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家庭氛围简直是一夜之间就形成冰冻局面。
周日,顾云苏起床之后去厨房找吃的,楼梯都没下完,就已经感受到一种令人瑟瑟发抖的冰冷气息。虽说正是暖气没来、青黄不接的秋天,但按道理说也不至于冷的叫人打哆嗦吧,顾云苏一边缩手缩脚地下楼,一边想。
客厅里,李健雄正靠在沙发上听戏,那里面的青衣咿咿呀呀地唱着,幽咽婉转,如泣如诉。
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和她打招呼:“起来了。”
“嗯。”顾云苏应了一声,一瞧对方的神情,开始忐忑,李健雄不高兴。
这世界上的人分很多种:敏感的,迟钝的,平静的,易怒的,仔细的,粗心的,容易被他人情绪所影响的,不会被他人左右的……
很不幸,顾云苏就是那种但凡有点儿风吹草动就会令她心神不宁,必须要把所有令她不适的环境因素全部解决掉才能恢复正常的高敏感人群。
所以一察觉到李健雄的“不正常”,她立刻开始调动身上所有感官,想弄清事实的真相,或者更确切地说,想弄清楚对方的不开心和自己或者和母亲有没有任何关系。
鉴于她俩才刚刚做了如果李健雄知道绝对不会开心的事情,顾云苏第一反应,就是东窗事发,李健雄知道顾康旗的事了。
而同样很不幸的,没一会儿她就从吴俪梅那里了解到事实的真相,确实如她想的一样。
“唉,”顾云苏叹气,“我就说得买两件衣服回来吧。”
吴俪梅摇摇头:“不是这么回事。”
“那怎么回事啊?”
明明为了不露馅,她愣是在商场里干转了俩小时,等吴俪梅和顾康旗聊完,又一起回的家。这么缜密的行动,哪里做的还不够?
结果吴俪梅说:“我自己告诉他的。”
顾云苏:……
无语,就是较为无语,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真说啦?”
“要不然我心里老藏着个事,不舒服。”
“那你要说也该去之前说呀,现在说就是先斩后奏,意思能一样吗?”
“怎么,我去哪儿、去见谁还要他先批准?我就没有自由了?”
“我说你有自由、你这样做倍儿棒管用吗?这得你们俩协调。但问题是,您这见的可不是一般人呐,您见的可是前夫,还是有贼心的前夫,哪个现任知道了能乐意?”
“所以我不是坦白了吗?我就是希望彼此之间清清楚楚的,不要有这么偷偷摸摸的事情……你现在怎么老向着他说话?”
“不好意思啊我理中客。”顾云苏用吴俪梅听不懂的词儿自黑了一句,没等对方问,又讲回正题,“要不我去说吧,反正这事也是因我而起,我去解释,就说是我拉您去的,撒谎也是我主张的。”
“不用。”吴俪梅一口回绝,“他要真这么小心眼儿,我也别跟他过了。”
顾云苏心说你都大肚子了又不跟人家过了,难不成是打定主意回去找顾康旗?当然这话也就是想想,她这回学聪明了,别为了调解人家两人的矛盾把自己搭进去。
其实她很想问问,那天她走掉之后两个人具体说了什么,又有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可一方面,她始终觉得长辈的风流韵事,她参与不着;另一方面,她说不清自己是不是也有点儿虚,害怕真听到吴俪梅因为恋爱脑上身而做出什么蠢事。
这个重组家庭虽然让她有种种不满,但好歹整体趋向是好的、充满希望的,她不希望吴俪梅跟自己似的,非要在通往幸福的路上搞一把破坏。
李健雄自从得知真相就不高兴,也不发作,憋着一口气谁也不理。
顾云苏尝试着故技重施,借吃饭撮合这夫妻俩,未果;又试着靠大扫除唤起人民的团结精神,失败;她还试着打开电视对着里面的明星大谈八卦,想让群众在娱乐中达到和谐,于事无补。
累了,搞半天发现小丑竟是她自己的顾云苏瘫倒在床上想,一家子成年人了,完全可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了,仔细想想确实是,人家两口子冷战,跟她又有半毛钱的关系?她就应该像李言一样,该吃吃,该睡睡,该冷漠无情地躲进卧室就躲进卧室,或许……反而能令这夫妻二人有机会敞开谈谈。
想到这,她突然茅塞顿开。
对哦!碍着她和李言的面子,这两人想必连高声喧哗都觉得丢人现眼,重组家庭的麻烦这时候又显出来了,家庭成员似亲人似外人,说远不远,说近又不近,彼此局着面子,干什么都不痛快。
当然顾云苏觉得,只要在她妈身边,就没有痛快的时候,从小她连在床上蹦上那么两下都会被教育:“考虑考虑楼下的邻居!”,每时每刻都被提醒着“说话小声一点”“吃东西文静一点”“走路要稳一点”,就是这么被拘束着长大的,她太知道吴俪梅为了维护自己的价值观会怎么“折磨”身边人了,一想到这,就忍不住开始同情李健雄。
家庭氛围实在压抑,顾云苏又犹豫了一会儿,确定自己在这个环境下也写不出什么好东西,一琢磨,敲了敲李言的房门:“出去溜达溜达?”
