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陶美娟吵架后,杜宇气呼呼地冲出了门。杜宇发动引擎,车轰鸣一声开出了院子,漫无目的地在紫藤街转了两个圈后,杜宇开着车朝小东门方向疾驶而去,他想去看看胭脂路的印第安酋长酒吧有没有打烊,没有的话,他打算坐在那里喝几杯酒解闷。
杜宇开车经过建材市场的时候,看到右边一个幽深的小巷子有个女孩慌慌张张地跑出来,边跑边朝他的车挥手,一个男的则在后面猛追不舍。杜宇脑子里顿时灵光一现,他想到最近两三年来,武汉传闻有一个变态杀人狂魔经常在深夜出现,采取尾随和撬门入室的手法,专门奸杀年轻貌美的女人,已经有七个女人惨遭毒手了,警方却还没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破案线索。想到这里,杜宇立即把车靠到街边停下,然后冲下驾驶室,朝那个女孩跑去。下车后,杜宇才清晰地听见那个女孩正在惊慌地叫着“救命”。看见来了救星,女孩一下瘫坐在地上再也跑不动了。
朦胧的夜色里,杜宇看见追女孩的那个男人戴着头套,只露出两只阴森森的眼睛,手上还拎着一把半尺多长的尖刀。还没等杜宇看仔细,那个男人的尖刀就刺了过来,杜宇慌忙往后一退,却不小心踩到了身后的一个易拉罐,他重心倾斜,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依稀灯火中,杜宇看见那个男人拿刀的手高高扬起,而那个瘫坐在地上的女孩更是尖叫起来。就在尖刀即将刺向他喉咙的电光火石的瞬间,杜宇突然发现那个男人怔了一下,几乎是与此同时,刺耳的警笛声响了起来。
那个男人于是迅速掉头逃跑,只几秒钟的工夫就消失在了夜幕中。事后杜宇才知道,是一个路过的的士司机报了警,而幸运的是,恰巧有一辆警车就在附近的一条街道巡逻。
杜宇和那个衣不蔽体的女孩被巡警带到了派出所。这个派出所的谭副所长杜宇先前就认识。在派出所做笔录的时候,杜宇从这个叫韦敏的年轻女孩嘴里,了解到了事情的整个经过——
韦敏的老家在宜昌,她现在武昌徐东路的一家公司做会计。韦敏的舅舅舅妈都在武汉,他们的女儿和女婿前几年移民到了美国纽约。她舅舅舅妈2004年初去大洋彼岸探亲,据说一年半载的都不会回来。收入不高的韦敏正好不想花钱在外面租房子住,于是就搬到舅舅舅妈家帮他们看房子。她的舅舅舅妈在建材市场后面那条小巷的尽头有一座老式的独门独院。这天深夜,韦敏和几个朋友从汉口蹦迪回来,下了的士,她独自拐进小巷,刚一进院门,就被悄悄尾随在她身后的一个蒙着头套的男人捂住了嘴,然后拖到了里屋。韦敏以为自己马上就要遭到强暴时,隔壁房间里突然传出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那个男人于是停止了动作,侧着耳朵聆神谛听。其实那是韦敏养的几只兔子发出的声音,但韦敏急中生智,对那个男人说,她妹妹住在隔壁,可能是被吵醒了。就在那个男人一愣神的工夫,韦敏猛地推开他,夺门而逃……
10
默菡给杜宇打电话前犹豫了很久,她不知道是否该将那件事情告诉杜宇,她很不忍心让他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时候就直面这个重大的抉择,她更害怕从他那里得到一个让她心如死灰的反应。其实,不管怎样抉择,对她来说,都是一种透彻骨髓的痛苦。
默菡的电话响起的时候,杜宇正趴在办公室的桌子上打瞌睡,昨晚一宿没合眼,还受到了惊吓,他感觉全身都快虚脱了。但默菡的电话却像给他注射了一针强心剂,他马上精神抖擞起来,困意全消,抓起公文包就冲出了报社的大门。他们约定在印第安酒吧见面。
杜宇到达印第安酋长酒吧里的时候,默菡已经坐在了二楼临窗的位置。杜宇问默菡喝点什么,她微笑着说已经点了。杜宇正要问她点的是什么,服务生已经将一壶刚刚沏好的菊花枸杞茶端了上来。
“你经常对着电脑写作,很伤眼睛,菊花和枸杞都是明目的,你多喝几杯。”默菡用关切的眼神看着杜宇。
杜宇问默菡找他有什么重要事情,她抿了口茶,欲言又止。杜宇没有追问,他点燃了一支烟,偏头看着窗外,春天的阳光很好,梧桐树叶子葱翠欲滴。想起凌晨差点死在变态狂魔的尖刀之下,再也看不见这个美丽的世界了,杜宇仍然有些后怕。他尽量装做漫不经心地对默菡说:“我今天差点见不着你了。”
“为什么?”默菡愣了一下,“开车出问题了吗?”
