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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 第三十五章 沉光深敛黑曜石

  若无其事的出了太医院,卿尘压抑心潮万千,慢慢路过太常殿、大正宫,沿着碎石铺成的小路往慈安宫去。经过长锦殿,她停下脚步透过飞角重檐望向坐落在近旁的莲池宫。她突然想到,莲池宫,这是整个紫禁城中唯一一个以后妃封号命名的宫殿,它那美丽更胜幽幽清莲的主人,究竟在两代帝王数十年光阴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莫不平临走前说的话,又有着几分的真实性?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那么她要怎么做才好?他,又将面临什么样的局面?

  正胡思乱想,突然有人在近旁抓住她叫了一声:“卿尘!”

  “啊!”卿尘被吓了一跳,低呼着回头,久违了夜天漓的笑脸出现在眼前,因为隔得太近,害得她后退一步险些被路石绊倒。

  夜天漓不过近前叫了卿尘一声,不想竟吓到了她,一把将她拉了回来,不解的道:“这是怎么了?”

  卿尘往他身后一看,夜天凌、夜天湛都在。夜天凌目光刚刚自莲池宫方向收回来,落到她眼底,有一抹异样的神色无声而过。

  夜天漓上前看了看她:“没摔着吧?想什么这么出神,叫你几声了都没听见?”

  卿尘这么多天来还是第一次私下见到他们,觉得开心又亲切,摇头笑道:“卿尘……给几位皇子请安。”

  “哈!”夜天漓愣然,回头对夜天湛道:“七哥,你看她进了宫,怎么没人了也这么多礼数。”

  谁知卿尘立刻白了他们两人一眼:“不知好歹!”

  夜天湛淡淡笑着帮她:“嗯,确实不知好歹。卿尘,我们去慈安宫给皇祖母问安,你在这儿干嘛?”

  “哦,”卿尘自然不会告诉他们自己刚刚遇到莫不平并且听到了不少惊天动地的事情以至于站在这里发呆,于是指了指身后道:“我从太医院回来,在看长锦宫。”

  “长锦宫有什么好看的?”夜天漓问道。几个人的眼光一起投向长锦宫的宫墙,但是夜天凌却依然看着卿尘,一言不发。

  卿尘被他看的有些心虚,其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心虚,可能是心中突然承担了本该属于他的秘密,面对着他通透到可以穿透人心的目光不知该把这秘密藏到何处,仿佛怎么藏都逃不过他。于是卿尘很快避开了他的注视,指着长锦宫道:“听说长锦宫中四季花开不断,我在想过些日子天冷了,若是下得一场雪,说不定那边几树梅花便开了,到时候一定十分好看,叫人神往。”

  夜天漓道:“那不过是几株白梅,雪地里看起来其实无趣的很。”

  夜天湛却笑道:“你若要看梅花,当去扶摇殿,那里种的都是梅中精品,骨里红、紫蒂梅、绿萼、玉蝶、照水、龙游……花开各异,次第有序,比起长锦宫是另一番风景。”

  “当真?”卿尘随口问道:“那待哪天雪后梅开,我们去饮酒赏梅可好?”

  夜天湛点头:“你想去,我们陪你便是,届时叫上十一弟他们,大家不防热闹一番。四哥,你说怎样?”

  “好。”夜天凌淡淡答道:“你回慈安宫?”后一句却是问的卿尘。

  “嗯,正要回去。”卿尘同他们一起往慈安宫去:“十一呢?”

  “被父皇留了下来。”夜天凌道。

  此时远远的,见慈安宫当差的紫瑗迎面寻来,给夜天凌他们请过安后,对卿尘道:“郡主,内务府送来几名今年新选的宫女,说是让慈安宫挑合适的填缺。正等着您回去看呢。”

  卿尘道:“怎么不去回禀太后,这当是太后作主的。”

  紫瑗笑说:“回了太后,太后说请郡主看后定夺,人都在慈安宫等着了。”

  卿尘笑笑:“那我们去看看。”

  到了慈安宫,卿尘叫了另一名宫女引夜天凌他们先去太后那边,自己则随紫瑗先去了侧殿看内务府挑的新人。

  一时慈安宫中祖孙笑谈,其乐融融。夜天凌虽肃淡少言,但端孝太后面前却有问必答,冷漠的脸上甚至带有几分笑意。正陪着端孝太后说笑时,见卿尘掀帘进来,眼眶红红的,似乎哭过。

  夜天凌眼底笑意一敛,想这宫中何人大胆敢招惹卿尘,问道:“怎么了?”夜天湛也收了笑容:“怎么哭了?”

