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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索: 热词:天使之吻池秀贤十一字杀人东野圭吾人生若只如初见安意如甜心小妈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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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周末回家,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米虫生活,正打算和老爸老妈商量春节怎么过,没想到他们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意外。

  “蔓蔓,你能照顾好自己吧?”老妈的疑问句下,潜台词已经很明显。

  我只能盯着他们的机票点头,“能照顾好。”

  老妈拿着件泳衣问我:“你看我穿这个可好?”

  我依旧只能点头,“很好!”

  老妈把自己的泳衣放进行李箱,又拿出一件同花色的泳裤给我看,“这是我给你爸爸买的,挺好看的吧?”

  “好看!像情侣装。”

  老妈得意地笑,“这叫夫妻装。”

  我把机票翻来覆去研究半晌后,终于确定一切都是真实的,“妈,你们要去东南亚玩,怎么也不事先告诉我一声?”

  老妈给了我一记白眼,“人家电视上说要追求生活的惊喜,这是我给你爸爸的惊喜,干吗要告诉你?”

  我郁闷,“那春节我怎么办?”

  妈妈一边叠衣服,一边不阴不阳地说:“你怎么办,我怎么知道?老李的丫头和你一样大,春节和老公一块儿去欧洲玩,人家就怕节假日不够,可不像你,还会嫌节假日多。前段时间刚看你有点儿起色,结果最近又没消息……”

  这个话题上我永远说不过她,只能赶紧转移话题,“那好吧!亲爱的老妈大人,我举双手加双脚支持你们去东南亚欢度第二次蜜月还不行吗?”

  妈妈笑眯眯地说:“我和你爸爸第一次出国,你过来帮我看看还需要带什么?”

  我过去帮她检查装备,“妈,总共多少钱?我来出吧!到了路上,想吃的、想玩的,都不要省。你女儿我虽然没有大出息,去一趟东南亚的钱还是有的。”父母都是普通工薪阶层,一个月的退休工资总共三千多块钱,本来家里还是有些积蓄的,但是爸爸大病一场后已经全部清空。我买房的时候,全是靠自己的积蓄,所以首付少,月供高,为了这事,爸爸暗地里叹了很多次气。

  妈妈还没回答,刚进屋正在脱鞋的爸爸就发话了:“你好好供你的房子!我和你妈知道怎么花钱。”

  妈妈也开始唠叨:“是啊!蔓蔓,爸爸妈妈虽没能力帮你置办嫁妆,照顾自己的能力还有,你就不要瞎操心。你现在最主要的任务是找个男朋友,赶紧结婚。等你安定下来,你爸和我的一块心病也就放下了。那个宋翊……”

  “小茹!”爸爸叫妈妈的名字,打断她的唠叨,“好了,好了,明年咱家蔓蔓肯定有好运气。”

  我不敢再多说,只能低着头帮他们收拾行李,每一件东西都用中英文注明姓名和联系电话,以及我的联系方式,作为紧急联系方式。

  妈妈小声对爸爸说:“我听说泰国的寺庙求婚姻很灵验的,我们要不要准备些香火?要不然到了寺庙门口再买,只怕贵得很!”

  老爸用胳膊肘推她,妈妈偷偷看了我一眼,不再说话。

  大年二十七,我请了半天假,去送老爸老妈。老妈特意做了新发型,老爸戴着一顶白色棒球帽,两个人都特意气风发。旅行团里还有不少老头老太太,但我怎么看都觉得我爸妈最好看。

  我特意找导游说话,把一张四百元的雅诗兰黛专柜礼品卡连着我的名片一块儿递给她。小姑娘快速瞟了一眼,立即收下,满脸笑容地让我放心,一定会照顾好我爸妈,让他们有一次难忘的旅游经历。

  出了机场,我长舒一口气,只觉得北京又大又空,未来将近十天的假,我是真不知道怎么过。

  晚上,麻辣烫叫我出去吃饭,我拒绝的借口还没想好,她已经吐出一连串的话:“我给陆励成打过电话,他已经同意了,你老板都不打算加班了,你也少卖点儿命。”

  我只能和陆励成“甜甜蜜蜜”地赴宴。麻辣烫看到我,二话没说,先给我一瓶啤酒,“你现在架子越来越大了,约你出来吃顿饭比登天还难!”

