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从安任由自己被莫时容抱着,下巴贴着他的肩膀,望着他身后初上的华灯,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此时心底的一片荒凉。
“恨一个人好累,”温从安轻声呢喃:“可我又不能说服自己原谅你。”
莫时容拥着她的肩膀,一下又一下抚着她柔顺的长发,无声叹气:“恨我吧,也好过忘了我。”
“为什么不能活得轻松一点?”温从安哑声问道:“机关算尽,生活被阴谋和手段充斥,很快乐吗?而你又从这中间得到了什么?更多的阴谋,更多的骗局,一个见不到地的深渊,一个会将自己吞噬的深渊。”温从安仿佛是说给莫时容听,可是又仿佛是说给深陷囹圄的温尚良。
莫时容抿唇沉吟片刻,声音低沉微哑着说:“这个世界很肮脏,有些事情,我希望你永远不知道。”
温从安疲惫的闭上眼睛呢喃:“我永远不会想知道。”
莫时容稍稍松开温从安,低头望着她,她白皙的脸庞挂着透明的眼泪。莫时容轻轻擦去泪水:“我总是让你哭,让你流泪,自从遇见我,你没有了曾经明媚灿烂的笑容,眼睛也不再明亮。可即便是这样,我还是放不开你,宁肯看着你在我身边枯萎,也没办法放你走。就像你说的那样,我机关算尽、步步为营,每天生活在阴谋之中,巨大而黑暗的压力笼罩在我的四周,只有看到你,我才能放松,才能呼吸,从安,我离不开你,你懂吗?”
温从安垂着眉,不肯说话,莫时容便再度将她拥进怀里。
这时,一个小肉团,拼命的挤进他们拥抱的间隙,清脆的喊声在被马路上咆哮的引擎声冲淡,可仍旧不肯放弃的挤着,喊着:“聪聪也要抱抱!妈妈抱!”
莫时容松开温从安,两个人一分开,聪聪便“刷”的挤进去,抱住温从安的腿,表情警惕的仰头看着莫时容,那表情,像是在保护妈妈不被爸爸抢走一般。
温从安偏头擦干眼眶,弯腰抱起聪聪,轻啄他粉嫩的小脸:“吃晚饭了吗?”
“没有,”聪聪说完,有赶紧改口:“不对,吃了一点,可是爸爸说,要陪妈妈吃晚饭。”
温从安搂紧聪聪,轻咬着唇,擡眼瞄了对面的莫时容一眼。
莫时容清嗓子佯怒:“不是让你在车里等着吗?”
聪聪手臂环住温从安的脖子,颇为不满的回头控诉:“可是爸爸太慢了!”所以他才自己打开安全座椅的安全带,慢慢爬到后座,又慢慢爬下车。
莫时容从背后抱起聪聪,拎小鸡一般把他拎回车里,放在安全座椅上,严声厉色的说:“你已经长大了,不要总缠着让妈妈抱,知道你有多重吗?”
聪聪摇头,乌溜溜的大眼睛眨巴着,表情带着不明所以的疑惑。
莫时容驱车来到某电商物流站的仓库,因为没有提前打招呼,仓库工作人员看到大股东之一的莫时容,都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温从安和聪聪牵着手,物流站其中一座仓库中,两个人都微仰着下巴,眼睛不够用似得四处看着,嘴巴因为诧异,而微微开启着。
聪聪拽拽温从安的手,感叹道:“妈妈,这里好大。”
“对啊。”温从安点头附和。
“我们来这里做什么?为什么不是去吃晚饭?”聪聪继续问。
坦白说,她也不知道莫时容为何忽然将他们带到这里,于是面对着儿子的疑问,她只能摇头。
得知来意的仓库主管,将他们带到了分拣中心。因为晚饭时间而暂时停止工作,这里虽然显得又大又安静。
莫时容将聪聪抱上电子称,屏幕上显示的数字是17.5kg。随后,工作人员推来了数个大小不一、重量不同的包裹,并且在地上一字排开。莫时容从中间挑拣一个比较小的盒子,递给聪聪,“重吗?”
