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收藏
搜索: 热词:货币战争宋鸿兵驭宦嗞咚忠心小狼狗呢喃白烁上神星零当局者迷冯华

返回顶部

悦阅书阁 > 其它 > 恣睢之臣 > 第39章 坟头

    仇德耀趁夜就走了,天大的委屈也被堵在嘴里吐不出来。辛弈与其他三人在帐篷前看着上津人马褪尽,夜色浓稠,他回头看向吴煜。

    “方才听仇爷的意思,吴兄还与徐杭做生意?”

    吴煜负手踩着自己脚底下的短草,只笑笑,“吃口饭嘛。”

    去年秋发洪水冲了江塘的粮仓,唐王从徐杭买了三船粮食,年会时京都就炸了,死了个秦王。如今这粮食竟追到了下津这个源头,辛弈心里就明白了。

    他也笑笑,“好事。”

    这事大家心照不宣的就翻过去了。

    入了帐,吉白樾问道:“世子爷与我一同回离津吗?”燕王府虽无人居,却也还是燕王府。辛弈回北阳自是在那最合适。

    可是辛弈却摇了头,道:“明日天一亮,我与蒙叔就往边境去。”顿了下继续道:“去见我大哥三哥。”他离开北阳时辛靖和辛笠才下葬,他就已经留在了平王府,如今四年一晃,竟是还未能看上一眼。

    吉白樾颔首,又道:“可此番是打着解决纠纷的名头回来的,贸然去边境,京中如何交代?”

    “上下津不稳,边境自然是最紧要的地方。”辛弈微笑,“将军放心,京中自有人答复。”

    吉白樾想起柏九狭长的眸,默声不再多言。

    次日一早,辛弈就和蒙辰动身边境。吉白樾撤营回离津,吴煜也得回下津继续守着。只说从此地马不停蹄的赶了三日,才到北阳最靠近大苑的地方,一个名为柔回的地方。原本此处只是个驿站,当初燕王在这里砸了重金修出一个边陲重镇,光是墙垛上一列列的强弩,已经是下了血本。

    辛靖和辛笠都葬在此处。

    到城门边,辛弈勒马。他们这一路没露风声,赶的风尘仆仆,瞧着和普通往来的过客并无不同。只是蒙辰在此驻守过几年,才到城下,那城门边已经出了位老朋友。

    那身形彪悍的大汉比蒙辰足足高出一个肩头。单比体格,就是狮王阿尔斯楞也要甘拜下风,正是人称柔回猛虎的许虎。

    “蒙老哥。”许虎在城下哈哈大笑,虎步生风,快速走开,笑道:“哪个山旮旯里偷闲去了?兄弟好久未见啊!”

    蒙辰早已下了马,两人猛然抱在一起,撞了撞肩头。再相视,又是双双大笑。蒙辰道:“想你小子一定得了消息,没料到这般快!”

    “那是自然。吉白副将飞信传来,我岂能不快?”许虎虎背熊腰,往马边一立,顿时让蒙辰的马都打了颤。他轻啧一声,先看向了另一匹纹丝不动的赤红骏马,又移向辛弈,“世子爷?”

    辛弈含笑。

    许虎几步过来,这大汉竟几步之下红了眼,只切声道:“当真是世子爷?”将辛弈一看,抬手将自己的脸搓了又搓,“果然是世子爷!”

    蒙辰牵了马,道:“当然是世子爷,傻愣什么,咱们里边说。”

    许虎连忙应声,三人转入城内。直到入了屋,许虎的激动之色依旧没有散去。门一关,他竟先一步跪倒在辛弈脚边,见辛弈有不受之态,立刻道:“世子爷定要受我这一跪!”他揉了把眼,道:“当初大公子临行前叮嘱我万万要将世子爷留在北阳,可是我愧对公子,还是让世子爷落入那天杀的宵狗手中!若非公子给的柔回军命尚在肩头,此大罪我死不足惜!”