  我打开啤酒,一口气喝了半瓶,麻辣烫才算满意。

  “你最近究竟在忙什么?你爸妈都不打算在北京过春节了,也不需要你帮忙准备年货呀!”

  我指指陆励成,“问他!”

  麻辣烫估计已经知道陆励成和宋翊的尴尬关系,所以牵涉到工作,她也不好多问,只能鼓着腮帮子说:“再忙也要过年吧!”

  我说:“明天东西应该就能全部做完,下午同事们就开始陆续撤了,回老家的回老家,去旅游的去旅游。”

  “你呢?”麻辣烫眼巴巴地看着我。

  “我?我就吃饺子,看春节晚会。”

  麻辣烫从鼻子里出了口气,表示极度鄙视,“和我们一起去海南玩吧!机票、酒店都没问题。”她把酒店的图片拿给我看,细白的沙滩、碧蓝的海水、火红的花、侍者穿着飘逸的纱丽笑容可掬地欢迎我。

  麻辣烫翻到内页,“看到了吗?这家酒店的游泳池连着海,到时候北京天寒地冻,我们却在海边晒太阳、喝鸡尾酒、点评美女帅哥,晚上就着月光去海里游泳。蔓蔓,我们以前可是说过一起去海南潜水的。”

  我瞟了一眼宋翊,他脸上挂着千年不变的微笑。我低着头,装作专心看宣传图册,心里盘算着怎么拒绝麻辣烫。

  麻辣烫见我不说话,又去做陆励成的思想工作,“怎么样?四个人一起去玩,会很有意思。”

  陆励成微笑,“我很想去,但是我已经答应家里今年春节回家过。农村很注重春节传统,家里的祭祖,我已经缺席两年了,今年不能再缺席。”

  “啊?”麻辣烫先失望,继而不满,“那蔓蔓呢?如果我们不叫她去海南,你就打算留她一个人在北京呀?你也太过分了吧!幸亏蔓蔓还有我们……”

  我心里一动,立即说:“当然不是了。其实……其实……我是和他去他家里吃饺子、看春节晚会,只是……只是刚才没太好意思说。”

  陆励成侧过头看我,我对着他微笑,眼中全是请求,他微笑着握住我放在桌子上的手说:“是啊!她脸皮薄,而且我们的事还没想好怎么告诉她父母,所以本来想保密的。”

  我安心了,低下头,把一切的麻烦都交给他处理。麻辣烫果然不开心起来,大发雷霆地指责我这么大的事情居然不告诉她。可陆励成是长袖善舞的人,宋翊也不弱,两个超级人精哄她一个,最后,麻辣烫开开心心地祝福我们一路顺风。

  “你们什么时候走?”

  陆励成顿了顿,才说:“后天早上的机票。”

  麻辣烫兴冲冲地对宋翊说:“我们是下午六点多的机票,早上去送他们吧?”

  宋翊凝视着麻辣烫,眼中满是怜惜,“好的。”

  我立即对麻辣烫说:“不用了,不用了!”

  “没事的,我明天就放假了,闲着也是闲着,就这样说定了,我和宋翊去送你们。”

  我很无力、也很仇恨地瞪着麻辣烫。天哪,这是春节啊!别说我压根不想去陆励成家,就是我现在想去,也变不出来一张机票呀!陆励成捏了一下我的手,示意我少安毋躁,笑着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正好我的行李多得吓人。”

  “没事,宋翊看着文质彬彬,其实他力气可大了。”麻辣烫很是豪爽,一副“哥们儿,你千万别把我们当外人”的样子。

  晚饭中,宋翊温和地沉默着,我忐忑地沉默着,陆励成和麻辣烫倒是谈笑风生。我发现一个很奇怪的现象:麻辣烫很喜欢我们四个人一起活动。可但凡我们四个一起活动时,宋翊和我总是不怎么说话,她和陆励成往往有说有笑,不知道的人会以为我和宋翊是电灯泡,他俩才是一对。

  吃完晚饭,我目送他们上了计程车,立即对着陆励成跳脚,“怎么办?怎么办?你为什么刚才不拒绝麻辣烫,为什么?”

