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国与齐国开战。
两国毗邻,因为种种纠纷磨擦,邦交一直不好,距离上一次大战已是七年过去,面上虽仍维持和平,但也已暗暗较劲数年。前几日以齐国几个官兵失踪为导火索,这忍耐数年的敌意终究是爆发。
赵国大量将领被派往前线,包括赵胜。
对此,赵王既担心又兴奋。
而赵都则仍是一片和平安详,国境边缘的争斗于他们而言远得像在天边,至多也不过议论两句。
***
“抱歉了。”任平生淡声道,随即将人击晕。
聂枣这时方才从藏身处缓步走了出来:“任先生果然不简单。”
月夜银辉,任府的别院里一片寂静。
两人对峙,气氛冷下来。
任平生只在起初有些讶异,随即笑笑:“我就知道你接近我有目的,不过你打算做什么呢,翟……姑娘?”而此时他手里还拎着一个已经晕厥了的刺客。
真是个聪明人啊。
“任先生不要误会,我不是赵国人,对赵国亦无什么感情,对你所作所为我并无意见。”聂枣露出一个堪称真诚的笑容,“接近你只是久闻任先生大名,所以特来拜访,至于乔装成男性则是听说任先生不喜女子接近,而且做男性打扮行动起来也较为方便。”
“之前那个傻瓜被你处理掉了?”
聂枣摇头:“任先生放心,我并不杀人,那人是魏国王子,我不过是想了个法子让他离开罢了。”
“但我杀人。”
任平生弯下腰,一刀干脆利落的解决了刺客。
他很熟练,并不像第一次做这件事。
外界关于任平生的传闻很多,但从未提到过他会武,而且不弱,寻常人、包括聂枣都以为任平生不过手无缚鸡之力。
血色映在任平生的脸上,那张狂放不羁的脸此时竟显出了几分魔魅。
不过有令主那只老妖怪在前,这种段数还是稍微不够看。
聂枣恍若未觉地笑了笑:“想来也是,这两年来想动手杀了你的人只怕不少吧,只是他们一个也未能成功,任先生当真给人无限惊喜。”
“你不害怕?”
“怕什么?怕你杀了我?”聂枣仍是笑得人畜无害,“不过真的是想不到,赵王宠幸仰仗无比的门客任平生会是他国的探子,前线溃败的消息大概很快就会传来,任先生功不可没。”
任平生从袖中掏出一块布巾,将手指上的血一点点擦干净。
“没人会信你的,明日一早今晚的一切都会不复存在。”
“包括我?”
“自然。”任平生点点头,朝着聂枣走去,他手上剑光寒意森森。
但只走了两步,他就停下了,脸色微微变了。
“毒?”
聂枣从任平生的手里夺了剑,拍拍他的肩膀:“不用担心,不致命,就是手脚无力上几个时辰,睡一觉明天一早就好了。”
白芍的毒还是很好用的。
但下一刻,聂枣就察觉不对,脚下急速快退。
任平生已经袭来,刀刃快得只能看见残影,只差一点就割到了聂枣的颈脖,因为她退得快,此刻不过稍稍割下两缕发丝。任平生再攻过来,聂枣就已经有了准备,举剑格挡,且退且还击。
任平生没中毒?
不……他的动作还是偶尔有凝滞的,只是强压下了毒性吧。
这武力值实在高的不像个文人墨客。
聂枣靠着不错的轻功在任平生偌大的院子里腾挪闪移,她穿的轻便,反观任平生长衫宽袖如云,在空中舞动好是好看,但身法反而受了桎梏。因而他的刀快是快,但左右只能伤到聂枣,而无法致命。
打斗了一会,任平生或许也发现一时半刻他没办法解决掉聂枣,便停了下来。
“你的目的是?”
任平生不傻,眼前的人这么迟迟不肯离去,必然是于他有所图谋。
“娶我。”
“什么时候?”
“越快越好。”
“你的身份?”
“不用担心,这很好解决,我会找一个完美无缺的身份,然后嫁给你。”
任平生看了她一会,笑:“这么处心积虑就是为了嫁给我吗,莫不是你也爱上了我?可这点我却是不信的……说出你真正的目的吧。”
聂枣想了想,觉得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有人花钱雇我,让你爱上我,然后我再甩掉你,让你心痛的肝肠寸断。”
任平生倒是一怔:“那人当真是闲极无聊。”
“无论如何也算是一份工作。”聂枣耸肩,“任先生愿意配合的话,其他方面我也可以提供帮助——看你一天到晚一个人处理这些事情也是蛮辛苦的,毒药和化尸水我都可以给你,必要的时候还可以易容成你做掩护。”
“哦,那若是你杀了我取而代之呢?”