    辛弈退开的步一顿,道:“此非将军之过。”

    许虎捶地,恨声道:“世子爷不知,王妃香逝京都,大公子是执意要接回来的,可是当时战事吃紧,哥几个都耗在了战场上。唯独我退守柔回不动,本该最有机会前去接王妃回家。谁知仇德耀那老狗竟先行一步,却又在京都跟前吓破了胆!如今留得王妃在那不见天日的地方,也是我一大罪!”

    前一事若还有他些干系,那这后一事就根本该算在仇德耀身上。辛弈对北阳诸旧的唯一心结就是此事,当然接燕王妃骨灰的人马都到了京都,却因为畏惧祸患转而不接,直到现在燕王妃的骨灰还在京都。

    辛弈唇线微紧,道:“将军快请起。”又道:“将军一直镇守柔回未见松怠,坚行我大哥的军令,这是为国尽忠。其余事,已翻页,将军不必自责。”

    许虎道:“此为世子爷宽厚,我,我——”这威武雄壮的汉子竟然哇的一声就开始抹眼泪,哭的止不住。

    只听外边蹬蹬蹬走近脚步和着铃铛的清脆声,一女子站外泼辣道:“虎子!怎么又哭上了!大老爷们不害臊!快闭嘴!”

    许虎一擦眼泪,对辛弈哽咽道:“世子、爷、爷,这是我婆娘。”

    世子爷爷还没说话,那女子已经嘭地一声将门踹开,进来就要收拾许虎。岂料一进门就见她家猛虎跪在一白弱少年边上咽的上气不接下气。挤到嘴边的骂声一轱辘的滚开了,这美妇还扯着裙子,铃铛一响,一时间愣道:“你这是做啥。”

    许虎像见了娘似的抽噎道:“娘子!”

    许清娘提到小腿到裙子讪讪放下去,她脸一红,见辛弈望过来,嘿一声脱口道:“这小子长得俊啊……”

    蒙辰低低咳了一声。

    许虎人高马大,娶了个泼辣的俊俏媳妇。他在柔回这么多年,全靠这个媳妇打理内外,把他也收拾的服服帖帖。说到这个许清娘,又是柔回镇上的奇女子。说这许清娘原本叫清娘,是江塘水乡那边的生出来的女子,年幼丧父,祖父是个野郎中,她就跟着祖父一路走到北阳,几年的功夫下来把脉拿药的本事让老人家洗手不干了。祖孙两人才到柔回时,北阳军和山阴军共驻在这,正是胶着的时候,爆了场瘟疫,她一姑娘家混在军中骂的一群大老爷们跟着她救人。

    许虎就是这群人里边一个,一眼就相中了这姑娘,死缠烂打百骂不走最终修成正果。据说当初辛振宵要携辛笠尸身离开,正是这清娘,挡在城门口足足骂了平王两个时辰,骂的平王动作不能,挺挺地在城门口闷了两个时辰,直到许虎带兵归来才停了口,凭此留下了辛笠遗体。

    知道了辛弈是谁,许清娘也不怯,她讲话不拘小节,爽朗得很,又因为嘴巴厉害,话接的漂亮,让辛弈毫不感生疏。

    这时候已是黄昏,这院子是许虎自己的,原本就有蒙辰住的地,许清娘又早给辛弈收拾了屋子。晚上大家就在堂里一起用了晚膳,饭后就早早沐浴歇下来。

    明明一路赶的辛苦,身体疲累,可就是睡不着。辛弈翻了个身,将贴在胸口的玉牌捏在手上。一闭上眼,就是兄长们的模样,一会儿又是柏九的模样,混乱拥挤,他一直闭着眼混乱了半个多时辰,才渐渐睡去。

    翌日天还未亮,许虎和蒙辰就已经在等着他了。辛弈换了素色的干净衣裳,出门了。三人没有骑马,步行出了城,又顺着边上的山峦起伏,到了一处高坡。

    远远就能看见坡上扶了亭,亭下立了功勋碑。往后几步,就是辛靖和辛笠长眠的地方。

    辛弈将一路沾上的灰尘拍的干干净净,才入了那亭。他先停在了功勋碑前,看最上边篆刻着一溜辛氏,跟着就是密密麻麻的英雄名字。只是这些英雄都化成了灰,就算留在了石头上,也丢在了泥土里。