  陆励成皱着眉头说:“你这会儿有力气了?刚才是谁在装哑巴?”

  我抓着头发,恨不得一头撞死,“我能说什么?麻辣烫的脾气历来都是那个样子,又倔又犟又冲,我若硬不让她去,她肯定立即问我‘你什么意思?’”

  陆励成拉开车门,把我推进车里。我抱着脑袋痛苦该怎么和麻辣烫解释,想着后天早上的场景,我就不寒而栗。麻辣烫发现我不去陆励成家了,发现我压根没有机票,发现我根本就是在说谎,发现我竟然为了不和她去海南而不惜撒谎……天哪!

  我正抱着脑袋痛苦,听到陆励成一边开车一边打电话:“我是陆励成,我想换一下机票,嗯,对!一个人的,明天下午的机票,我想换到后天早上的,另外,我要两张……我知道现在是春运,我知道机票很紧张……我一定要两张机票,我已经特意延迟时间,给你们时间去处理,如果你们仍没有两张机票,就烦请你把我的会员卡直接取消。”

  陆励成挂断电话,几分钟后,电话响起来,他没理会,等它响了一会儿才接起来,笑着说:“你好,陈经理。嗯,对,就是为了机票。真不好意思,竟让你这么晚打电话过来。当然不会了,好的,没问题,春节后一起吃饭,不过是我请客,哪里,哪里,多谢。”

  他挂了电话,简单地说:“后天早上的机票,你准备行李吧!”

  我长吁一口气,终于得救了,可是……慢着!我要去陆励成的老家!我的头又疼起来。

  陆励成看我又在摧残自己的头发,温和地说:“你不用把事情想得太复杂,我老家的风景很不错,你就权当是去乡下度假吧。”

  我只能抱着脑袋哼哼唧唧。

  我和麻辣烫在机场挥泪告别,她以为我紧张担心、舍不得她,一直拉着我说悄悄话,嘱咐我以不变应万变。我一直点头,彻底贯彻了以不变应万变。

  我含着眼泪进入飞机,陆励成看得很无奈,“你能不能换一副表情,不知道的人以为我逼良为娼。”

  我的习惯是一紧张就觉得口干,就要喝水,喝了水就要去卫生间,所以我一直坐下起来、出出进进。因为是商务舱,空中小姐服务周到,特意过来问我是否感觉不舒服?陆励成的声音从报纸后面传出:“你们少给她点儿水,不要理她,她就好了。”

  空中小姐愕然。我一把拉下他的报纸,让他的面容暴露于大家面前——想装作不认识我,门儿都没有!

  我可怜兮兮地看着空中小姐,“能再给我一瓶水吗?”

  空姐瞟了一眼陆励成,去给我拿水。

  陆励成又想用报纸遮面,我立即抢过他的报纸,“别装模作样了!要不然你住你家,我去住旅馆,你过你的春节,我就当是旅游……”

  “我家距离飞机场还有六七个小时的路程,如果你有精力,我建议你多休息休息。”

  啊?这样的,原来不是一下飞机就会见到他的家人。我立即舒展手脚,口也不渴了。空姐把水递给我,我把水拿给他,“赏给你喝了。”

  陆励成把水接过去放到一边,“你爸爸妈妈玩得可好?”

  “好!”提起爸妈我就想笑,“昨天刚和他们通过电话,人精神得不得了。”我眉飞色舞地给他讲我爸妈之间的趣事,吹嘘我妈的厨艺是如何惊天动地,我爸是如何玉树临风。他一直含笑而听,飞机上的时间过得好似很快。

  等出了飞机场,陆励成边走边打电话,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出现在我们面前,高大魁梧、皮肤黝黑。他上前重重地抱了一下陆励成,眼睛却一直望着我,笑得嘴都合不拢。他一只手就把我所有的行李拿走,又去提陆励成的行李。陆励成先把水瓶递给我,然后才介绍来人:“这是我姐姐的孩子,我的外甥,刘海涛,小名涛子,你叫他涛子就可以了。”又对小伙子说,“这是苏蔓,我……我的朋友。”

  刘海涛立即爽脆地叫了一声“苏阿姨”,明亮的眼睛里全是笑意。

  我当场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儿跌到地上,幸亏陆励成眼明手快,拽住了我。我嘴里发干,难以接受这个事实,赶紧喝了几口水,看着前面昂首阔步的小伙子,“他多大?”

