力量瞬间就在指间集结完毕!然而这边朱颜毕竟是第一次施展,生疏又慌乱,手抖个不停,速度远远比不上师父——不等符咒完成,千树成障,那一道光已经如雷击落!

    完了!天诛落处,尸骨无存!

    她的千树,只差了一刻就能完成,却偏偏来不及!

    那一瞬,她吓得捂住了脸,绝望地大喊:“师父!”

    “退下!”就在同一个刹那,眼看她无法抵御,本来被她拉到背后的渊忽然厉喝了一声,跃出,挡在了她的前面!渊一把用力将她推开,迎着落下的闪电,拔剑而上!

    “渊!”她睁开了眼睛,失声惊呼。

    然而,开眼的刹那,她只看到黑暗的地下有滚滚的雷霆从头顶降落,带着诛灭神魔的气势;而渊一人一剑疾刺而上,用黑色的剑迎向了淡紫色的光芒,竟也是不顾一切,毫无畏惧!

    她大声惊呼,心胆俱裂,不顾一切地一点足掠了过去!

    看到她忽然跃出阻挡,时影的神色微微变了一下,然而手腕却依旧往下迅疾地斩落,毫不容情!

    “不!”她撕心裂肺地大喊,“不要!”

    天诛从天而降,黑色的剑斩入了迎头而来的光芒,如同两道闪电轰然对撞!光芒四射,如同火焰瞬间吞没整个空间——巨响里,她整个人被震得往后飞出,重重地砸在了墙壁上,哇地吐出一口血来,眼前瞬间一片漆黑。

    那是直视“天诛”之后导致的暂时失明。

    “渊……渊!”她滑落在地,痛得四肢百骸都像裂了一样,在地上挣扎着爬过去,失声大喊,全身因为恐惧和愤怒而发抖:师父……师父他,竟然在她眼前把渊给杀了?而且,师父为了杀渊,竟然不惜将自己也一起杀掉!

    这……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忽然之间所有人都变了!

    她挣扎着爬过去,大喊着渊的名字。然而,在黑暗中一路摸索过去,房间的地面空空如也,除了满手的血迹,她什么也没有触碰到。渊……渊去了哪里?

    天诛的力量极大,若是正面击中,定然尸骨无存。

    “渊……渊!”虽然明知无望,她还是绝望地大喊着,五脏如沸,拖着身体在地上挣扎着爬行,摸索着空荡荡的地面,“渊!你在哪里?回答我!”

    忽然间,一只脚踩住了她的肩膀。

    “别白费力气了。”头顶传来一个声音,淡淡道,“你受了重伤,动得越多,脏腑就破损得越厉害。”

    她愣了一下,失声惊呼,“师父?!”

    那,那是师父的声音!师父……他安然无恙?那么说来,渊真的已经她一时间倒吸了一口冷气,只痛得全身发抖,眼前一片空白。然而,当那个人俯下身,试图将她从地上抱起来的时候,朱颜却一下子回过了神,只觉得愤怒如同火焰一样从心底爆发而出!

    “滚开!”她一把推开他,反手就要发出一个咒术。然而时影的速度远远比她快,她的指尖刚一动,他一把就捏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整个人从地上拖了起来。

    “别乱动,”他冷冷道,“不然要挨打。”

    “放开我……放开我!”平时听到“打”字就吓得发抖的朱颜,此刻却全然无惧。

    恨到了极处,热血冲上脑子,她拼命挣扎,情急之下用力抽回手臂,将他的手一起拖了过来,恶狠狠地一口咬了下去!

    “……”骤然受到袭击的人猛地一震,却没有把手抽出来。

    时影低下头,看着如同狂怒小兽一样的她,既没有甩开,也没有说话。她的劲头不小,虎牙尖锐,一下子几乎把手腕咬穿。

    他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任凭她发泄着内心的愤怒。

    然而撕咬了片刻,她却忽然不动了。那个愤怒的小兽仿佛筋疲力尽,停顿了片刻,埋首在他手腕上,忽然间哭了起来——她呜呜咽咽地哭,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唇齿间含着他的血肉。

    “混蛋!你……你杀了渊!”她一边大哭,一边拼命地厮打着他,大喊,“该死的你居然杀了渊!”

    是的……师父杀了渊就在她的面前!她……她要为渊报仇吗?又该怎么报仇?难道去杀了师父?肯定杀不了的吧……不过就是杀不了也得拼一拼!哪怕是被他杀了也好!

    心乱如麻之中,身体忽然一轻,被人抓着后颈把拎了起来。时影没有说话,抬起流着血的手轻轻按住了她的双眼——他的手指依旧沉稳有力,却微凉,瞬间有一股力量注入。朱颜眼前一亮,忽然间又恢复了视觉。

    睁开眼,师父就站在她的对面,依然如同平日的高冷淡漠、不苟言笑不可接近的样子,然而脸色有些苍白,嘴唇是反常的红,仿佛是刚吐了一口血。她顾不得这些,只是四顾看了一眼:“渊呢?你……你杀了渊?”

