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金蝉子
孙悟空又问一遍：“你说什么？”
小虞跨出门：“很晚了，你睡吧，我先回去了。”
说完，人就咻地飘走了，完全不似刚才跟在孙悟空后面亦步亦趋的缓慢样。
孙悟空坐在床上回顾片刻，觉得自己没有听错“金蝉子”三个字。一下子竟然也睡不着了。床上翻来覆去许久，也没有办法追出门去找那女鬼问清楚，最后闭上眼，终于渐渐入眠。
第二天，孙悟空大早起来就被张须眉叫到了房间。
张须眉坐在椅子上，孙悟空立在他身前低着头，行完礼，就听张须眉道：“我听说昨晚，贤德妃找你过去了？”
他讲话时，一手搓着拂尘的把手，好像在酝酿着什么。
孙悟空想了想，从兜里将昨天元春赏的荷包拿出来，老实道：“是。贤德妃说徒儿办事得力，还赏了我这个。”
张须眉眼皮一擡：“里头是什么？”
“不知道。还没打开过呢。”
张须眉眼神示意，孙悟空打开荷包给张须眉看。只见荷包里几根金条，一颗圆润净明的珍珠，都是硬通货。
张须眉收回目光：“你做得不错。收着吧。”
孙悟空点点头：“是。”
他将荷包上面的绳子收紧塞进怀里，听张须眉又道：“做这事损阴德，你要是不心疼这点银子，可以捐出去做善事。到城外去，济粥布施都行。”
道士出入宫廷有专门的令牌，张须眉将令牌给了孙悟空，孙悟空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跟着昨天那个来传话的小道士一块出了宫门。
一路上他都在想张须眉是不是要把他们引到郊外杀人灭口，担惊受怕了一整天，结果小道士倒是轻车熟路地跟着他一块在城外买米买粮，专门去一些穷困的村子分发。一整天下来，钱花的七八，孙悟空手中留了颗珍珠，跟小道士又回了皇宫。
到宫门口，守卫让他们出示令牌的时候，一辆轿子驶入了宫门。所有侍卫肃然起敬，领头的侍卫面上带笑，小心翼翼走到车帘旁，接过一只手递出来的令牌。看完令牌，又小心翼翼将令牌递了回去。
车帘完全掀开，轿中一个弱冠男子，姿态雍容，眼神冷傲。
北静王。
轿子又起，慢悠悠，大摇大摆进了宫门。
宫里许多人知道，当今皇帝格外与北静王水溶亲近，他一有个什么伤寒病痛，皇帝一挥手，一半御医都能去他家门口堵着。宫中僧道都为皇帝所用，唯一一个例外，北静王府上，风水布局，祈神驱鬼，都是皇帝亲自让这些养着的僧道上门。
皇帝常召见北静王出入宫中，喝茶对弈，甚至商量朝政。
孙悟空化作蜜蜂在宫中察看的几日，就常看见北静王跟皇帝坐在一起喝茶，聊一些家常，似寻常兄弟。
此人在贾府一个样，在宫里又是一个样，刚才只那一眼，孙悟空就莫名感觉心头一凛。
此人绝不简单。
***
回了宫，跟张须眉交代一番，他和那个小道士就各自回了房间。
孙悟空坐在床上，揣摩一番，猜不出来他到底能帮贾元春做什么杀头的大事，忽然想到那女鬼说自己在宫里待许多年，这些道士个个认识，恐怕会知道其中内情，可以找她问问。
再则，她先前说的金蝉子……
孙悟空按耐不住，从床上起来，凭着记忆走回了昨天碰见那女鬼的宫殿。土地给的地图之上，写了这座殿的名字，但没有写住着谁，昨天夜里太黑，孙悟空没有看得仔细，今天再瞧，发现那地图上居然画了一口井。
井上划了一横——地图之上，所有画横的地方都是不能去的，免得生出是非。这口井旁边还有土地备注的一行小字——
“怨气极重，绕道而行。”
人间怨气重的地方，通常都是埋骨埋尸之地。皇宫之中有这种地方，仔细想来也不算什么奇事。土地没有写住的谁，那灯笼有人点，却没有人补，恐怕是没有主子的殿。俗称——
冷宫。
小虞坐在井上，两只腿伸进井里，看见孙悟空来了，从井上跳了下来，喜笑颜开。
“你去哪了？找你一天了，你竟然不在。”
孙悟空说自己去宫外办事，女鬼点了点头。
“哦，我知道了，张须眉让你去城外布施吧？你做那事，确实是缺德。不对，不是你，是张悯行。你是小黄。”
孙悟空问道：“你知道张悯行干了什么事？”而且，听起来张须眉已经不是第一次让张悯行出宫“赎罪”了。
小虞绕着孙悟空旁边的树蹦蹦跳跳：“知道啊。他用巫蛊之术，杀了萧妃的腹中子，萧妃大恸，一个月下不来床，人如今瘦的跟个骨架子似的。”
原来如此。确实缺德。
不过看不出来，贾元春竟是个这么狠毒的女子。
而且，张须眉是皇帝的人，不是贾元春的人，能够帮她办事，还是这种砍脑袋的大事……
孙悟空问道：“张须眉收了元妃多少好处？”
小虞道：“很多钱。还有首饰。不过这不是重点……”