  “二十。我姐比我大八岁,农村里女孩子结婚都早。”

  “你没有说有人来接机。”

  “你也没有问。”

  我小声嘟囔:“你知不知道,公司里和他差不多大的实习生,我还当他们是同龄人呢!莫名其妙地就被这么大个人叫阿姨,真需要一颗坚强的心脏。”

  陆励成笑问:“那你想让他叫你什么,苏姐姐?”

  我打了个寒战,赶紧摇手。

  涛子的车是一辆小型的农用客货两用车,后面已经堆了不少物品,他拿出塑料包装袋将我的行李包好后才放到货车上,我连着说:“不用了,不用了,没什么贵重东西。”他却手脚麻利,一边和陆励成说着话,一边已经把一切都弄妥当。

  上车后,我发觉车里干净得不像旧车,涛子笑嘻嘻地说:“来之前我妈特意洗了车,又换了一套新坐垫。”

  我笑着对陆励成说:“你姐姐很重视你呀。”

  涛子朝陆励成眨眼睛,“重视的倒不是……”陆励成一个巴掌拍到他后脑勺上,“开车!”

  涛子一边开车一边说:“苏阿姨,座位上有一条毯子是干净的,待会儿你若累了就睡一会儿。座位底下有水和饼干,还有酸话梅,怕你坐不惯这车,会晕车,吃点儿酸的可以压一下。”

  我咋舌,“你有女朋友了吗?这么细心周到!”

  陆励成也拿眼睛瞅着涛子,涛子满脸通红,“没有!没有!我舅都没解决呢,我哪里敢……”

  涛子后脑勺上又挨了一巴掌,他对陆励成敢怒不敢言,只能对我说:“苏阿姨,知道我有多可怜了吧!从小到大,我都是这么被我舅欺负的,这就是我为什么宁死也不去北京上大学的原因。”

  我笑,“彼此彼此!我在办公室里也被他欺负得够戗。”

  涛子很活泼健谈,在西南农大读大三,陆励成和他之间像好朋友多过像长辈晚辈,说说笑笑中,刚见面的局促感淡去。

  进入盘山公路,道路越来越难开,盘绕回旋的公路上只能跑一辆车,有的地方几乎紧贴着悬崖边,时不时地对面还会来车,需要让车。我看得心惊胆战,陆励成安慰我:“涛子十五六岁起就开车,是老司机了,而且这段路他常跑,不用担心。”

  涛子也说:“苏阿姨,你可别紧张,这样的盘山公路看着惊险,但只要天气好,很少出事,因为司机注意力高度集中呀!反倒是平坦大路上经常出事,我这话可不是胡说的,有科学数据支持的。”

  借着一次错车,停下车来让路时,陆励成坐到后面来,指着四周的山岭徐徐而谈,从李白的“朝辞白帝彩云间”讲起,让我看山脚下的嘉陵江,“这就是李白行舟的江。”一弯碧水在山谷中奔腾,两岸的松树呈现出一种近乎于黑的墨绿色,悬崖峭壁沉默地立于天地间,北方山势的苍凉雄厚尽显无遗。

  “我们现在走的这条路在古代也很有名。这里是入蜀的必经之路,山高林密,道路险阻,已经灭绝的华南虎就曾在这一带出没,还有黑熊和豹子。在古代行走这条路,绝对要冒生命危险,所以李白才有‘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之叹。”

  群山环抱,将天空划得小小的,我们的车刚经过的一处正好是两山之间,抬头看去,两边的山壁如同伫立的巨神,天只剩下一线。

  细窄的山道在群山间连绵起伏,看不到尽头,如同延伸入白云中。陆励成指着远处白云中一个若隐若现的山峰说:“终南山就在那个方向。王维晚年隐居终南山中,那首著名的《终南别业》就是写于此山。”

  我看着雾霭重重的山峰,吟道:“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

  陆励成望着山间的悠悠白云说:“随山将万转,趣途无百里。声喧乱石中,色静深松里。”

