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苏那天翻星座运势,看见这么一句话:“有时候,即使是善意的谎言,也是会伤人的。”
她心里一抖,想到身边新欢旧爱,有点儿虚。
但她后来发现,这事关系到的是另外两个男人。
某一天的晚上,吴俪梅和李健雄都休息了之后,顾云苏突然听见轻轻的敲门声,因为太轻微,开始她还以为是幻觉,抬眼一看表,差15分钟12点——这危险的但还不算太灵异的时间让她立刻停住了打字的手,没发抖,却不敢回头看门口,愣愣地等了两秒钟。
两秒之后,又是“砰、砰”两声,稍微加重了一点点,但还是轻轻的,跟逗着玩儿似的。
顾云苏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知道家里还有个李言,她期望来的是李言,但问题是李言从来没上过二楼,这使她对此时此刻站在门外的对象一点儿数都没有。
情感大于理智,她没敢动。
结果门自己开了……
“我艹!”
顾云苏发誓她不是故意,但人在认为自己看见了不干净的东西的时候,条件反射就会骂脏话,而且越脏越壮胆儿,真的,不信邪可以去坟场试试,准能飙出自己都想象不到的字眼儿。
李言一进门就被骂,站在原地,无辜地眨了眨眼。
而顾云苏看清楚来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又埋怨地瞪了瞪眼:“你怎么推门就进啊?万一我睡了呢?”
李言指了指门缝:“这底下有光。”
“那也不行啊,”顾云苏心有余悸地喘了口长气,“大晚上的什么事不能微信说?”
李言:“我发信息了,你没有回我。”
顾云苏这才想起来,自己设置了11点后勿扰,也不用看手机核实了,只当没提过这一茬,又问:“所以到底什么事啊?这么兴师动众的。”
李言:“你明天有没有空?”
“干嘛?”
“能不能……去见见我的班主任?”
时间太晚,顾云苏大脑不太灵光,还纳闷儿了两秒才明白过来:“请家长啊?”
李言没承认也没否认,不太自在地抿了抿嘴。
顾云苏乐了:“还觉得丢人了?”
李言假装没听见,只问:“行吗?”
年轻人谁人不怕请家长?顾云苏理解,就是不想挨李健雄训斥呗,哪怕这弟弟十八了也还是个孩子呢。
而且他肯找顾云苏帮忙,至少说明还是挺信任她的,顾云苏蛮欣慰,一种革命情谊油然而生,痛快答应下来:“行啊。”
见到班主任才知道这是个苦差事。
班主任比她大不了几岁,但一张小嘴叭叭的,声调还极高,跟顾云苏一通唠,简直人间唢呐。
“哎呀我不知道他还有个姐姐呢,我看咱们应该没什么代沟,能把李言同学的问题都沟通明白。”
顾云苏笑得憨厚:“是是,您讲。”
说来说去也没什么大问题,就是成绩不行,尤其是最近:“开始还好好的,”班主任讲,“可这些日子不知道为什么,下滑得厉害,这眼看着就期末了,要是照这样走,这一年又白读了。”
顾云苏一听,毫不犹豫就把这口锅扣到了那两口子身上,心里直感叹:瞧这对儿老情侣把孩子祸害的!
嘴上应付着说:“最近家里确实有点儿事,可能影响到他了。”
“那可不行啊,”班主任责备地看了她一眼,“身为家长,最重要的就是给孩子们营造一个好的环境,说实在的,这就是孩子人生最重要的一年,有什么天大的事,也应该往后放啊!”
谁说不是呢!
顾云苏在心里附和,可那两口子不仅挑今年结婚,还要生孩子呢!
如此不懂事,明明就应该换他们来听班主任的谆谆教导。
班主任又说:“在学校呢,我们尽量管,但学生都已经这个年纪了,说实话很多事我们管不了,肯定是需要家长在一旁协助的,李言进学校的时候我也了解过,令堂比较忙是吧?那只能李女士你多费心了。”
顾云苏:“没关系应该的,不过我姓顾。”
“什么?”班主任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姓顾,顾女士。”
“你不是李言的亲姐姐?表姐?”
“不是,没有血缘关系。”
“……”
班主任一脸“那你又是哪根葱有资格来被请家长?”的困惑神情,表情已然不像最初那么友好了。
顾云苏虽然作为一个成年人,但其实也有点儿惧怕老师,眼看着事情要闹大,她心里紧张起来,赶紧补充说:“但我们住在一起。”
话一出口又想咬掉自己的舌头,真是越描越黑了!
果然班主任看她就像看个智障。
不要慌张,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但是故事要从何处说起,简直毫无头绪。万事开头难,这就像是写小说,你可以写出无数句开场白,但哪一个切入点最贴切、最生动、最能表达你的中心思想又或者最能博得读者的喜爱呢?