  端孝太后年纪虽大,眼神却还不错,叫过卿尘:“丫头,谁给你委屈受了?”

  卿尘拍拍脸颊,对他们一笑:“难道这么明显?我都没怎么掉眼泪,有太后在,谁敢欺负我。刚刚遇到了故人,一时高兴,所以……”

  端孝太后笑她:“伤心也哭,高兴也哭,再哭就变成你讲的那个林妹妹了。”原来卿尘前几日闲来无事,把红楼梦那故事连编加改讲给端孝太后听,却不想现在被端孝太后拿来笑自己。

  夜天凌见她无事,放心下来。夜天漓问卿尘:“这宫里能遇到什么故人,值得哭成这样?”

  卿尘对他说:“你也认识的,是碧瑶丹琼两姐妹,被选了宫女进宫来,刚刚见到,抱着我大哭一场,害得我也忍不住了。”说罢对端孝太后求道:“太后,可否留她姐妹在慈安宫当差?”

  端孝太后早曾听卿尘讲过当时一段事,岂有不准之理:“哀家说过这事交给你了,叫进来让哀家看看。”

  卿尘谢了恩,带丹琼碧瑶姐妹进来。快一年不见,妹妹丹琼都长大许多,眉眼清秀乖巧可人,姐姐碧瑶更是出落的婷婷玉立。两人进来给端孝太后行礼,见到夜天湛和夜天漓更是双双拜倒,再次叩谢当时搭救之恩。

  一对水灵姐妹,端孝太后看着也欢喜,当即留了下来,要她们跟随卿尘。两姐妹欢天喜地跟卿尘去了,卿尘带她们在自己住的遥春阁中拨配了房间,分配用品衣物,又一一嘱咐些宫中规矩禁忌,安排得当已是近晚,便吩咐传了晚膳去慈安宫。夜天湛他们已有事先离开,反而夜天凌今天空闲陪端孝太后一起用膳。

  宫中规矩虽多,但这晚膳用的却温馨舒畅,卿尘陪在一旁,笑盈盈的看他们祖孙,无意中却瞥见夜天凌手上戴着一串黑色的佛珠样的东西。她对宝石极为熟悉,一眼看出那是一串极其纯正的黑曜石,每颗珠子上面都开了双面彩虹眼,是这类宝石之中非常难得之物。

  自从那串海蓝宝后,这是卿尘知道的第四条可能开启移魂禁术所需的水晶。一条是她自己带来的碧玺;一条是夜天湛送的冰蓝晶;一条是莫不平提过,在莲妃处的紫晶链;还有一条现在近在眼前。除了本来就有的,一年的时间,找到三条,真正得到一条,剩下的都不知在何处,即便见着了想要拿到手也不晓得要用多久。如此下去,岂不是几年都回不了自己的时空?更何况,即便找齐了九玲珑,又如何发动那禁术?

  卿尘盯着夜天凌强而有力的手腕,一时间心灰意冷,恨不得找个地方大哭一场才好。正出神间,听到夜天凌轻轻咳嗽了一声。

  被他的声音惊醒,卿尘发现端孝太后正从自己身上满含笑意的收回目光,而夜天凌已经放下银筷用同样探究的眼神和她对视。卿尘感觉他今天心情不错,换做平时被人这样盯着看,那眼底恐怕不会这么好看。可是自己心情很糟糕,卿尘没精打采的看了看夜天凌,抿了下嘴角算作抱歉一笑,埋头喝汤。

  夜天凌心下奇怪,从未见过卿尘如此模样,以前即便身陷险境见她也是神情明亮,唇边带笑,今日却为何看了自己半日突然精神全无。待要问,碍在端孝太后前不好开口,亦不知从何问起。

