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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命先生在他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死去之后,就带着唯一的孙女儿过日子。后来孙女儿也死了,算命先生于是开始感到惶恐不安。按照他的推算,他命中注定只有四十八岁的阳寿,可是他却活过了七十二。算命先生为此曾经大惑不解。一开始他也曾对自己的算命术产生过怀疑,在后来的某一天,算命先生突然醒悟过来,他之所以活到七十有二,是因为他的命刚好与他的那些子女们的命相克,每被他克死一个亲人,他的寿命就会相应地增加几年。在他的最后一个亲人死去之后,算命先生又活了四年。算命先生算到自己还有一年的阳寿,每当想到自己的寿命只有区区一年短暂的光阴时,算命先生就忧心忡忡,夜不能寐。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他马上就要进入七十三岁的门槛。可是算命先生不想就这样坐以待毙。而这时,盲女玻璃走进了他的视线。
当初马有贵拿了玻璃的八字来请他算时,他就留了一手。算命先生认为盲女玻璃是一个命运很脆弱的孩子,就像她的名字一样,玻璃是羊命,算命先生是虎,羊入虎口,如果将玻璃收到家中给自己当孙女儿,那么算命先生认为他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克死玻璃,按照他的算法,克死一个未满十二岁的儿童,他的阳寿将因此而增加十年。
他一直在寻找着这样的机会,机会终于就来了。在那个清晨,算命先生把玻璃领进了他的门洞里。他再次用了相生相克的鬼话来吓唬玻璃,他告诉玻璃,她是一个命硬的人,她命中注定要克死自己的父母。
你看,马有贵在你来之前活得好好的,可是现在他被你克死了。算命先生这样对玻璃说。
玻璃说,可是爷爷……
算命先生说:你不要怀疑我,我是算命先生,三十一区的人哪个没有找我算过命?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有什么事能瞒得过我呢?你如果不离开你的银珠妈妈,那么她很快就要被你克死了。她的病就是因你而起的,你在她的身边,别说老中医,就是楚州最好的医生也救不了她。大罗金仙也救不了她。算命先生停了一下之后又加了一句。
只要你离开了她,她不用吃药就会好起来的。你是想你的妈妈死呢还是想他活,你自己选择吧!当然,如果你选择去老中医那里拿药,我也不阻拦你。
算命先生的话像一股轻烟,笼罩在玻璃的头顶,玻璃在算命先生奇怪的理论中迷失了方向。她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手指咬在手中,不知是该相信算命先生,还是不该相信。盲女玻璃长这么大第一次听说了这样的事情,对于是她克死了马有贵,而且妈妈的病也是因她而起的说法,让盲女玻璃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之中,她无法就这样重大的事情做出正确的判断。后来阿采就来了,正是因为阿采的推波助澜最终促使玻璃下定决心离开银珠:算命先生说得没错!是你克死了马有贵,而且你还将克死你的妈妈银珠。阿采的声音出现在算命先生的家里,阿采的声音像一条冰凉的蛇。
玻璃不相信算命先生,可是阿采的话让她动摇了。阿采不是陌生人,而且玻璃知道,这个叫阿采的男人很可能会成为她将来的父亲。她不可能猜透阿采复杂的心事,于是她对阿采的话有了几分相信。
玻璃脸上现出了犹豫的表情。算命先生通过玻璃脸上神色瞬间的微妙变化,算准了玻璃的内心所想,于是他的脸上现出了阴谋得逞的喜悦。
玻璃感觉到算命先生的脸上那些阴郁的木耳又开始疯狂生长了。
一朵两朵三朵,四朵五朵六朵……
那些阴郁的木耳在算命先生的脸上堆积成了一片黑森林。在黑森林里,玻璃又听到了来自阿采的笑声。阿采的笑声湿漉漉的,像森林中的青苔,玻璃感觉自是森林中一只迷途的羔羊,她注定了要在大人们营造的迷宫中不知所措。
这样的事情,我想还是要问妈妈才知道。盲女玻璃感觉算命先生和阿采的话像一个无边的阴谋,她无法完全信任他们两人中的任何一个,她渴望银珠能带她走出迷宫。
你怎么可以这样呢?你怎么可以这样不懂事呢,你太自私了玻璃,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懂事的孩子,你怎么可以不顾你妈妈的死活呢?你知道吗,你这样去问你妈妈,你的妈妈一定不会让你离开她。再说了,我们又不是像你的亲爹妈一样把你丢弃,是让你做算命先生的孙女儿。算命先生失去了心爱的孙女,他会像对亲孙女一样对你的。
阿采几乎愤怒了,愤怒的阿采像机关枪一样打出了一串责问的子弹,玻璃在阿采的责问下无处可逃。阿采的话让玻璃无话可说,玻璃于是在阿采的话中明白了她是一个罪孽深重的坏孩子,她不仅克死了马有贵,还将克死银珠妈妈,她的到来,带给了银珠一家人无边的痛苦。玻璃在这时想起了自己那远在乡下的父母,那些在她的记忆里已渐渐模糊的声音和气息,那种气息里漂浮着的苦难让玻璃加深了自己的负罪感。
玻璃答应了阿采和算命先生。其实她别无选择,如果他不选择听从阿采和算命先生的话,她就会落在老院工的手中,老院工那间湿漉漉的房子让玻璃不寒而栗。更重要的是,玻璃留了一个心眼,她要回到纸货铺,要向妈妈证实克死人的说法是否真实。在她九岁的人生经历中,她觉得只有妈妈银珠是可以信赖的,是从不对她说谎话的人。可是玻璃从银珠那里得到了一个肯定的答案,那就是人的命是可以相克的。于是第二天的清晨,玻璃怀着一种赎罪的心情,走进了算命先生阴暗的门洞。
盲女玻璃走进算命先生的门洞,她感到惴惴不安,她不知道,将会有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在等待着她。好在算命先生的身上散发着的只是一种腐朽的气息,算命先生那像鸭子一样嘎嘎的笑声,比起老院工那锅铲铲锅一样的尖锐的声音要好听一些。盲女玻璃并不知道,她跨进这个门洞容易,要再次跨出来,将会是多么的艰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