“不是,比这个吓人多了。”
杜宇将自己凌晨时分的惊险遭遇讲述了一遍,听得默菡睁大了眼睛,浑身微微发抖,她担心地说:“杜宇,以后你碰见这种事打个电话报警不就得了,去逞什么英雄啊!你要是弄出个残废来,或者有个三长两短什么的,我——”
可能是意识到这样说太直露,有些不好意思,默菡把后半句话吞了下去,改口说:“你要是出了事,美娟怎么办?你要替她想一想。”
杜宇说:“当时情况紧急,我也就没考虑那么多,现在想起来还真是有点后怕。不过如果我不及时出手,只怕那个女孩也遭了毒手。”
默菡嗔怪道:“你呀你,就是这么冲动,凡事总是先为别人着想,真让人担心。”
默菡话语里透出的关切让杜宇听了心头一热。
时间有了几秒钟的沉寂。
“杜宇,我,我想征求你一个意见。”默菡说,她声音轻柔,眼睛低垂着,似乎有些不敢正视面前的这个男人。
杜宇吐了口烟圈,笑了:“默菡,我们都是老朋友了,有什么事情就只管说,不要客气。”
“我,我怀孕了,他还不知道。”默菡看见杜宇愣了愣,她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脸微微一红,赶紧解释,“孩子是陆璋的。”默菡继续说:“如果我要这个孩子,我和陆璋就得很快举行婚礼了,也许就在这几个月。你知道,我总不能腆着个大肚子去当新娘。”
“你现在还年轻,工作又很忙,这么快就当母亲是不是太仓促了点?”杜宇问。
默菡叹息了一声,说:“我也这样觉得。但是,如果我打算跟陆璋结婚,就必须要这个孩子。”
“我个人觉得,孩子跟结婚没有太多必然的关系。如果你还没有想好,你可以等结婚以后再要孩子。现在就有那种无痛人流,价钱也不贵。”
默菡苦笑了一下:“杜宇,不瞒你说,陆璋患有弱精症,我这次能怀孕是非常难得的,医生说我怀孕的概率只有百分之一,甚至还不到。弱精症你知道吗?就是精子活动能力非常低,很难让女性受孕。如果这次不要这个孩子,以后恐怕就不能给陆璋传宗接代了。”
“你们还不到做婚检的时候,你是怎么知道陆璋有这种病的?”杜宇很诧异。
“有几次我们忘记避孕了,但我没有怀孕,陆璋就有些疑惑,于是我们两个去协和医院做了个生殖健康的检查,结果医生说陆璋有弱精症。”默菡说话的时候脸有点红。
“哦,是这样。”杜宇恍然大悟,心却沉重起来。
默菡的声音慢慢地低了下去,她说:“杜宇,你明白吗?如果留着这个孩子,那就意味着,我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杜宇在这一瞬间终于明白了默菡这次找他出来谈话的真实含义,他心乱如麻,不知所措,他忘了弹烟灰,烟头烧到手指他才知道痛。他看了看默菡,她也正看着他,两个人许久都没有说话,一脸的戚然。杜宇想到了昨晚和陶美娟的吵架,想到长久以来和陶美娟之间那种缺乏激情和默契的单调生活,他也渴望解放自己,去呼吸真正能让自己身心愉悦的新鲜空气,可是,几年来,陶美娟对他点点滴滴的浓情蜜意又让他不忍离开,一种爱与被爱的惯性像绞杀藤一样缠住了杜宇,使他极力寻找透气的空间,却又无力挣脱开来。
还是默菡打破了沉默,她说:“杜宇,你能给我一个主意吗?我一个人,扛不起这么沉重的决定。”
“我,我想想。”杜宇额头上沁出了细碎的汗珠。
这个时候,杜宇的手机响了,是袁礼杰打来的,他要杜宇马上过来一趟,说范婷婷家出事了。杜宇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长舒了一口气,他站起来说:“默菡,老袁找我有点急事,好像是婷婷家出了什么事,我先过去看看。怀孕的事你先别着急,我们以后再商量,你现在最紧要的是多保重身体。”
默菡问要不要她同去,袁礼杰和范婷婷她都认识,都是大学同学,但杜宇说同去可能不太好。默菡也突然意识到自己和杜宇一起出现在共同的好朋友面前确实有些不妥,于是不再勉强。她让杜宇先走,说自己再坐坐,随后就回家。
默菡坐在印第安酋长酒吧二楼临窗的位置上,眼神幽怨地看着杜宇钻进富康,迅速消失在滚滚车流之中。这些日子,因为怀孕的事,她心情特别沉重,去意彷徨,她一直幻想从刚才的那个男人身上获得一种解脱的勇气,可是,她现在有种不祥的预感,他的肩膀似乎比她还要柔弱。