  用完膳后,夜天凌尚有公务待理,起身回府。端孝太后说道:“卿尘,替哀家送送四王爷。”

  卿尘一愣,夜天凌每日来去,从无要她送过。慈安宫如同他家,又不会迷路。但端孝太后既吩咐了,她便依言陪夜天凌出去。

  低头走路直至宫门,卿尘见跟夜天凌的两个近卫早已候在那儿,福了一福:“四爷慢走。”

  不了夜天凌却不动,卿尘奇怪的抬头,见他侧头看向自己,深深黑眸如若点漆,意味深长:“十二弟说的没错,你倒不像原来的你,规矩越发多了起来。”他看似随口说道。

  卿尘知道自己这毛病,若是情绪不高,便会不自觉的用礼数来分隔自己和他人。倒不是人变了,只是一种习惯而已,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坏,笑道:“左右跟着人,你总是天朝凌王爷,我若没大没小,空给你我惹麻烦,四哥。”最后两字轻轻喊出,对他眨眨眼睛。

  夜天凌见她恢复常态,知她若不自己说,问也多余,也不再多言。方要转身,卿尘突然又喊他道:“对了!”她指着夜天凌手腕处:“这个黑曜石最好戴在右手,方可驱邪避害,护佑平安。”

  夜天凌抬了抬手:“我倒不知。你方才是在看这个?”

  卿尘点头:“很罕见也……很配你。”

  夜天凌剑眉微挑:“这是父皇所赐,否则便送了你。”

  卿尘知道天帝所赐之物不可随意与人,便笑道:“那我只有惦记着了。”

  夜天凌神情带了几丝戏谑的意味:“喜欢什么可以私下告诉我,以后别在人前愣神了。”

  卿尘知道刚刚让端孝太后看了个笑话,俏脸一红,嘟哝道:“若是能控制的了,也就不叫愣神了。”

  一丝笑意自眼底掠过,夜天凌站在阶前扭头看向灯火明暗的慈安宫,略一思索,道:“若是在宫里不自在,便和我说,虽不能回家,但出宫走走却非不可。”

  卿尘见他知道自己有时大大咧咧的率性随意,怕她在宫中拘束甚多,心底一暖:“无妨,那个‘家’的话,不回也罢。不过出宫玩玩倒是挺诱人的,呵呵,你信不信,太后还不舍得我呢,这些日子我随在太后身边,其实也学到不少东西。”这话倒是真心,端孝太后养育辅佐两代帝王,胸中见识丘壑自非平常。有心无心的,卿尘确实获益匪浅。

  夜天凌嘴角轻扬:“皇祖母精神很好,多年痼疾竟也减轻许多,还要多谢你。”

  卿尘知他对端孝太后极其孝顺,说道:“你和太后感情很好呢,太后这么多皇孙,唯每日惦念你,也唯你每日都来慈安宫。”

  “这儿清静。”夜天凌淡淡道:“我自幼随皇祖母长大,自然和别人不同。”

  卿尘随口问道:“为何不是跟莲妃娘娘呢?”

  此言一出,顿时后悔,因为她看到夜天凌原本清矍柔和的脸上骤然掠过一丝阴霾,眸底星子碎寒,仿佛什么东西丝丝碎裂,不复再现。

  夜风带着初冬的微寒吹起衣袂,卿尘微微打了个寒颤。

  夜天凌清冷的声音传入耳中:“夜深天寒,回去吧。”言罢返身而去,寥落夜色中那天青长衫划出一道别样颜色,又转瞬何浓重的黑暗融为一体,消失在宫城深处。

  卿尘怔怔的站在原地许久,有一点难过从心口生出,丝丝缕缕慢慢变成整片扩散开来。不是因为他突然冷颜相向,而是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和那一瞬间眸底的冰寒,卿尘知道其实他只是用那冷面无情去掩饰些什么,一些不能言表的疼痛无奈或是,孤独。就像有时自己下意识的礼貌,仅此而已。

  转回身去面对重重宫门,夜空如幕,钟鼓迟迟,偌大的紫禁城深深几许,无声的靠近过来,逐渐笼罩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