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秀连解释都来不及,三步并作两步地奔上山顶的大殿中,一路上只听到自己砰砰心脏乱跳,那声音响得就像要刺穿耳膜。玄月寺规模虽小,但灰瓦青苔,梵香袅袅,再配着那悠远深沉的钟声,倒是也颇有一番佛法宝地的庄严之气。
“大师父!大师父!”
邬秀冲进大殿,也不管什么喧哗不喧哗的禁忌,大声叫嚷起来。她知道寺里只有惠明这一个半路出家的和尚,又要烧香,又要种植菜园以维持生计,倘若他挑了菜去镇上卖,那可就见不到他。
“哎哟哟,秀仔啊,菩萨正午睡呢,这都让你吵醒咯!”一个披着灰色和尚袍的老头笑眯眯从内堂出来。
若是平时,邬秀少不得会回个嘴,道一句“菩萨哪有睡午觉的,是大师傅你自己偷懒吧”,但今天她却没了这个心情,气喘吁吁道:“大师父,任家的小公子……他在不在?”
“小公子?”
“对,他阿妈给寺里捐了好多钱的,万财婶说他这两天都住在寺里。”
“你说他呀!”惠明耻笑一声,“嘿,他哪肯住寺里啊?秀仔你不知道那小子架子有多大,前前后后伺候的保姆就有两个,把他当大熊猫似的护着。别说住寺里,大殿都不让进,说闻着烟味会喘,连喝的水也是从山下带上来的。”
他摇了摇头,“一看就是个骄纵至极的公子哥儿,我看他似乎喜欢膳堂的猫,远远地盯着看了好久,我就抱起来给他摸。嘿,你猜他怎么着,他一退三尺远,好像那是什么洪水猛兽似的。阿弥陀佛,有钱人家的孩子,就都给惯的……”
惠明这和尚当得并不正宗,不过是妻离子散了之后寻个寺庙做栖身之所,于佛法和修为都不怎么样,念了个佛号后,又是一大段的吐槽。
邬秀没心情听他扯,急急道:“大师父,别管他骄纵不骄纵,他到底叫什么名字?是不是叫任战!”
“任战?”惠明摸摸光头,不好意思笑道:“嘿,我还真忘了他叫什么。他们有学问的人,起的名字都跟诗画一样哪儿记得住。”
“大师父,麻烦告诉我他到底叫什么,这对我非常重要。”
惠明虽然啰嗦,但是个热心肠的人,当即便道:“秀仔你别急啊,我给你查查。”
他带着邬秀到了大殿,拿了钥匙开了抽屉,取出一本蓝色线装本子来。这是前任和尚留下的功德簿,上面用小楷端端正正写着捐助人的名字以及捐助的银两。
但翻到后面,那就变了味儿了。
惠明不会写小楷,为图方便就自说自话用了圆珠笔,蓝色圆珠笔在黄色毛边纸上涂涂改改甚是违和,而这功德簿上的内容也从高大上的风格,一下落到今天萝卜卖了多少钱,水电煤又付了多少钱之类,令人啼笑皆非。
翻到将近最后几页,邬秀总算找到了那户姓任的博士一家,他们捐了两万块钱用来修葺庙宇,而施主那一栏上的名字,赫然是“任子默”。
“任子默?这是他的名字?”邬秀咬唇道。
“对啊。真是寺里的规矩,不管谁布施的,最后谁受功德,我们就写谁的名字。错不了。”
邬秀花朵般明艳的容颜一下蔫了,低着头戚戚道:“他叫任子默……他怎么不叫任战呢?北京来的,十四岁,又姓任,他怎么就不是任战了呢?”
惠明道:“秀仔你是认识他?”
邬秀丧气点头,“我以为他是我一个朋友,很多……很多条件都吻合。”
“阿弥陀佛!冥冥中相遇自有缘分。你说的那些个条件,全国有几千几万个。只不过因为太看重他,这才眼里心里都是他。但大千世界,星辰日月,并不只有一个他。”
惠明这个人,有时候乱七八糟,但有时候讲的话又仿佛蕴含很高深的佛法哲理。
邬秀低头不语。
没错,是我太爱了,所以才眼里心里满满都是他。北京来的、姓任的、十四岁男孩,这不过纯属巧合罢了。
我跟任战无话不谈,如果他来过镇上,怎么可能不说?
何况大师父和万财婶都说,那任博士家的公子身体很弱,又娇气,和任战也大相径庭。
也许真是我想多了,这个任子默和任战并没有任何关系。
她道了声谢,悻悻离去。
惠明望着她单薄失落的背影,摇了摇头,诵了声阿弥陀佛。
但没隔一会儿,却又看到邬秀噔噔噔去而折返。
“大师父,大师父!”她叫道。
惠明意外,“秀仔可是忘了什么东西?”
邬秀摇头,气喘吁吁道:“大师父,我想过了,还是得见见他。不管是不是巧合,见了我才死心!”
“阿弥陀佛!今天是见不着了,以后如果任公子身体好些了,说不定他阿妈还会带着他来小庙还愿,到时候我尽量替你留住他。不过秀仔啊,一切但凭缘分,太执着反而功败垂成。”——
天色微明,袁帅带着袁梦做好的肉片粥赶到任战病房门口,便瞧见任战抱着邬秀,如胶似漆地睡在门外的走廊上。
邬秀还未醒,任战却是睁着眼,情深款款地望着怀里的人,还不是轻拍她的背,像哄着孩子。
“你妈-逼个禽兽!”袁帅七窍生烟,汤汤水水朝地下重重一扔,听令桄榔就是一阵乱响,上前一把就去任战怀里抢人。
“死衰仔,大海淹不死你,我今天打也打死你!趁我不在吃秀秀豆腐,你特么是活腻了!”
任战奋力举起双臂抵挡,但他现在大病未愈,袁帅又正在气头上,那拳头就如狂风-暴雨般落下来。
“住手!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她男朋友!我爱她,我爱邬秀!”任战急道。
“爱你妈!”袁帅又一拳,任战嘴角已溢出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