  遥想当年李白仗剑入蜀,陆游骑驴出关中,王维隔水问樵夫,不禁思绪悠悠。

  陆励成似知我所想,指着山坡上的一株巨树说:“那是有活化石之称的银杏树,我们这里的人喜欢叫它白果树,那一株看大小至少已经有一千多年了。”

  我凝视着那棵大树说:“也许李白、王维、陆游他们都见到过这棵树。多么漂亮的树,我们来了又去了,它却永远都在那里。”

  陆励成微笑着说:“这样的大树,深山里还有很多,我家的一个山坳里有一大片老银杏树。因为银杏夜间开花,天明就谢,所以世人常能看见银杏果,却很难见到银杏花。不过若恰巧能看见,却是人生中难得一见的美景。”

  我听得心向往之,“来的时间不对,可惜看不到。”

  涛子笑,“冬天有冬天的美景,我去过不少地方,论风景,我们这里比哪里都不差,山崇水秀……”

  “啊——”

  顺着陆励成的手指,我看到一道瀑布凝结成千百道冰柱,挂于陡峭的岩壁前。纯白的冰挂旁边不知道是什么果子,竟然还鲜红欲滴,在一片墨绿的松柏海洋中,它们就那么猝不及防地跳入了我的眼中,让我忍不住失声惊叹。

  涛子得意地笑,“我没说错吧?”

  我赞叹:“太漂亮了!”

  “我们这里因为交通不便,所以没什么工业,可也正因为没什么工业,所以没什么污染,这里的山水原始而质朴。”涛子心里蕴满了对家乡的热爱,并且丝毫不吝惜言语地去赞美它。

  冬日天黑得早,我们又身在群山中,五点钟天已经全黑,我的疲惫感渐渐涌上来,陆励成低声说:“你先睡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我摇头,“还有多久到?”

  涛子说:“还有一个多小时,过一会儿手机就应该有信号了,可以先给家里打个电话。”

  正说着,我的手机响起来,林忆莲的声音回荡在车厢里。

  野地里风吹得凶……等一次心念转动,等一次情潮翻涌,隔世与你相逢,谁能够无动于衷,如那世世不变的苍穹……不想只怕是没有用,情潮若是翻涌,谁又能够从容,轻易放过爱的影踪,如波涛之汹涌,似冰雪之消融,心只顾暗自蠢动……

  陆励成听到歌声,看向我。我手忙脚乱地翻找手机,终于在手袋夹层找到了,赶紧接听,“喂?”

  “终于打通了,一直说在服务区外,我都要以为陆励成把你卖了。不过琢磨着就你这样的,姿色全无,也没人要呀!”麻辣烫什么时候都不忘记损我。

  “你有事说事,没事少废话!当我手机漫游不花钱呀?”

  “到了吗?”

  “还在路上。”

  “天哪!你们可是早上七点的飞机,他家可真够偏僻的。”

  “一路风景优美如画,令人目不暇接。”

  “紧张吗?”

  我琢磨了一会儿,骂过去:“你神经病!我本来已经忘记了,你眼巴巴地来提醒我,我这会儿紧张了!”

  麻辣烫咯咯地笑,“不就是拜见未来公婆嘛!别紧张,陆励成家人丁兴旺,咱们也不弱,他家的人敢欺负你,我和宋翊去踹他们的场子。”

  我问她:“你不是六点多的飞机吗?不去吃饭?闲得和我磨牙?”

  麻辣烫沉默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我安静地等着,过了好一会儿,她说:“我就是打个电话,确认一下你的安全,没什么正经事情,挂了。”

  “等等!”我想了想,说,“我的电话随时开着,你想说的时候,随时打过来。”

  麻辣烫轻轻地嗯了一声,“蔓蔓,这么多天见不到你,我会想你的。”

  我倒抽一口冷气,表示被她彻底酸倒,“口说无凭,给我多买礼物才是硬道理。”

  麻辣烫挂了电话。我握着手机发呆,涛子笑问:“苏阿姨的好朋友?”