孙悟空道：“重点是什么？”
小虞咯咯地笑：“重点是张须眉喜欢贾元春。”
看见孙悟空一脸被雷劈过的表情，小虞笑得更厉害了，“我偷听过他们讲话。”
孙悟空向来不屑听别人的花前月下珠联璧合，此时却忍不住好奇道：“讲的什么？”
“张须眉曾经是薛家旁支的一个公子哥，薛家——不知道你知不知道，赫赫有名的四大家族之一。他似乎是小时候就跟贾元春认识。后来，贾元春受家族之命进宫，他心如死灰，决定出家。”
“出家？”
“没错，当和尚。贾元春寄过一封信去劝他，让他不要做和尚，见不得他秃头的丑样，于是他拐个弯做了道士。不知是故意给贾元春难堪，还是真的心意已决。”
贾元春如今三十好几，张须眉比她大几岁。二人小时候要是认识，确实也有可能。而且照小虞这样说，张须眉曾经跟贾元春定过情。那他道士做到这样风光进宫，给抢了他青梅竹马的人低声下气办事，还帮他喜欢过的人，杀掉其他妃子的皇子，在皇帝面前争宠……
张须眉长得一脸正气，完全看不出来，内心能这么扭曲的强大……
小虞又道：“贾元春能当上贵妃，有他一半功劳。曾经你——哦，张悯行帮她在背后害过许多与她争锋相对的妃子，毁容、毒子，什么手段都有。”
孙悟空道：“缺德。”
小虞道：“其实张须眉这人不错。除了在贾元春的事情上，他是个好人。”
孙悟空不说话了。这女鬼对好人的定义让人不敢茍同。他想了想又问：“除了贾元春，张须眉和张悯行还帮别人办事吗？”
要是张悯行还受其他人差使，要遮掩的地方又多了。
“没了。后宫之中只有贤德妃……咦，不对，”小虞说着，一只手捏了捏下巴，“还有北静王。”
“北静王？”张须眉竟然还能跟北静王勾结？
“嗯。我曾经看见张须眉和北静王在宫里眉来眼去，还互相递过纸条，都是在没人看见的地方，没有说过话，可能怕被人听见。”
孙悟空低下头。
张须眉帮北静王办事，也帮贾元春办事，而且，张须眉对贾元春“忠心耿耿”，有没有可能，贾元春知道北静王的异样，是从张须眉这里传出去的呢？
贾元春没有想象中那么干净，她做这些事，要是被皇帝发现，不用北静王牵连，一样能将贾家拉下水。
贾家，不论王熙凤还是贾元春，这些风光得来，都是徒手舞刃，刀尖一转，伤人也能伤己。
孙悟空心里大概有数，终于决定问最重要一个问题。
“你之前说金蝉子……”
小虞停住脚，擡头看孙悟空：“怎么了？”
“你确定你等的那个人是金蝉子？你知道金蝉子是谁吗？”
“知道啊，如来座下二弟子嘛。”
听起来像是知情的。但也有可能是某个别的人，借着唐僧的名号坑蒙拐骗。唐僧虽贪生怕死，但是西天取经路上从不近女色，女儿国国王国色天香，他看都不看一眼。就这个女鬼，长得虽然有鼻子有眼，但也没有美得多么不可方物，举止气度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
唐僧绝不可能败在她手下。
要是唐僧在她这误了道行，叫西行路上使出浑身解数勾引他的妖怪何堪？
“你不信我？”小虞终于发现孙悟空话里意思，颇有些不乐意地道，“我骗你做什么？这是我的秘密，要不是我寂寞了太多年，见你是第一个能看见我的，才不告诉你呢。”
人独自待得久了，就是特别有倾诉欲，见了谁都觉得亲切。这一点孙悟空深有体会，他曾经无聊到在五指山下跟蚂蚁和蜈蚣讲话呢，再则，这女鬼如今说的，许多都不像作假。
“你跟他怎么认识的？”孙悟空换了个方式又问。
“唔，这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等了很久，孙悟空没听见她的下文，催促道：“然后？”
小虞挠了挠脑袋：“不是跟你说了吗？很久很久了，记不清楚了。”
“……”孙悟空道，“可你说你在等他。你记得他是谁。”
“我都不记得我在人间飘多少年了，记得他，但我不记得是怎样认识的了，”小虞仰起头，似乎是在回想，“啊，我想起来了，他曾经来过宫里。他是个和尚，我们在宫里见过很多次。后来……后来他死了。我很难过。有一天夜里，他出现了。”
这女鬼讲事情，没什么弯弯绕绕和铺垫，每句都很跳跃，孙悟空消化完，忍不住又催道：“然后呢？”
“他说他是金蝉子，说他过得很好，让我别惦记了。”小虞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哭瞎了眼睛，他给我治好了。然后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