18岁的男孩子都喜欢玩儿什么她心里一点数没有,问对方,得到的回答也在意料之中:“随便。”
随着日积月累的相处,顾云苏开始修正她对李言“小变态”的印象,心理有问题这是没跑了,但就如同她推测的一样,李言的沉默,更多是无害的沉默,他有自己的世界,所以不去管别人,也不邀请别人进去。
后来有一次,顾云苏问他:“你看人干嘛这么用力?”
李言一脸茫然:“我有吗?”
“当然,”她模仿着他的样子,“就是这么看的。”
李言耸耸肩,好像还有些不相信:“我不知道,但我散光,眼镜度数不够了,这样看清楚。”
哈!原来是这样。
顾云苏回忆一下对方的“凶残”目光,倒确实和她每年检查视力时扣着海盗眼罩死命皱眉试图多看清一排的努力模样有些类似。
所以人的想象和偏见会造成多严重的误解啊。
顾云苏带李言去了网吧,俩人包了个单间,吃鸡。
李言意外的打得不错,不止,简直棒呆,五把游戏,吃鸡四回,到最后顾云苏都觉得赢得没意思了。
顾云苏:“没想到啊,你还是职业选手的苗子啊。”
李言却兴致缺缺,又耸耸肩:“没意思。”
“这都没意思?”顾云苏觉弟弟应该深谙凡学之道,“那你觉得什么有意思?”
“什么都没意思。”他回答。
顾云苏能看出来,李言不是中二病犯了故意装颓,因为在回答她之前,他甚至歪着头认真思考了好几秒,才给出这么一个答案。
那这就挺成问题了,她想,作为一个拥有一堆烦心事而又非常关注心理健康的成年人来说,她知道没有兴趣爱好、没有人生目标,生活会走向一个多么虚无的方向。
她“长姐如母”的圣母心又发作,继续问:“你就没点儿业余爱好?”
李言又认真想了想,点点头:“有,”他顿了顿,“你看见过。”
那顾云苏看见过的还有什么事啊?她一下子回想起那天她错误地打开一扇门,进入的那个完全错误的“平行世界”。
她嫌弃地摆摆手:“行了行了,说点儿电视上能播的。比如看看电影组装一下模型什么的?”
李言:“我只看恐怖片,算吗?”
顾云苏:……
李言:“模型……”他露出一丝像是害羞的神情,错开眼珠,“我喜欢娃娃。”
亏你还知道不好意思啊!
顾云苏无语,再怎么看这弟弟也是个变态啊!还喜欢娃娃,倒是真知道恐怖杀手们的喜好是不是!
她有些疲惫,换了个方向问:“那你将来想做什么?”
这下李言回答得很痛快:“不知道。”
“不知道?你大学志愿想怎么填?”
“人力资源管理。”
“所以你今后想从事管理类的工作?”
“无所谓。”
“……”
顾云苏内心:我好累啊我不想聊啦。
顾云苏:“那你为什么报这个专业?”
“我爸定的,或者说,我奶奶定的,反正定好了。”
顾云苏不知道说啥了,因为不能自主的人生实在是太suck了,她甚至开始理解起李言的沉默与放弃——谁能不承认,这正是一种无声的反抗呢?
顾云苏自始至终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在努力冷酷的同时,又放不下太多仁慈。不决绝的人总是模棱两可,失去极致的魅力,但最重要的是,来回拉扯,不停纠结,只会让自己变得特别累。
此刻,她就在“到底关我鸟事”和“毕竟算我弟弟”以及“关爱自闭少年人人有责”这些烂糟念头之间来回纠结,到最后,还是人性占据上风,使她伸出援助之手,搭上了他的胳膊。
她说了句与上下文不太有关的话:“慢慢来,会好的。”
她也不想显得这么故弄玄虚、矫揉造作,但这句话就是她发自肺腑的话,她也无数次讲给自己听过,在那些觉得熬不下去的夜里,在能把自己藏起来的被窝里。
李言则盯住了她放在自己身上的手,好几秒没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然后他抬起头看她,神情莫名,反正顾云苏看不懂。
不是感动了吧?
顾云苏想,可千万不要搞这么俗套的戏码拜托!她那颗被现实风干的心,无法承受这种“姐弟情深”的桥段。
她吓得赶紧放开了手。
但她显然对这个弟弟毫不了解。
不过她也没闲心去了解了。
因为正是这个时候,手机“叮”的一声,亮起了屏幕。她划开手机,打开微信,心脏立刻砰砰跳了起来。
那个她以为再也不会出现在她生命里的狗男人,那个轻而易举离开、害她辗转反侧了无数个夜晚的前任,再次送来亲切的问候:“最近还好吗?”
好你妈个头。
怎么能出现得这么轻飘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