    “是又如何?”他只是冷冷道。

    “……”朱颜心里一冷,最后的一丝侥幸也没了,如同被沉重的铅块坠着,向万丈深渊急坠而去,一时间痛得发抖,大脑里一片空白,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一下子颓然瘫坐到了地上。

    时影低下头,审视着她此刻脸上的表情,似乎是迟疑了一下,忽然开口问:“你,喜欢那个鲛人?”

    他的语气里有一种平常没有的调子,似乎带着一丝不敢相信。然而,深陷在狂怒和悲伤中的朱颜却完全没有听出来,全身因为愤怒而发着抖,咬着牙大声道:“是!我当然喜欢渊!从小就喜欢!你,你竟然把我最喜欢的渊给杀了!混蛋……我恨死你了!”

    她的话冲口而出,如同一柄剑刷地急投,划破空气。对面的人眼神骤然变了,身子一晃,猛然往后退了一步。

    “你……真的喜欢那个鲛人?可是你以前明明说过想嫁给……”时影下意识地脱口说了半句,却又顿住了,将剩下的话语咬死在了唇齿之间,没有再说下去,脸色变得苍白,低声道,“你是在说谎吗?”

    “废话,那当然是骗你的啊!你……你不是会读心术吗?”她气急败坏地脱口大喊,一把推开了他,哭喊,“我从小就喜欢渊!我……我今天刚刚才找到他呢,你为什么就把他给杀了?混蛋……我,我恨死你了!”

    之前,无论她怎么拼命地挣扎反抗,都压根碰不到他一根指头,然而不知怎的,这一推却居然推了个实。时影似乎有些出神,一时间竟然没有躲开,就这样被她狠狠一把推开,踉跄往后退了好几步,后背重重地撞上了走廊。

    他的脸一下子重新陷入了黑暗里,再也看不见。

    “你要为他报仇吗?”沉默了瞬,黑暗里的人忽然问。

    朱颜愣了一下:“报仇?”

    这个问题让她脑子空白了一瞬,不知如何回答。然而顿了顿,看到满地的鲜血,想起片刻前电光石火之间发生的事情,朱颜心如刀割,忽然间哭出声音来,一跺脚,大声喊:“是!我……我要为渊报仇!我……我要杀了你!混蛋!”

    “……”黑暗里的人似乎震了一下,眼里瞬间掠过一丝寒光。

    “杀了我?”他低声问,语声冰冷,“为他报仇?”

    朱颜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时影站在黑暗里,饶有深意地看着自己唯一的弟子——他的眼眸是深不见底的黑,如同亘古的长夜。然而,那黑色的最深处却隐约蕴含着璀璨的金色,如同闪电,令人畏惧。

    “是!”她心里一怒,大声回答。

    “就凭你?”忽然,时影冷笑了一声,无声无息地从黑暗里走出来,“现在我反手就能取你性命,信不信?”

    话音未落,他已经出现在她面前。

    他脸上的那种表情,是她从未见过的。那一刻,朱颜只觉得毛骨悚然,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可身后仿佛忽然出现了一道透明的墙,抵住了她的脚步,竟然是一步都动不了!

    “要杀我?”时影冷冷道,手指指尖凝结着淡紫色的光芒,直接点向了她的要害,“等下辈子吧!”

    “师……师父?”重伤的朱颜怔怔看着他,一时间没有想到要避开——或许是长久以来的依赖和信任,让她此刻虽然翻了脸,嘴上嚷着要打要杀,却压根没想到居然真的会下这样的重手。

    他的食指如电刺到,一道凌厉的紫光如同尖刀刷地插入了她的眉心!

    “师……师父?!”她不敢相信地失声惊呼,连退一步都来不及,一下子往后直飞出去,“哇”地喷出了一口鲜血,立刻失去了知觉。

    所有一切都平静了,黑暗里,安静得连风回荡的声音都听得到。

    九嶷山的大神官站在这座销金窟的最深处,一手抱着昏迷的弟子,一手点住了她的眉心,将灵力注入,逼开了逆行而上的淤血。只听“哇”的一声,昏迷中的朱颜呕出了一口血,气息顺畅起来,脸上那种灰败终于褪去。

    被天诛伤及心脉,即便只是从旁波及,也必须要静心敛气、迅速治疗。而这个傻丫头,居然还气疯了似的不管不顾,想要和他动手!

    时影低下头,看着满地的血迹狼藉,眉宇之间忽然笼上了一层淡淡的落寞。赤族的小公主躺在他的怀里,唇角带血——看她最后惊骇的表情,大概是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会真的对她下手吧?

    就和八岁那年闯入石窟深处,却被自己震飞瞬间的表情一模一样。

    这个傻丫头……要得到多少教训,才会乖觉一些呢?

    时影低下头看了她片刻,忽然间轻轻叹了口气,用宽大的法衣轻轻擦去了她脸上血泪交错的痕迹。她的脸上还残留着片刻前的表情,悲伤、惊讶、恐惧和不可思议……

    鼻息细细,如同一只受伤的小兽。

    他修长的手指从她颊边掠过,替她擦拭去了满脸的血泪。

    “嗯?喜欢什么样的人?我觉得像师父这样的就很好啊!”