11
袁礼杰和范婷婷都是杜宇大学时候的同班同学。袁礼杰毕业后到一家政法类杂志做了编辑,业余时间喜欢写点诗歌散文和小说什么的怡情养性。袁礼杰的父母都是省军区的干部,刻板正统的家教使他养成了老实木讷的性格。
范婷婷则是典型的武汉金枝玉叶,她父母都是商人,开着一家很大的公司,是武汉的纳税大户。范婷婷长着一张娃娃脸,肌肤雪白,身材窈窕,性格开朗活泼,会弹钢琴,尤其是舞跳得特别棒。大学毕业后,范婷婷就在父母的公司里搞人事管理。大学毕业不久,她就跟协和医院的一个外科医生结了婚,一年后生下个女儿。但女儿刚会叫爸爸的时候,范婷婷的丈夫就在一次出差途中遭遇车祸身亡。范婷婷伤心不已,班也不去上了。都说灾难催人成熟,范婷婷就是这样,经过一次生活的不幸,她再不像以前那样醉生梦死游戏感情,而是变得稳重含蓄起来,找男朋友再也不是为了填补空虚和寂寞。
大学毕业后,杜宇寝室里的七个哥们有四个去了外地工作,留在武汉的就是杜宇、陆璋和袁礼杰。参加工作后,大家在竞争激烈人情淡漠的工作环境中,日益感觉到同学情谊的真挚和可贵,所以不定期地搞些聚会热络感情,时不时会聚在一起吃饭、喝茶和唱歌,甚至组成浩浩荡荡的一大帮人马去郊游,感情似乎比大学时代更加深厚了。接触多了,范婷婷渐渐地对憨厚善良的袁礼杰有了好感。
杜宇在武昌珞狮北路的一个公交站牌下捎上了袁礼杰,他目光哀伤,形容憔悴,像刚刚奔丧回来一样。袁礼杰一上车,就心急火燎地说去范婷婷家。
杜宇问袁礼杰:“婷婷怎么了?”
袁礼杰说,范婷婷告诉他,她父母的公司涉嫌偷税漏税和金融诈骗,父母已经被逮捕,据说银行和市里的几个领导干部也被牵扯进去了。现在公司的业务已经陷入停顿,资产全部被冻结。
杜宇有些吃惊:“哦,她父母什么时候被逮捕的?”
“一两个星期前吧。”
范婷婷家在东湖磨山脚下,三层的小洋楼,依山傍水,风景如画,门口的大理石台阶上盘踞着一对石狮子,颇为气派。大二上学期的时候,范婷婷患阑尾炎,杜宇和一帮同学去她家看望过她一次,回来的路上,大家都闷闷不乐,纷纷悲叹自己住的简直是茅房,而且是第三世界的茅房。
杜宇开车来到磨山脚下,穿过一条两旁都是香樟树的小路,停在了范婷婷家的洋楼前。楼房前面栽种的花草看来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打理了,杂草蔓延到了台阶上。范婷婷听到汽车喇叭响,立刻就迎了出来,一看见杜宇和袁礼杰,她就靠在那张欧式风格的大门上嘤嘤地哭起来。两人把范婷婷扶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好言好语地安慰着。范婷婷稳定了情绪后,泪眼汪汪地看着杜宇,说:“杜宇,你是记者,认识的人多,救救我父母吧,求求你了。”
杜宇有些犹豫,他觉得这种事情似乎不好插手,说实在的,他也很痛恨贪官的,可是,他跟范婷婷是老同学,不答应她好像说不过去,于是他清了清嗓子,说:“婷婷,你先别着急,我找朋友打听了情况再帮你出主意。”
范婷婷简单地说了一下父母的案子,然后起身上楼去了,几分钟后,她下来了,手里捧着一个精美的小盒子,她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块镶嵌着钻石的劳力士手表。范婷婷把手表递到杜宇的面前,说:“这块表送给你吧,我父母的事就麻烦你了。”
杜宇连忙推辞,摆手说:“这怎么行?婷婷你太看低我了,我帮你是应该的,老同学不帮你谁帮你?但收这么贵重的礼物就不对了,你想让我被老同学骂啊。你行行好,还是让我崇高一次吧。”
范婷婷苦笑着说:“杜宇你就别跟我讲客气了,这块表,就算是我预付的辛苦费吧。再说,谁知道以后这些东西会不会查封,到时我想送你都没东西送了。”说完,范婷婷把表硬塞到杜宇的手中。
然后,范婷婷又转身从客厅的陈列柜上拿下两瓶XO,对袁礼杰说:“我知道你喜欢喝酒,这对洋酒你也拿去喝吧,放在家里也是放着,都浪费掉了。再说,你以前救过我,我还欠你的人情没还呢!”