  “嗯。”

  看到涛子笑嘻嘻的表情,突然反应过来我的手机漏音,头疼地解释:“我这朋友就是间歇性发作神经病,她的话你别当真,我和你舅舅……我们就是普通朋友。”

  涛子笑,“我知道,我知道。”

  他的笑容大有意味,越描只能越黑,我索性闭嘴。

  六点多时,终于到了陆励成家,车子离院子还有一段距离,已经狗吠人嚷。看到院子里黑压压的人影,我是真的开始腿软了,“你家到底多少人?我记得你就一个姐姐、一个哥哥。”

  陆励成也有些头疼,“很多人是亲戚,农村里的人喜欢热闹,这是他们表示友善的一种方式。”

  车停住了,他低声说:“没事的,保持见客户的微笑就可以了,其他事情我来应付。”

  我点头。

  他一下车,一群人就围上来,说话的、笑的、递烟的,我完全听不懂,只知道他们很开心,陆励成和他们一一打着招呼。我面带微笑,战战兢兢地钻出车子,人还没站稳,只见一条黄色的大狗汪汪叫着扑向我。我本来就怕狗,看到它锋利的尖牙,更是魂飞魄散,尖叫着逃向陆励成。陆励成正在和人说话,听到我的叫声,立即回头,把我护在怀里。涛子挡到狗前面,把狗叱骂开,有人赶紧拿绳子把狗拴到一边。

  我仍是吓得回不过神来,陆励成拍着我的背,扶着我向屋里走,“没事了,没事了,已经被拴住了。”

  等不怕了,心安稳一些时,我抬头一看,全屋子的人都笑眯眯地望着我,两个小孩儿躲在大人身后偷看我,小男孩儿还偷偷朝我比画,做出羞羞的表情。我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涛子挤眉弄眼地冲我笑,一副“看我舅和你的关系多普通”的表情。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一直看着我笑,陆励成拉着我去给她打招呼。她说的话我完全听不懂,不过她的微笑已经把她内心的感情全部传递给我。我恭恭敬敬地叫“伯母”,把带来的礼物拿给她。她拿着一个红包要给我,我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陆励成低声说了几句话,她把红包收起来,只是看着我笑。我松了口气,也对着她笑。

  陆励成又向我介绍他姐夫、哥哥、嫂子、侄女、侄儿。侄儿就是那个偷偷羞我的小男孩儿,小名叫苗苗,涛子让他叫我“苏阿姨”,他自作主张地改成了“胆小鬼阿姨”。全家人想笑,又怕我生气,都忍着,让苗苗改口,他撅着嘴表示不肯,“胆小鬼阿姨比苗苗胆小,以后她是胆小鬼,我不是。”

  他姐姐晶晶好心地给我解释:“苗苗胆子很小,晚上都不敢自己一个人在院子里玩,我们都叫他胆小鬼。”

  屋子里的人笑,屋子外面的人也笑。涛子给大家发烟,把货车上的货卸下来给大家。看热闹的人陆续散去,终于只剩陆励成一家人。

  陆励成的姐姐从厨房里出来,招呼大家吃晚饭,又特意过来和我打招呼。陆励成的母亲居中而坐,陆励成则挨着母亲的右手边,他大哥坐在母亲的左手边。他哥哥让我坐到陆励成身边,对我说:“你要用什么,想吃什么,就和成子说。”没太多客套,却是最贴心的解决方案。

  他姐夫和嫂子普通话都说得不好,所以只是笑着吃饭。他姐姐的普通话倒是说得很标准,一看就是个能干人,涛子显然更像母亲。

  我安静地吃着菜,他嫂子想给我夹菜,他姐姐笑说:“他们城里人不兴这个,不喜欢吃别人筷子碰过的东西。”嘴里说着话,眼睛却是看着涛子,涛子立即笑着点头,“城里人比较讲究这些。”他年纪不大,说话却好像很有威信。陆励成的嫂子不好意思地把菜放到了自己碗里,指着菜笑着说:“你吃。”

  我忙点头,立即夹了几筷子菜,放进自己碗里。陆励成站起来,把我够不着的菜都往碟子里夹了一些,放到我手边,“你拣爱吃的吃,剩下的我来吃。”

  真奇怪,我以为身处一群陌生人中会很局促,但是没想到我很怡然自乐,甚至享受着这么一大家子人围坐在一起吃饭的乐趣。

  陆励成一直在和大哥说话,他姐夫偶尔插几句话,三个人常常碰酒碗。陆励成的母亲总是笑眯眯地看着我,见我碟子里的菜没了,立即就叫陆励成,次数多了,我渐渐听清楚她叫陆励成的发音。