“那我直接杀掉你就好了,还跟你废话这么久做什么?反正你也没什么熟人,只好应付好赵王,其他人都不用担心……”聂枣笑笑,“要是不放心的话,就多防备我一点吧。”
“好吧。”
任平生收刀,懒洋洋打了一个呵欠:“解药给我,过两日我就去下聘礼。”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舒坦。
***
比起齐国与赵国开战,“任平生竟然要娶妻”对于赵都的百姓来说是一件更加令人津津乐道的事情,众人纷纷想知道那个竟然能让任平生折腰的女子是何等的天资不凡,要知道赵都很多人都觉得以任平生这个性格只怕是要孤独终老。
答案揭晓,结果却有些出乎意料。
只是赵都中一个落魄士族养在深闺的小女儿,甚至城中很多人都没怎么见过她。然而越是如此,越是有人想知道那小姐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任平生一改平日的全不上心,亲自去了翟府上提亲,几大擡的聘礼直接明晃晃放在路边,让这个甚至有些寒酸的府邸霎时成为了所有人的关注焦点。而此外,他甚至为了这场婚事,去请了赵王赐婚。赵王难得见任平生有所求,立刻忙不叠的赐了婚,似乎又嫌弃这宠幸还不够,他还特地认了翟家小女儿做干女儿,硬是将人擡到王女的身份,仿佛这才够匹配他的宠臣。
婚期神速,就定在下个月,算算前后也没几日。
而在这之前,任平生为何会娶翟家女儿的谜底,也算是逐渐揭晓。
翟家女儿慕恋任平生多时,因而做男子打扮于酒馆接近任平生(这点很多酒馆里的人都可以证明),两人相处日长日久生情,任平生起初还有些顾虑,在得知对方是女子之后,再也情难自持,于是主动上门提亲,总而言之是个郎情妾意的浪漫故事。
当然,当事人之间就没这么浪漫了。
“你还真找到一户姓翟的。”
“这个姓氏还真的不太好找,认识个叫这个名字的人也是挺少见的。”
任平生喝着酒靠在榻上随手翻着书,道:“想问什么就直说。”
“算了,我也不是特别想知道。只是作为一个探子,你实在是高调的令人无法可想。”
任平生笑得挺开心:“没人规定探子就一定要低调不起眼,正是这样才不会有人怀疑。”他换了个更舒服,但是更不雅的坐姿:“就像你现在出去说我是个探子,恐怕都不会有人信。”
“那是当然,赵王对你宠信如此,你根本没必要去冒那种风险。而且你树敌众多,得罪了大把人,现在有人说你的坏话,别人也会以为是故意抹黑你……虽然下了两次狱,但赵王对你反而更信任了。”
任平生只笑不说话。
成亲那日,任平生广发喜帖,排场弄得颇大。
赵王主婚,就算是对任平生有意见的人,也不敢不来。
赵裳自然也来了,她梳了妇人髻,跟在自己的夫君身后,一张俏丽小脸煞白,像是几天没睡好。赵裳对任平生的心意也不算个秘密,逃婚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因而此刻那位蒋文烨公子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礼成后,聂枣坐在新房里,没一会听见有人小心地敲门。
“是谁?进来吧。”
赵裳苍白的脸从门后探出,看见聂枣,她很快认出了那张脸:“你、你是……”心里想的全露在面上,尤其那打翻五味瓶的神情。
她支吾了半晌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得干巴巴说了一句:“他是个很好的人,祝、祝你们白头到老。”
脸上的表情倒像是想哭。
这小姑娘应是还不到十八吧……
聂枣想着,在心里叹了口气,站起来想说点什么。
但她还没开口,门已被打开,外头站着一身喜服长身而立的任平生——他平时常穿些不起眼的颜色,被这耀眼红色一衬倒显出了几分姿色。
赵裳看见任平生立刻宛若受惊般,结结巴巴道:“对……对不起,我只是……只是来看看。”那看见心上人的手足无措和仿佛被抓到做坏事的惊惶让她连表达都不知如何表达。
“那回去吧。”任平生淡淡道。
“是,是,好……”赵裳慌忙说完,转身就走。
她其实真的只是想来看看能让任平生心折的女子究竟是什么样的,她又哪里不如人家。可看到了才发现,这些都并不重要,重要的只在于任平生而已。
她曾经真的以为任平生会娶她。
她只告诉了翟小姐她有多喜欢任平生,却未告诉她,其实他们相识。
那是雨下得很大的一天。
赵裳照例去城外的庙里上香,晚上便住在庵里,她认床,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夜半夜听见外面有响动,丫鬟早已睡死,她吓得要命却还是举着灯笼披着蓑衣去看,便看见受了重伤躺在泥沼里的任平生。
认出是他,赵裳既惊,又担心:“任先生,任先生醒醒,你……”
任平生艰难地睁开眼睛,对她露出一个笑,断断续续道:“……有人要杀我。”血水和泥水污了他的容颜,在赵裳看来却依然很好看。
赵裳丢下灯笼,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浑身湿透才将任平生带回自己住的地方。她不敢告诉任何人,就自己去打水,找布巾给任平生擦污泥,看到腰上那狰狞的伤口,赵裳差点哭了出来。任平生笑容虚弱,连动一下的力气也没,仍是对她笑道:“没事,我命硬,死不了的。”
“任先生,你别说话了,我去给你找药!”
还未出门,就又听见任平生的声音:“若我不小心真的死了,在我的墓上刻一个……”
赵裳抹了两把眼睛,大步出门。
之后任平生烧了三天,昏昏沉沉,每分每秒都像是命在垂危,但他还是撑下来了。赵裳衣不解带的照顾了他三日,最后见他的烧退了些,才趴在床头睡着。
醒来时,擡头正对上任平生的笑颜,温存而和顺。
她的心砰砰快跳几乎溢出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