聪聪双手捧着盒子,乖巧的摇头。眼睛里,被疑惑和新奇充满着。
莫时容又拿起一个给聪聪:“这个,重吗?”
抱着盒子的聪聪变得有些吃力,不过仍然摇头,可是明显有点扛不住的样子,温从安看着不忍心刚想替聪聪接过去,莫时容已经接过盒子放在地上。
接下来,莫时容开始手指地上的盒子,让聪聪去拿,可是那些盒子对聪聪来说太重,他甚至挪不动它们。
聪聪看起来有点颓败,耷拉着小脑袋,表情不再期待,取而代之的沮丧。莫时容蹲在聪聪面前,语重心长道:“这些盒子加起来的重量和你一样,你每次要求妈妈抱,其实等于让妈妈抱着这么多盒子。”
“喂莫时容……”
温从安忍不住的开口,却被莫时容挥手打断。儿子是她的至宝,再重她也愿意抱,多久都没关系,怎么能把她的宝贝和这些快递包裹相提并论?
“你忍心让你心爱的妈妈,每天抱着这么多盒子吗?”莫时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问。
莫聪聪看着满地盒子,忽然跑到温从安面前,仰着脑袋看她,瘪着嘴巴看起来快要哭了一般,说道:“聪聪以后会听话,再也不要妈妈抱了,妈妈不要生气。”
温从安在聪聪面前蹲下,抚着他的小肩膀,宠溺的亲了亲他粉嫩的脸颊:“妈妈怎么会生气?能抱着聪聪,是妈妈的愿望。”
聪聪的胳膊环住温从安的脖子,抱着妈妈的聪聪心里想着,不能被妈妈抱,这样抱着妈妈也不错。可是,天有不测风云,聪聪忽然被从妈妈怀里抱开。不甘心和不愿意的小聪聪,张牙舞爪般挥舞着手臂和双腿,并且嚷着:“快把我还给妈妈,妈妈会不开心的。”
莫时容将聪聪抗在肩膀上,听到聪聪这声控诉,忍不住的笑开。聪聪放弃挣扎,疑惑的问:“爸爸不是说,聪聪不能要求抱着吗?”
“妈妈抱不可以,爸爸可以。”
聪聪问:“为什么?”
莫时容回头看了一眼跟着身后不远处的温从安,嘴角噙着笑意说:“因为妈妈是女生,我们要照顾妈妈。”
温从安的心里暖暖的,看着前方嬉笑打闹的父子俩,忽然觉得,这样的人生,不就是她想要的简单幸福。可是片刻后,这种念头便被她打消,她竟然从莫时容身上看到了简单的幸福,她简直是昏头了。
舞团的北京站表演,将正式拉开帷幕。从这天一大早开始,国家大剧院的后台就一片热闹非凡的景象,几个化妆间都被各种衣物用品充斥着,每个人都是神色匆匆在舞台与后台间穿梭着。
想到温从安一定很忙碌,莫时容和聪聪便一整天都没有去打扰她。午后,从工作人员口中得知一位夫人找她,温从安揣着疑惑的到会客厅,竟然看到了封歆。
看到温从安进来,封歆便按着扶手站起来,并将放在桌上的花束拿起来,递给温从安。
温从安道谢的接过花束,面对着封歆,她还是会觉得抱歉,会没有办法在封歆面前擡起头。封歆曾经遭遇的痛苦,全部来源于她。
“本想看完你的演出再走,不过肚子里这个随时都可能会发动,我得以他为中心,围着他转。”封歆抚着肚子,语气和表情都是满满的幸福与期待。
温从安放下花束,上前抚着封歆,帮助她坐下来。封歆长出一口气,摇着头无奈的说:“当妈真不容易,你怀聪聪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感觉?”
温从安冥想了片刻,开口道:“聪聪没有足月,肚子没有这么大,所以没有你这么辛苦。”
封歆抿了抿唇:“抱歉,提起你的伤心事。”
温从安微笑着摇头。封歆叹了口气,继续说:“现在做了妈妈才明白,你离开聪聪时有多么痛苦。你还会走吗?”
