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帅屁颠颠地跟着老邬走了。任战觉得自己总算能安静下来。
诺基亚手机就在离他不到两尺的桌子上,他挣扎着从床上半爬半滚摔下来,艰难地把手机捧起,却发现手指僵硬到根本打不了一个字。
Shit!连任战都忍不住骂了粗口。还有什么比看到心爱女孩的短信躺在收件箱里,却没办法打开更惨的事吗!
可恶的爱尔兰咖啡!可恶的鸭脯肉!可恶的老邬!
不,咖啡是邬秀给点的,不可恶,可爱、可爱极了!
是可恶的老板!可恶的鸭脯肉!可恶的老邬!任战在心里又重新骂了一遍,最后做了总结——最最可恶的就是老邬,他十次倒霉里九次是她害的!
他的床还是昨天出了重汗以后给浸透的,岛上潮湿,从床垫到床单至今还湿哒哒的未干。他索性就自暴自弃地躺在地上,生着自己闷气。
他已经很久没吃过药,更没有住过院了。
虽然他的整个幼儿园、小学和初中,有一半时间都是在医院度过的。但从七年前开始,他就已经脱胎换骨。
他用几百公升的汗水洗刷了耻辱,又用常人根本无法想象的艰苦训练为自己洗筋易髓。
他觉得自己已经成功了,就像中国的体育健儿接二连三在奥运会上夺金,勇敢甩脱了东亚病夫的帽子。
可他遇到了老邬。
老邬就像是时光通道,一沾上她,就倏地把他打回原形。
受伤晕倒、发烧住院、酒精过敏直到全身神经麻痹……这都多少年没有过的事儿了,在遇到她之后的短短两天里,竟挨个儿轮了一遍。
任战绝望地睡在地上。
讽刺的是,从他这个角度,恰好是欣赏日落的最佳位置。他很想给邬秀发条短信,解释今天下午突然失联,又很想充满柔情地邀她一同欣赏日落。
可他一样都做不到。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眼睁睁看着太阳一点点儿掉进大海里,霞光把半个海面都染红了。手机也就在身边,随着天色渐沉,陷入了黑暗里。
不知等了多久,他体内的酒精才慢慢被代谢完全,手脚恢复了力气。
他第一反应就是去摸手机。打开收件箱,邬秀的短信赫然躺在那里。
“任战,我们分手吧。”——
“秀仔啊,是阿妈,开门吧。”邬秀娘端了一碗米线。
邬秀正哭成一团,闻言急忙擦去眼泪道:“阿妈,我不饿。”
“傻仔,晚饭都没吃,怎么会不饿?烧鸭米线,快开门。”
邬秀开了门。
却还是把头埋在被里,赌气不吃。
“傻仔,那个男仔是谁?”
“没有谁。”邬秀红着眼道。
邬秀娘笑,“我家秀仔大了,又这么漂亮,有男仔追是很正常哒。”
邬秀用筷子把米线搅来搅去,嘟囔着,“有什么好看的,反正他也看不到。”
邬秀娘笑着刮女儿的鼻子,“我像你这么大时,早已经跟你阿爸好上啦。阿爸阿妈不是反对你恋爱,只是担心你,怕你被坏人骗了。网恋这种,不知根不知底的,我们女孩家容易吃亏啊。”
“阿妈,你不晓得。我们……”她想到这里便又伤心起来,才止住的泪水扑簌扑簌往下掉。“我跟他,出不了事的。”
邬秀娘微微叹了口气,伸出怀抱住女儿道:“其实我跟你阿爸都商量过,你能考上大学就好。考不上,就留在镇上,早点和小帅把事情办了。这孩子虽然毛糙了一点,但心眼好,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
“阿妈,我和袁小帅只是兄弟。”
“傻仔,你把人家当兄弟,人家可没把你当兄弟。小帅从小喜欢你,这镇上谁不知道?”
“我不要,我就不要。”
“好好好,不要不要!”邬秀娘没辙,“就快考试了,多看手机耽误复习。我们家还是民主的,你要真看不上小帅,喜欢手机里的那个,那就等考完了,把那个人领回家里看看,现在先安心学习。”
“谁喜欢他了!我都说了分手,分手!呜呜……”邬秀又哭起来,大眼睛肿得像泡在酒里的葡萄。
嘀嘀。短信说来就来。
邬秀用枕头挡着脸,口是心非大叫,“我不看!我都说过不理他了,快把手机拿走!”——
任战的短信很长。
短信上限是140个字节,70个汉字,他这一条短信,足足被拆分成了好几条。
“邬秀,我很抱歉,没想到美好的小镇之旅被我搞砸了。从10月8日来到小镇开始,我每天最快乐的事就是收到你的短信,每条短信都要读好几遍,一个字一个字,就像你在我耳边说话。
我对你说过,我是一个喜欢印记的人。而玄月镇的一切都充满了印记。空气里带着海水的味道,走在沙滩上也总是能留下清晰而深刻的足迹。
我白天听海,夜晚看星。早晨和傍晚,我会爬山和夜跑。
经过每一条路的时候,我就会想,那是不是邬秀你曾经走过的路。院子里的琼崖海棠又开了,我嫉妒所有的花和叶,只因它们见过你。
我不知这算不算爱情,世界上哪有这么荒唐的爱。但我偏偏就无法遏制地想你。我不需要知道你长什么样子,也不用听你说话的声音,你就像个天使,住在我孤独的灵魂里。
所以,我请求你,让我继续爱下去吧。我们可以不再联系,反正我们的联系是那样不堪一击。但请不要说分手,就让你在我心里,单方面的,一直一直住下去。”
任战一口气写完,又一鼓作气发送。
他这是完全自暴自弃的态度。已经想好接下来邬秀可能会换了手机号,完全不再理睬自己。他也决定好再不发短信骚扰她的生活。
既然是最后一次,那就索性让自己把平时不敢说的话,一下说个痛快。那些所有的遮遮掩掩、拖拖拉拉、似是而非、欲盖弥彰,全都干干脆脆地挑明白算了!
反正都已经分手了,不会有什么比这更糟糕。
跨时空的恋爱,听着浪漫,实则太磨人。他们中间只有一个微弱的短信通道可以联系,其它一切都建立在彼此信任的基础上。
邬秀能做到一次次相信他,又一次次原谅他,真的已经很好了。
他最后望了眼自己发出去的短信,打算长按关机。却意外收到回复。
“哼,谁要住在你粗枝大叶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