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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沉了一冬的日子似乎真得要一去不复返了,连往年总要光顾一回的倒春寒也被省略了,阳光重新回到了三十一区。楚州城乡的那些风烛残年的老人们,在艰苦地挺过了漫长的冬季之后,像冬眠的虫子一样,在春风的轻拂和春光的照耀下,又开始有了精气神。纸货铺的生意开始变得冷清。要是在往年,马有贵每天都会在门前的香炉前祷告两次的。马有贵的祷告是见不得人的,就像开纸货铺的生意人从来不会在春节时往门口帖上生意兴隆的对子一样,可是他们每个人都在心里祈求着生意兴隆。被省略的倒春寒让三十一区人的生意提前进入了淡季,他们于是在耐心等待着一个酷暑的来到。
这个春天到来时,马有贵已无心关心生意是否兴隆了。从算命先生家里出来之后,马有贵就开始变得沉默起来,他变得忧心忡忡,吃饭时甚至都将饭扒到了地上。马有贵的沉默像一把刀,时刻悬在玻璃的脖子上。
玻璃感觉到了马有贵身上危险的气息一天比一天浓郁,于是在马有贵提出到郊外的公园里去骑马时,玻璃就嗅到了一种古怪的气味。这时玻璃想起了很久都没有再想起来的奶奶。玻璃为自己突然想到奶奶而觉得奇怪。可是玻璃没有往深里去想,她忘记了,她嗅到的古怪的气味,在奶奶去世前的几天同样出现过。
银珠对于马有贵的转变似乎没太在意。她为马有贵终于想到要带玻璃出去玩玩而高兴。
银珠说,那好吧,咱们今天关了店门,一家人出去玩一天。
不用了,马有贵说,我带玻璃出去玩,玻璃不是想着骑大白马吗?我带她到楚水边上去骑马。
马有贵说这话时,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的目光游离不定,他的语言像没有根的浮萍一样漂浮着。可是银珠心情太好了,银珠并没有注意到马有贵的神色和语气里隐藏着的阴险和恶毒。
我不去,玻璃说,我要和妈妈一块儿去。玻璃说着抱住了银珠的腿。玻璃感觉到了马有贵心怀叵测,可是银珠显然并没有理解玻璃的真正想法,她忽略了玻璃的请求。
好孩子,你和爸爸一起去吧。银珠想,应该为他们父女创造一个单独相处的机会,这样有利于他们培养感情,这样玻璃和马有贵才会慢慢接受对方。
可是妈妈,玻璃说,妈妈,我害怕。
你怕什么呢?不就是骑马吗?你不是做梦都想着骑大白马吗?再说了,有爸爸陪着你,你怕什么呢。银珠的话让玻璃无话可说。玻璃没有说出她对马有贵的那种恐惧,因为她的恐惧只是她的感觉。
玻璃感到很失望,一种无边的失望。这几个月,她在纸货铺渡过了她生命中能记得起来的最美好的时光。可是玻璃的内心深处却隐隐感觉到了,她将失去这一切。玻璃眼中的失望像无边的湖水,她的忧伤像三十一区正在疯绿起来的柳丝,那么的无法克制。没有人看到绿意背后的萋萋芳草郁结着的悲情。
银珠这一次从玻璃的眼中看到了失望。银珠并没有明白这种失望的本质。银珠把这种失望理解成了玻璃对她的依恋。于是银珠就叹了一口气说,算了,玻璃离不开我,还是我们一家人一起去吧。
不行!马有贵说。
对于这次的行动,马有贵是谋划已久,他要做得万无一失。带着玻璃出去骑马,然后将玻璃推到楚水里,然后造成一个假相。他一定要除掉玻璃,玻璃一天不除,他就一天不能安宁。入春以来,银珠的咳嗽更厉害了,半夜里听着银珠艰难的咳嗽,马有贵感觉他的心被一只大手揪得紧紧的,让他感到窒息,最重要的是,他不久前看见了阿采,阿采盯着他的脸看了很久。阿采一句话也没有说就走了。马有贵知道,阿采一定是从他的脸上看到了死亡的色彩。对于阿采的这种本事,三十一区是无人不知的,这个整天和死人打交道的家伙,那一双眼有着一种深沉的穿透力。阿采古怪的眼神,坚定了马有贵除掉玻璃的决心。
不行!马有贵说,你病得这么重,总是在咳嗽,不能外出的,在外面敞了风,病得会更重。
马有贵的这个理由动摇了银珠。银珠说,那好吧,你们父女俩出去。你们玩得高兴一点。
马有贵呵呵一笑,说,好的。马有贵说着将玻璃放到了他的驼背上。
玻璃说,我要下来。可是马有贵害怕银珠又改变了主意跟了来,双手兜紧了玻璃的屁股,弯着腰,双脚挪得风一样快。
小心一点。银珠跟在后面喊。
马有贵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马有贵和玻璃走后,银珠的眼皮就开始不停地跳。她想起了昨天晚上做的一个梦,梦见了一大堆的橘子和桃子。银珠想,是否应该去问一下算命先生,这个梦暗示了什么。银珠走过电影院时,看见了坐在春风里的老院工。老院工和银珠,现在谁都不理谁。他和她的心里都有着很多的疑问。老院工不清楚,为何灰衣女人背走的孩子,会落到了银珠的手中。听人说银珠是在三十三区捡到的这个孩子。三十三区可是到了郊外。难道说灰衣女人将孩子背到了三十三区之后就扔掉了?老院工觉得这不可能。老院工还有一个疑问,那就是灰衣女人从那次离开后,就与他失去了联络。可是他不敢来问,他害怕银珠将他拐卖孩子的事抖出来。虽说这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三十一区谁都知道的秘密,可是没有人公开揭穿之前,那还是一个秘密。
银珠也有着她的心事。银珠的心事是另外的一个秘密,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
银珠低头走过电影院,脚步匆匆,不小心一头撞到了迎面走来的阿采的身上。
银珠说,真不好意思。
阿采其实是故意的。阿采说,这么火急火燎的,出什么事了。
银珠说,做了一个梦,想请算命先生解一下。
阿采说,什么梦,说来我听听,我也能解梦的。
银珠说,梦见了一筐橘子和一筐桃子。今天早上马有贵带玻璃去郊外骑马了。我的眼皮总是跳。心里慌慌的。
阿采说,没事,这是吉兆。
吉兆?银珠说,你真会解梦吗阿采?
阿采说,当然,你看,这橘子的桔字和桃子的桃字,去掉了木字边,不正是吉兆两个字么。你就不用再去送给那算命先生冤枉钱啦。
得到了一个吉兆,银珠于是心安理得地回到了纸货铺。银珠在那一刻忘记了阿采是有名的祝福不灵祝祸灵的乌鸦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