温从安摇头坚定的说:“我不会离开聪聪。”
也就是说,只要聪聪。封歆了然,不过她一个外人,而且是曾经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外人,再来干涉他们的家事,横竖看都不太合适。封歆擡腕看了看时间:“我该走了。”
温从安随着封歆站起来,由衷的说了一句:“对不起。”对不起曾经夺走了你的丈夫,对不起误会了你抢走聪聪。面对着封歆,温从安依然觉得擡不起头。
这一段小插曲之后,温从安花了一点时间平复好心情,跟着又被告知来了一位解放军上校。
上校是温从安在总政歌舞团的领导。温从安怀孕当年,正好恰逢转业期,原本她可以选择继续留在部队,或者转业到地方,因为怀孕无暇顾及,更没有精力走动关系,于是干脆放弃了一身绿军装。往后这些年,她便和总政没有任何关系。
上校满脸堆笑,说着一些冠冕堂皇的官话,说她是总政培养出来的骄傲,说她这颗好苗子,他早就看出能长成参天大树。夸她的同时,还不忘给自己贴金。温从安笑而不语的听着,如果不是因为莫时容,上校还会这样吗?显然不会的。
送走了上校,温从安接下来便全心全意的为不久后的表演做准备。并且吩咐工作人员,演出结束前,任何人都不见。
演出一如所预料的那样成功,观众反映热烈,后台被无数花篮充斥,因为实在摆不下,许多花篮不得不摆在后台的门外,在周遭灯的映照下,显得非常落寞。
后台是不允许外人随意出入的,尤其是在演出结束后,所以能再这个时候出现的人,都是下过工夫。所以,在这时候、在这个地方,时隔五年后,再见到程子渊,温从安惊讶的说不出话。
程子渊显得平静的多,将一束洁白的马蹄莲递给温从安,笑的儒雅,成熟风度在举手投足间尽显。
“从安?”程子渊轻唤。
温从安从愣怔中回神,伸手接过马蹄莲,笑着道声谢。
程子渊笑着问:“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温从安抿着唇点头,随后又怕他误会似得说:“很好。”
程子渊笑着,半开玩笑的说:“在纽约也能得知远在伦敦的你,可见你已经声名在外了。”
温从安自嘲着回答:“都是一些徒有的虚名,我不过还是个跳舞的。”
程子渊忽然收起笑,声音幽幽的说:“我早就知道,你一定会成功,”程子渊停了片刻,像是在想什么,“可是我没想到的,更多。”
程子渊很快便收起幽怨,再度微笑着说道:“我已经回国发展了,你今后还要回伦敦吗?”
“嗯。”温从安点头。
“那么,在你离开京城前……”
“妈妈!你今天真漂亮!”一个清脆稚嫩的童音打断了程子渊的话,在他转头间,一个捧着一束娇嫩白玫瑰的小团子已经扑到温从安身边。
“这是我和爸爸送给你的,妈妈,恭喜你。”
温从安欣喜的接过花,因为还穿着演出服,脸上的浓妆也没有卸掉,温从安不能抱聪聪,也不能亲吻他,只能隐忍着心中的感动,宠溺的揉了揉他的小脑袋。
程子渊显得非常震惊,刚刚的成熟风度被轻易撕碎,不可思议的问:“这是……你的儿子?”
温从安抿着唇,重重点头。
“我真的不知道,你已经……”程子渊停顿片刻,想不出该说什么话一般,程子渊的喉结上下滚动着,却迟迟不再开口。
聪聪一直仰头看着程子渊,忽然开口问:“叔叔你想追我妈妈是吗?”
温从安不知道小小的聪聪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更被他这句话搞得哭笑不得。
聪聪挺起胸膛,掐着腰,虽然仰视着程子渊,但是气势丝毫不处下风的宣布:“你不要做梦了,妈妈是我爸爸的,除了我和我爸爸之外,谁也不能喜欢我妈妈。”
程子渊眼角抽搐着:“小朋友,你爸爸……”
莫时容像是忽然从某个地方冒出来,瞬间便出现在温从安身边,抱起聪聪,揽住温从安的肩膀,宣布道:“我就是他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