“过去的事情还提它干什么,婷婷你要是把我当朋友就别这么说。”袁礼杰摆摆手,坚持不肯收。
推辞间,范婷婷失手把两瓶XO都掉在地上,“哗啦”一声,瓶子摔得粉碎,一股浓郁的酒香顿时弥漫了整个房间。袁礼杰吓得脸色苍白,愣在那里不知所措,但范婷婷眉头都没皱一下,她自嘲地笑了笑,说:“看来都是命,该碎的总是会碎!”
杜宇说:“婷婷,别这么悲观好不好,也许问题根本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可能过不了几天,事情搞清楚了,你父母就可以回家了。”
袁礼杰在一旁附和:“就是就是,说不定他们还会因祸得福,以后更加财源滚滚呢!”
范婷婷摇摇头,不再说话,而是痴痴地看着墙上挂着的父母在澳洲旅游时照的合影,眼角泪光盈盈,神情无比哀怨。
12
自从杜宇凌晨冲出门后,陶美娟就有些懊悔,那么晚他住哪里?还开着车,要是心情不好出了事怎么办?陶美娟越想越害怕,再也顾不得面子,赶紧给杜宇打电话,想叫他回来,要走也等早晨天亮后再走。但杜宇就是不接电话,后来还将手机关了,把个陶美娟气得一宿未眠。
这天上午,陶美娟没去上课,她以生病为由打电话请同事给她代课。十点钟的时候,陶美娟又把电话打到杜宇的报社,得知他早晨来了一趟又走了,她多少有些安心下来。放下电话,陶美娟坐公交车去青山红钢城的母亲家里,她在上海南京路给母亲买了件衣服,打算送过去。一进门,母亲就发现陶美娟两眼红肿,便问她怎么了?陶美娟“哇”的一声就扑在母亲的肩头委屈地哭了起来。
断断续续地听明白事情的原委后,陶母很严肃地告诉女儿:“美娟,我早就想提醒你了,应该和杜宇尽快把结婚证给办了,夜长梦多啊!虽然我看杜宇还是个不错的孩子,但谁能绝对保证以后他不变坏啊?要是他的钱挣得越来越多,地位越来越高,一些不要脸的女人围着他转,难保他不会起异心。”
“杜宇在外面没有什么情况吧?”陶母问,“我是说,你平时有没有发现他有不正常的地方?比如说跟别的女人关系暧昧。”
陶美娟想了想,除了老是推辞结婚,杜宇惟一不正常的地方就是做爱的次数明显减少了,但她不好意思把这件事告诉母亲,觉得特别难为情。
“我暂时还没有发现他跟哪个女人的关系不正常,”陶美娟说,“我想杜宇还不至于堕落到那个地步。”
“那就好!”陶母长舒了一口气,但说完她又皱了皱眉头,“可也奇怪了,杜宇这孩子在外面没别的女人的话,他怎么老不愿意跟你结婚呢?你说你哪点配不上他?要相貌有相貌,要文凭有文凭,性格温温和和的,为人规规矩矩,工作单位也不错,现在老师才走俏呢!工作收入都稳定,每年还可以休寒暑假。前两天,我一个老同事托我帮她的儿子介绍对象,人家可是外资企业的会计师,一个月可以拿万把块钱,指明了要找个教师做女朋友。杜宇这孩子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至于杜宇为什么要拖延结婚,其实陶美娟也想不出一条能够完全说服自己的理由。母亲越说陶美娟越觉得心里烦,她干脆转移话题,对母亲说:“妈,我在上海给您带了件衣服回来,您穿穿看合身不?”