  陆励成的姐姐留神倾听着男人们在说什么,时不时会发表几句自己的意见,而陆励成和大哥显然也很敬重姐姐,每当她说话的时候,两个人都会凝神静听。陆励成的嫂子则完全不关心男人们在干什么,专心照顾着苗苗。苗苗一边吃饭,一边趁他妈妈不注意的时候对我做鬼脸。晶晶已经十岁了,口齿伶俐,边吃饭边和涛子斗嘴,高兴的时候叫大哥,不高兴的时候直接叫“刘海涛”。可是即使她在叫刘海涛,碰到不爱吃的肥肉,仍然递到大哥面前,让他帮她咬掉肥肉,自己吃瘦肉。涛子做得自然而然,显然早已习惯照顾妹妹。

  吃完饭,陆励成带我去我的房间,“有点儿不习惯吧?这么多人一块儿吃饭。”

  我笑,“我很羡慕。真的!我小时候的梦想就是和晶晶一样有个大哥。挺大了,还对妈妈说‘你给我生个哥哥吧!’后来明白不可能有哥哥了,又想着要个弟弟。再后来,终于明白自己不可能有疼爱自己的兄弟了,就只能盼望将来有一个疼爱自己的老公。陆励成,你是个非常幸运的人。”

  陆励成点头同意,“我姐和我哥从小到大都对我好,农村里兄弟没有不打架的,可我们姐弟三人从没红过脸。”

  他帮我把行李放好,我找出洗漱用具,他抱歉地说:“洗澡比较麻烦一点儿。家里人都不习惯用空调,但在这间屋子里特意为我安装了,是唯一有空调的房间。浴室要到楼下去,没在房子里面,是房子旁边独立的一间屋子,会比较冷。”

  “没事的,我把水温调高点儿就可以了。”

  热水器的水忽大忽小,很不稳定,可毕竟有热水澡可洗,已经远远超出我的预期。浴室的设计很特别,没有照搬城里的瓷砖,而是用鹅卵石加水泥砌成的,既便宜又节省资源,还很美观。我边洗澡边纳闷,是这边的农村都这样,还是陆励成家比较特别?

  洗完澡,一打开浴室的门,就感觉一股寒风扑面,我还没反应过来,陆励成已经用羽绒服把我裹了个结实,拿大毛巾把我的头包住,拖着我快速地跑进屋子。

  屋子里很安静,我问:“大家都睡了?”

  “嗯,我姐他们回去了,我哥他们歇下了。农村里睡得比较早,冬天的时候四五点就吃晚饭,一般八点多就睡了,今天等我们回来,已经晚了。”

  “你住哪里?”

  “就在你隔壁,本来是一间书房,临时让大哥帮我搭了一张床。”他走到衣柜边,推开一道推拉门,“两个房间是相通的,这道门没有锁,不过你放心,你不叫,我绝不会擅自闯入。”

  我笑,“我又不是美人,有什么不放心的?”

  他也笑,把一个吹风机递给我,“这是我嫂子的,她刚才特意拿给我,让我转告你一定把头发吹干再睡觉。这里不比城里,没有暖气,湿着头发睡觉,很容易感冒头疼。”

  我也感觉出来了,就上楼这一会儿工夫,觉得头皮都发冷,立即感激地接过来,吹着头发,“你嫂子真可爱。”

  陆励成坐在凳子上,笑看着我,“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可以把这句话当做对我的赞美吗?”

  我对着镜子里的他做了个鬼脸,“你去冲澡吗?”

  “现在就去。”

  我吹完头发后换上了自己的羽绒服。估摸他洗完了,拿着他的羽绒服到浴室外等他。他出来时没想到我在外面等他,有些吃惊。我把羽绒服搭在他身上,“你也小心点儿,一热一冷的,最容易感冒。”

  他边套羽绒服边开心地问:“冷吗?”

  我对着空中呵了口气,一道白雾袅袅散开,“呵气成霜。”

  两个人轻轻地摸进屋子,他指着一个个房间说:“我妈腿脚不方便,所以住楼下。哥嫂也住楼下,苗苗还跟父母睡,晶晶住我们对面。你平常如果需要什么,我不在,就让晶晶帮你去拿。”

  进了空调屋子,我感觉暖和起来,终于可以脱掉厚重的羽绒服。

  陆励成问:“睡吗?”