    辛弈挨个看下去,蒙辰在一边道:“这是到宛泽之役为止的北阳兵,我们怕柔回的风沙和寂寞抹了英雄魂,便索性在这里给大家都竖个牌。”他抬手在碑上抚摸,“兄弟一家,在一块才热闹。”

    三人一起敬了酒,辛弈才移步向后边。

    两人的坟头都摆了贡品,可见平日里常常有人来打扫惦记着。碑擦的很干净,上边描字的色也是鲜亮。可以干净和鲜亮在此处,未免叫至亲心疼。

    蒙辰和许虎都退出了亭,辛弈盘腿坐在了两位兄长碑间。

    他只摸了摸三哥辛笠的碑,对他大哥辛靖是不敢如此做的。他摸着,心道自己该说点什么,可是这些年的痛苦和思念都在翻滚和压抑间成了薄薄一线,他轻易不敢触碰,也不敢放纵。哪怕在兄长身边眼前,也已经想要维持男人的从容模样。

    风动了他的发,像他大哥宽厚的手。因他三哥向来是个风风火火的混蛋,断不会这样温柔的抚摸。唯独他大哥虽常沉默寡言肃穆严厉,却对弟弟们总带些不动声色的温柔。

    辛弈垂下头,有些难过。

    “二哥不在这里。”半响,他开口缓慢着,像叙家常一般说:“大哥休被三哥那混子骗了。他以前用院里不值钱的蛐蛐换了我的真金白银,还道是人情生意。哪有这种人情生意的?他贯会捉弄人。家里打扫外院的小李子偷藏了几坛酒在外院上下边,他不仅换成了白水,还写诗作了人家一通。说好带我一口,结果又道我年纪小,自己全部喝光了。”

    又道:“父亲现在不带兵了,大哥盯着他,叫他多陪陪娘亲。娘亲走的时候他好没出息,堂堂燕王哭的像个黄发稚子。可人又不在家里,隔着十万八千里的路,他哭的肝肠寸断,像已经忘记了还有几个儿子,一心要追过去。可他到底还记得自己是个王,硬撑在了战场上。”

    辛弈停了停,想笑一笑,可是牵出来的表情比哭还难过,他道:“你们都在下边团圆了,看着我孤苦伶仃。想从前被当做吉祥物似的疼,后来多是要换这场恩情债的。”

    “三哥,我在京都见了嫣姐,说是姐,倒不如叫声嫂子来得合适。”他摸了摸自己的嘴角,苦笑道:“这下好了,本就你能传宗接代,如今落在了我头上,可我也是不行的。你看我,断袖也断的干净利落,从哪里生个孩子续咱们这一脉呢?更何况我私心是不想续的。”

    “从父亲开始,我们五个人都是要扛着命守着北阳。如今只剩了我,扛完这一生已经够了。江山代有人才出,何必尽往自己身上揽?燕王这一脉尽了两代忠义二字,我不想再来一代也压在这下边,叫其动弹不得,发作不能。”

    “这话父亲听见了该打我。”

    “大哥。”辛弈往辛靖的碑上轻轻靠了靠,道:“我有点想回家去,又怕进了门不见人。若只我一个人,又叫什么家呢。你见着了二哥,只替我对他说声多谢。”

    谢他留了段善缘,庇护在了自己头上。

    “我虽断了袖,却没胆道父亲面前这么说。我才装了几年哑巴,不想紧接着做个瘸子。”

    “不知还能在北阳待多久。”辛弈叹息,“一想到燕王的名头要落在我身上,就怕到时候我下去被父亲追着打。我本就不是这块料,偏偏造化弄人叫我顶了这封号。幸有个人愿意教着带着,我跌跌撞撞,还是走上来了。”

    “回去我再看看二哥。”辛弈直起身子,“你要有什么话不好当着父亲面对二哥讲,就告诉我,我去替你说。”

    他说完,那风呼地一旋,像在拍他的胡闹。

    辛弈微显少年人的羞涩,轻轻道。

    “我都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