    “既然看过了师父这样风姿绝世当世无双的人中之龙,纵然天下男子万万千,又有几个还能入眼呢?”

    黑暗里,那几句话语又在耳边响起来,清清脆脆,如同珠落玉盘。每一句都令他觉得微微地战栗,有着宛如第一次听到的那种冲击——只有神知道,当时的他是动用了怎样的克制力,才硬生生压住了心中涌现的波澜。

    那些话,她说得轻松。或许是因为年纪小,无心之语,说完了就忘了——却完全不知道那几句话给别人的心里带来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在伽蓝白塔绝顶上,他和大司命透露了自己将要脱去白袍、辞去大神官职务的意向。然而那一刻,只有头顶照耀的星辰,才知道他说出这句话的真正原因:是的,他曾经想过要为了她那几句话,放弃在深山大荒的多年苦修,重新踏入这俗世滚滚红尘。

    可是,那些他曾经信以为真的话,到最后,竟然都是假的!

    她真正深爱、为之奋不顾身的,居然是一个鲛人!

    “废话,那当然是骗你的啊!你……你不是会读心术吗?”

    “是!我当然喜欢渊!从小就喜欢!你,你竟然把我最喜欢的渊给杀了!我恨死你了!”

    “我要为他报仇!我要杀了你!”

    她一把推开他,流着泪对他大喊。

    那样愤怒的神色,在一看到他就战战兢兢的她身上,几乎从来没有出现过。那一刻,他可以清楚地感知到她内心汹涌而来的力量,也清楚地明白这句话的真实性——她是真的极爱那个鲛人,甚至可以为之不顾生死!

    那一刻,他只觉得森冷入骨的寒意,和满腔的啼笑皆非。

    多么可笑啊……多年的苦修让他俯瞰天下,洞穿人心的真假,为什么却听不出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其实只不过是敷衍奉承呢?

    说到底,是他自己欺骗了自己,和她无关。

    黑暗里,九嶷山的大神官默默俯下身,展开宽大的袍袖,将她娇小的身体裹了起来——袖子上白蔷薇的徽章映着昏迷中少女的脸,如此的洁净安宁,宛如无辜的孩童。

    他想起来,在很久很久以前,自己也曾经这样抱着她,在神鸟上掠过九天。那个被他所伤的孩子在他的怀里,气息奄奄安静得如同睡去。

    可是……为什么到了今天,他们之间会走到这一步呢?

    时影站在黑暗里,将朱颜从地上抱起,用宽大的法袍卷在怀里,低头看着她,沉默着站了很久,脑海里翻涌着明明灭灭的记忆。

    他甚至没有来得及告诉她,自己其实并没有杀她所爱的那个鲛人——因为生怕误伤到了她,最后一瞬,他强行将天诛硬生生撤回,任由巨大的力量反击自身,一时重伤至呕血,只能任凭复国军左权使趁机脱身离去。

    而她,一睁开眼睛,就嚷着要杀了他为那个鲛人复仇!

    她说要杀他,她说恨死了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眼里燃烧着烈烈的火焰,狂怒而毫不犹豫。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女孩,似乎会永远依赖他仰望他的女孩,怎么忽然就变成了这样呢?他自以为洞察人心,却竟然从头到尾都误读了她的意思。

    他在黑暗的地下静静地不知道站了多久,心中冰炭摧折。思虑到了极处,身体微微一震,又是一口血从口中喷涌而出,溅得白衣上斑斑点点。

    “算了……”许久,一句轻叹从黑暗里吐出,无限寂寥。

    算了。事到如今,夫复何言?她当然没有错,错的只是自己罢了。他曾经立下誓言,要为神侍奉一生,可是到头来却终究动了尘心——当他起了那个不该起的念头的时候,就应该知道即将付出的代价。

    说不定,这就是惩罚吧?

    “再见。”他轻轻抬起手指,沾着血迹轻轻点在了她的眉心,想要消除她在星海云庭的这一段记忆。既然止渊没有死,只要把这一段插曲抹去,那么,他们之间便能恢复到之前吧?这样激烈的对抗,撕心裂肺的宣战,都将不复存在;而他内心最深处的那一点失落,也就让它一起沉默下去,永远无人知晓。

    如果时光可以再倒流更多,他真想把所有的记忆都抹去。这样的话,他从未在她人生里出现,她也不曾陪伴过他,对彼此而言,说不定是更好的人生。

    然而,当手指停在少女眉间的时候,看着她脸上残留的愤怒,时影的眉头微微一皱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停顿了下来。

    “我不要忘记你!”

    那个孩子的脸又在记忆里浮现出来,惊惶不已,满脸的泪水,拼命扭动着试图躲开他的手指。

    最终,他还是放下了手,叹息了一声。

    或者,这样也好?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就让她恨着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