陶母知道女儿心里不好受,她也不想再惹女儿伤心,美娟一个星期难得回家一次,母女俩在一起应该高高兴兴的,尤其是在老伴走后,美娟就成了她的精神支柱,成了她快乐的最大源泉。但陶母一边试衣服一边还不忘最后叮嘱女儿一句:“美娟啊,一定要在今年把婚给结了!”
陶美娟说:“妈,我知道了。”
13
又到了晚上。已经九点多钟了,杜宇还没有回来,打他的手机总是关机。陶美娟无数次屏住呼吸,想听听门外有没有那辆富康熟悉的引擎声,但都没有。陶美娟打开电视,搜索了一些台后觉得索然无趣,于是又关掉,她躺在床上睡觉,可老是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她干脆披上衣服坐到放在书房的电脑旁,上QQ聊天打发时光。陶美娟有个网名叫“美丽的珊瑚树”,但她平常不爱聊天,除了一个叫“碧血剑”的陌生网友,她QQ里的好友只有几个同学和同事,一个星期也聊不上几句。这天晚上,她登录QQ上线,发现好友都不在线,正要失望地退出时,“碧血剑”跳了出来向她打招呼。
“碧血剑”是陶美娟QQ上惟一的陌生人。半年前的一天晚上,陶美娟正和上海的刘玲在QQ上聊天,“碧血剑”发来请求通过身份验证的信息,陶美娟从不加陌生人的,就没理他。他再发,她仍然拒绝。直到他第六次发来请求通过身份验证的信息,陶美娟才出于好奇加了他,想看看他这样执著究竟是为什么。通过了陶美娟的身份验证后,“碧血剑”才告诉她原因,他说自己很喜欢“美丽的珊瑚树”这个名字,认为取这个名字的一定是个漂亮多情、有着大海般浪漫情怀的女孩。“碧血剑”的网络语言像诗一样优美,而且幽默风趣,经常把陶美娟逗得开心大笑。2004年这个春天的晚上,在等待杜宇回家的烦躁不安中,陶美娟又开始了跟“碧血剑”的网上聊天。
陶美娟一直和“碧血剑”聊到凌晨,一阵困意袭来,她终于有些抵挡不住了,于是跟“碧血剑”说再见后就下了线。她把客厅的灯一直开着,又在沙发上坐了一会,想再等几分钟看看杜宇回不回来。但在等杜宇的时候,陶美娟昏昏然靠着沙发就睡着了。
陶美娟梦见自己和杜宇,还有另外一个女孩去海中间的岛上玩,那个女孩上身赤裸,涂满色彩斑斓的油彩,下身只穿着一条窄窄的草裙,露出了一个画成眼睛模样的肚脐,浑身上下妖艳逼人。女孩赤足在沙滩上跳着热情奔放的草裙舞,杜宇坐在一旁的礁石上不断地击掌叫好。陶美娟有些吃醋,于是赌气不理杜宇了,扭头跑到椰子树林里去逮一只跳来跳去的小袋鼠,等她逮住袋鼠重新回到沙滩上时,杜宇和那个跳草裙舞的女孩却已经上了一艘船走了。
陶美娟追了出去,但船越走越远,她站在齐腰深的冰冷彻骨的海水里,拼命叫着杜宇的名字,要他等一等,不要抛弃他,但杜宇好像没听见,头都没回一下,她害怕得哭了起来。这时,突然有双巨手从海水里升起,把她抱起来。陶美娟一下子就被吓醒了。她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在做梦,杜宇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正抱着她向卧室里走去。想起刚才恐怖的一幕,陶美娟搂着杜宇的脖子,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14
杜宇回到自己的家,推开门,发现陶美娟已经趴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灯依然亮着,她睡觉的样子像只小猫,脑袋伏在胳膊弯里,蜷缩成一团,让人看了充满怜爱。这样的夜晚,春寒料峭,陶美娟只穿着宽松的睡衣,赤裸的脚丫子上套着一双布艺拖鞋,想起她平时对自己还是很不错的,她提出结婚也无可厚非,要怪只能怪他自己总是敷衍搪塞,吃着碗里的又瞧着锅里的,杜宇有些内疚,又有些心疼,先前对她的那些怨气也就少了许多。
杜宇低下身,拦腰把陶美娟抱起来,想放到卧室的床上去。陶美娟却突然醒了,迷迷糊糊地挣扎了两下,一看是杜宇,就搂着他的脖子呜呜地哭了起来。她一哭,杜宇的心就更软,觉得自己是过分了一点,一整天都把她撇着不闻不问,万一她想不开了寻短见怎么办?女人疯狂起来可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尤其是陶美娟这样脆弱的女人。
杜宇把陶美娟放在被窝里,他想先去洗个澡再上床,陶美娟却搂着他不让走,他没法,只好躺下。陶美娟眼泪巴巴地嗔怪他说:“老公你好没良心,竟然不要我了!”
