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帅掏出一根烟,又叮的打响火机,麻利地给男人点上。那男人半秃,戴副黑框眼镜,样子很倨傲。
他个子也矮,只到袁帅下巴,但袁帅却故意哈着腰,带着明显讨好。
“赵工,我找您可不容易,原来您也是潮汕人。您看这不大水冲了龙王庙吗?我们镇上,原来就好多是祖籍潮汕的。”
赵工慢悠悠抽了一口,淡淡道:“我是假的潮汕人,爷爷辈就来东莞了,半句潮汕话也不会讲。袁生你绕了大圈托人找到我,有话不妨直讲。”
袁帅仍是赔笑,“听说赵工是当年诺基亚组装线上的第一把手……”
“我已经改行了。”男人冷冷打断。
袁帅吃了一瘪,赶紧又从包里掏出两瓶茅台,两条熊猫,讨好道:“要是普通的活儿,哪敢来打扰赵工。诺基亚在国内的三条生产线都解散了,为了找您,我这都跑得腿都断了……”
他瞄了赵工一眼,看他目光停留在烟酒上,心头一喜,连忙从口袋里掏出那部已被焐热的破手机来,奉承道:“您看看这个,大海里泡了个把月,他们说也只有赵工您有这个本事。”
“C-201?”赵工坐直身体,厚玻璃镜片后发出咄咄精光,这让他整个人顿时都蒙上了一层传奇性的色彩,不再显得平庸。
“靓仔,是谁让你来找我的?”他眯着眼,“不过,他还真说对了,这活儿全世界也就只有我能做!”
矮胖男人傲然道——
袁帅从赵工家里出来的时候,天上淅淅沥沥下起了雨。他向来懒得撑伞,把衣领子朝上一竖,缩着头走进雨里。
下午四点,刚有时间吃一天里的第一顿饭。今天不知怎的,很多商店都打烊关门。他找了好久,总算找到家吃面的铺子。
他要了一碗牛肉面和一瓶啤酒,坐在狭小的店堂里。店里放了一首信乐团和动力火车合唱的歌《不死心还在》。
“不死心还在,推翻命运安排……当灵魂被利剑贯穿,你的爱修复我,恢复最坚固状态……”
他在心里跟唱了两句,忽然笑起来,觉得那首歌的歌词好做作,做作到他连面条都吃不下去。
可是他记得自己十年前是很爱这首歌的,动不动就挂在嘴边朝邬秀耍帅,邬秀也喜欢,还把歌词抄在日记本的扉页上。
呵呵,十年前的他们,就喜欢这种生啊死啊,天长地久啊,就喜欢明明在阳光里,骑着机车,载着女孩,嘴里却吼着“不死心还在,让爱拯救未来……”
雨一直下着,把整条街冲刷得看不真切。远远有个女人朝他走过来。她在店门口收了伞,带着一身湿冷的水汽,在袁帅身边坐下。
“今天怎么说也是除夕,你就吃这个?”苏小红看着他笑道。
袁帅笑了笑,低头呷了一口啤酒。
雨真是越来越大了,还是斜飘着下,苏小红穿了件半透明的真丝裙,弄湿了以后都贴在身上,看得到丰腴肥美的身体和内衣的颜色。
因为胖,她的胸也很大,跑得急了,一颤颤的。
袁帅脱下自己的牛仔外套,给她披在身上。
“干嘛过来找我?”袁帅给她倒了一杯。
“这不是我的地头吗,你在广东就我这一个朋友,我还不得尽个地主之谊什么的?”苏小红满不在乎道。
“你管得倒宽。”袁帅笑。从广州到东莞,驱车90公里,单程3个半小时,她这个地主当得辛苦。
“今天除夕,你可是你们家掌上明珠,不用回家守岁的吗?”
“我爸有我妈,我妈有我爸。你呢,就你一个。”苏小红望着他,觉得自己嗓子有点紧,“你阿爸已经认不出你了,邬秀又和任战在一起,今年谁陪你过年?”
“我是男人,不用人陪。”袁帅干完最后一口闷酒,喝得急了,呛到喉咙,“天天陪这个陪那个,早烦透了,今年终于能自己潇洒一把,早巴不得呢!”
他放下筷子,走到门口替她撑起伞,没羞没臊道:“小红你别把男人想得太好。我先送你回去,然后就去找个澡堂子过夜,巴基斯坦精油开背,外加全身按摩,一晚上也就两百多,能很爽了……”
苏小红看着他。
桌上是他的年夜饭,一个人喝光了一瓶酒,面条却还是满的。
她咬着唇,眼泪就这么一滴一滴地落下来。
袁帅叹口气,又收了伞走进来,让她靠在自己胸口,轻轻拍她的肩膀安慰。
“傻子,哭什么?大过年的。”
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伏在他怀里,哭得肩膀一抖一抖。
“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这样啊!”她颤声道,“你是好人啊!小帅,好人要有好报啊……”
袁帅轻轻摸着苏小红的头发,她头发很多,又黑又亮,像旺盛的充满生命力的水草,还带着茉莉花洗发水的香气。她的身上,她温暖多肉的身体紧靠着自己,散发着浓郁的女性荷尔蒙。
不死心还在,推翻命运安排……当灵魂被利剑贯穿,你的爱修复我,恢复最坚固状态……
店里的那首破歌放到了最高潮的部分,马路上大雨下个不停,苏小红又抱着自己哭个不停,连元帅都觉得眼眶发热。
还真是一个煽情的环境啊,他自嘲想。
“可是小红,我没办法。”
他扯起嘴角笑,说了这八个字以后便轻轻推开她,一个人钻进了漫天雨雾里。
新年的钟声敲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