你辗转反侧,你彻夜无眠,你为了这一句话能卡半个月。
即使顾云苏的爱好不是写作,她也觉得世间万物的开头都太难了。
情急之下,她只能说出那句通俗易懂、被无数编剧写烂了的台词:“是这样的,您听我解释。”
过去,她但凡在电视剧里听见这句台词就觉得编剧不行,有事说事,非加“听我解释”这四个字有什么意义?这不是划水凑字数吗!
但有些事非亲身经历不能理解,真轮到她的时候,她才体会到这句话背后所包含的情绪,那种想安抚住对方又没组织好语言的焦灼,以及因为焦虑而大脑一片空白的手足无措。
这里面蕴藏着多么真实而又恳切的心啊!
是她过去无知了。
向编剧老师们敬礼。
短短十几秒,顾云苏东想西想,思路已经跑到爪哇国去转了一圈,而后,竟又神奇地抓住了这一切的核心,一句话说明一切:“我妈跟李言他爸,再婚了。”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班主任恍然大悟,如释重负,但没过一会儿回过神来,看顾云苏的眼神又有点儿……
顾云苏本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目光,她不能确定对方具体想了什么,但看神情总归不是在夸她。
自从吴俪梅再婚以来,所有知道她情况的人中,揶揄有之、规劝有之、毫无反应有之,但就是没人当面露出这种“你们家真的好奇怪我不要跟你玩儿了”的略带……嫌弃的表情?
挺新鲜的,她想。
要不还能怎么说呢。
李言还在教室里上课,她从后门的窗户瞧了一眼,看对方那乖巧的样子,跟一般的学生也没什么两样。
她静悄悄地离开,深藏一切功与名。
正巧徐文彬打来电话,她就把刚刚吓唬班主任的事当段子讲了。
徐文彬哈哈大笑,表示:“学到了。”
“学到这个又有什么用啊请问?”顾云苏无语地笑,又闹不明白,“而且到底学到什么啦?”
“怎么没用?现在用不到,不代表以后不会啊。下回我老板要是再想拿捏我,我也得表现得不像个正常人,做一个什么也不怕的奇葩,别人就不敢再招惹你。”
“别以为我听不出来,说谁是奇葩呢!”
俩人嘻嘻哈哈的,你一言我一语,聊得挺开心。
可顾云苏心里却没这么轻松。
和秦宇轩的事一天没完,她就一天做不到问心无愧地面对徐文彬。
虽然她已经祥林嫂一样讲过很多次了,可道理这种东西就是安慰别人时贼有用,到自己这无论如何行不通。
顾云苏就是翻来覆去地想,翻来覆去地纠结,做不出个决定。
在秦宇轩给出了这个工作的offer之后,具有迷惑性的就不仅仅是他这个人,而是另一种生活的可能。
她会去到另一个从没踏足过的城市,进入另一个职业方向,从头开始打拼,认识新的朋友,过新的生活。可能会和秦宇轩重新开始,但即使不是他也还有别人,她会和爱人在一个没有家长能管得到他们的城市共同努力,一点一滴建立起自己的家庭。
最重要的是她能脱离开现在的生活,离开这个家、离开这种“寄人篱下、仰人鼻息”、成天与家务打交道的生活。
她知道照顾家人是她的责任,但她才28岁,人生还应该有无限的可能,她想在事业上有所成就、想享受爱情带来的酸甜苦辣,她想像个年轻人一样活着。
她确实自私,这事不用争辩,她自己也承认,可如果一个人只能为了他人过活,那他这一辈子不是太冤枉了吗?
要实现经济独立很容易,只要肯做,她依旧随时能找到一份收入还不错的工作,至少自给自足,饿不死人。
只是她太挑剔,又太贪心,想要有尊严的工作,又想能实现理想、体现自我价值,半路出家,没有高人指点恐怕能自己乱撞个两三年。
一定程度上,秦宇轩为她搭建了一个跳板、一条捷径,她其实特别心动。
更何况,到现在她有点儿弄清楚了,对前任的念念不忘,至少有一半是因为不甘心而形成的执念,并且随着对方的主动回归被极大的化解。是还有欲望没错,但这种单纯基于荷尔蒙而产生的感情并不是她所追求的,既然执念已逝,想忘怀就简单了太多太多。
要是接受了对方的offer,再把他无情甩掉才叫一个痛快。
秦宇轩就是太自信了,以为她顾云苏是传说中永远“于心不忍”的圣母,又对他无限痴迷,才敢做这种有可能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事。
但顾云苏还没到这么不可救药的地步。
你对我好,滴水之恩,我涌泉相报;但你对不起我在先,也别怪我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她思索良久,犹豫,是真犹豫。
但最终,她给秦宇轩发送了信息:“百因必有果,拒绝你的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