  我指着墙上的表,“你开玩笑吗?这么早,我睡不着,你呢?”

  “我平常一两点睡都很正常。”

  没电视、没电脑、没网络,两个城市人面面相觑。彼此瞪了一会儿,陆励成转身去书房里摸索了一会儿,拿出一副象棋,“你会吗?”

  “我三岁就看我爸下棋了。”

  两人盘腿坐到床上,准备开始厮杀。我一边放棋子一边问:“你家的浴室很特别,是你弄的吗?”

  “我只是提出要求,盖房子的时候要有个浴室,具体执行者是涛子,听他说原本的设计是放在屋子里的,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变成了放在屋子旁边,大概是为了排水方便。”

  他请我先走,我没客气,当头炮架上,他把马跃上,看住自己的卒。我开始折腾自己的车。老爸的口头禅是“三步不出车,死棋!”陆励成却没管我的动作,开始飞象、上仕。根据老爸的话,这种下棋方法的人要么很牛、要么很臭,陆励成应该是属于第一种了。我开始提高警惕,全力以赴。

  二十分钟后,我不能置信地瞪着棋盘,陆励成郁闷地说:“我已经被你将死了,你还在看什么?”

  “你在故意让我吗?”

  陆励成摇头,我点头,“我想也是,你又不是什么绅士君子。”

  “喂,喂!”陆励成提醒我不要太放肆。

  我终于确定自己赢了,刚想哈哈大笑,想起别人都在睡觉,只能压着声音闷笑。我赢了陆励成!我赢了陆励成耶!

  陆励成闲闲地说:“小人得志的现场版。”

  “哼!我就当你是嫉妒。你说,你这么狡猾阴险,怎么会下不好象棋呢?”

  陆励成盯着我,我立即改口:“我是说你这么聪明机智。”

  他似笑非笑地说:“你是不是对我的印象很负面?”

  我本来想嘻嘻哈哈地回答他,可突然发觉他的眼神很认真,便不敢乱开玩笑,老实地说:“以前有点儿,现在没有了。其实,最近一直在麻烦你,我很感激你。”

  他淡淡地说:“奔波了一天,早点儿休息吧。”他向小书房走去,关上了门。

  我一个人坐了会儿,想不通到底哪里得罪了他,怎么说变脸就变脸,于是爬起来去敲门。

  “什么事情?”

  “没有空调,你现在也不见得能习惯,让这扇门开着吧,反正冬天睡觉穿得也多。再说了,开着门,如果睡不着,我们也可以聊聊天。”

  见他没反对,我拉开了门。

  我关了灯,爬上床,棉被应该刚洗过,能闻到阳光的味道。那个人阳光下的身影又浮现在我眼前。海南不会这么冷,会很温暖,阳光也会很灿烂,他应该会在阳光下微笑。他会不会偶尔想起我呢?想起我们在寒风中的相依相偎?大概不会!海南是那么温暖的地方,他应该不会想起纽约的风雪……

  “苏蔓。”

  “嗯?”陆励成的叫声将我唤醒。

  “我已经叫了你十一声。”

  “抱歉,我没听到。”

  他问:“你在想宋翊?”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能说什么。我沉默着,答案却已经分明,他也没再多问。

  在沉默的黑暗中,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那么微弱,那么悲伤,那么无助,让我不能相信说话的人是我。

  “你会……偶尔突然想起麻辣烫吗?我是说……某个时刻,比如在黑暗中,比如一个人在地铁里,比如走在路上,比如听到一首歌,或者吃到一种食物……”

  “如果有这么多‘比如’,你应该把‘偶尔’和‘突然’去掉。”

  “我只是想知道你会怎么办?”

  “我不会想起许怜霜。”

  也许这也是一种方法——拒绝承认自己的伤口,就可以认为它不存在。

  我不知道心底的伤还要多久才能好,更不知道还需要多长时间我才能云淡风轻地想起他。我努力地在遗忘,也以为自己能克制,可是某个瞬间,关于他的一切又会如潮水般涌上来,整个人会如同置身于水底,四周充溢的全是悲伤和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