杜宇说:“我什么时候不要你了,现在不回来了吗?”
“刚才,就是刚才!你和那个跳草裙舞的女孩坐船走了,把我孤零零地扔在岛上。我叫你你都不答应,你的魂被妖精勾走了,良心被狗吃了!”陶美娟一边撅着嘴巴说,一边将自己的指甲深深地掐进杜宇的肌肤中,她在发泄着对这个男人爱到极处时的仇恨。
杜宇听了小半天才弄明白,刚才陶美娟做了一个噩梦,梦见他移情别恋,把她抛弃了。杜宇安慰她,梦境是反的,跟他一起坐船走的应该是她,而不是那个穿草裙的女孩。
杜宇还提示说:“美娟你不是会跳夏威夷草裙舞吗?我记得在毕业联欢晚会上,你和刘玲、林岚跳的那种火辣辣的夏威夷草裙舞令好多男生当场喷鼻血呢!我觉得那个时候你是全世界最漂亮最风情万种的女孩!我还记得,当天晚会结束后,我们去了东湖边,偷偷地爬上停泊在岸边的一条乌篷船,然后我们有了第一次亲密接触……”
杜宇还要说下去,陶美娟已破涕为笑,捂着他的嘴巴,娇嗔着说:“打住打住,老公你真流氓!”
看着陶美娟的脸瞬间转阴为晴,杜宇在心里叹息了一声:女人啊,心真的是豆腐做的,给点阳光就灿烂!
折腾了一天,陶美娟确实累了,这天晚上,她没有再逼着杜宇承诺一个跟她去领结婚证的具体日期,她想过段日子,等两个人的心情都好些的时候再作商量。睡觉前,杜宇哄了哄陶美娟,给她说了一个笑话。笑完后,她对杜宇最后的那点怨恨也就烟消云散了,很快她就枕着他的胳膊呼呼睡着了。
杜宇却难以入眠,等陶美娟睡着后,他才小心翼翼地把被她枕麻木了的胳膊抽出来,然后蹑手蹑脚地下了床,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边抽烟边想心事。白天见默菡的情景仍然历历在目,她说的那些话,像一颗颗子弹射在他毫无防备的心头,让他惊慌让他疼痛,让他一下子晕头转向不知所措。
杜宇很烦恼,他一方面固守着这种缺乏激情的同居生活,看不到幸福的未来,他迫切想改变现状,却又深陷在一个女人爱他的漩涡里,深陷在自己一手制造的尴尬中。几年来,陶美娟感情、青春和身体的付出,对他来说无异于一个沉重的盔甲,压在他疲惫的身上,让他自觉不自觉地抵抗着来自别的女人的爱的羽箭,保护着一座早已被平淡生活淘空的爱情城堡;而一方面他又渴慕姜默菡带给他的心动,那是真正的爱的汹涌,这种心动让他一想起来就对未来充满了甜蜜的向往。可是,内心对好朋友陆璋和对同居女友陶美娟的深重负疚,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大河,拦住了他追求理想爱情的脚步。眼看这份已经错过一次的爱情又要再次失之交臂,而且是永远失去,他很痛苦,很不舍,很想抓住一点什么,却又发现自己力量不够。
杜宇就这样思绪如麻地想着,理不清一个头绪,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塞满了他抽剩下的烟头。无边无际的迷离中,杜宇突然听到陶美娟在叫他的名字,他愣了愣,这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赶忙答应了一声,起身走进卧室,却发现陶美娟还在酣睡,被子不知何时被她踢到了一边,手脚蜷缩在一起,像母亲子宫中安详的胎儿,睡梦中她嘴角带着微笑,脸上却依稀留有泪痕。
原来她在梦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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