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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保持距离

  她从未和一个男人那么契合,你一言、我一语,没有刻意配合对方,两人硬是聊出共鸣。

  她不知该相信“男女之间发展不出纯粹友谊”这句话,还是相信“哥儿们的感觉比爱情更长远”?

  咏辛刚离开爱情,并不想再陷入相似感觉中,她不爱混淆视听,更不爱模糊感受,她比较喜欢清清楚楚。

  失恋加上没地方住,咏辛运气衰到谷底。

  她的薪水不差,怎会让自己落魄到这等程度?

  妈妈常对她说:“你没本事增加收入,就得减少支出。”这句话,她听到腻了,却永远都做不到,就像她明知人生以服务为目的,但仍控制不了人生以消费为乐趣的潜意识。

  于是,她拿信用卡向银行借贷一笔钱,先赎回自己的私人物品,但房东得寸进尺,要她补满押金十万块,才准搬回去住。

  不得已之下,她只好再申办一张信用卡,借出押金,准备交给和银行同等级的吸血鬼房东。

  咏辛清楚,照这样下去,她将过着以卡养卡的生活,最后,黑道找到杂志社,泼油漆胁迫她还钱,接着她将失去工作、失去尊严、失去人生。

  这些画面不是想像,全台湾有不少人过着这种日子,她只是没想过会发生在自己这种中高收入的女子身上。

  正当她陷入低潮时,可丹的黑眼圈拯救了她。

  可丹和她一样不擅长应付经济问题,为训练她独立,可丹的父母亲在赶她出家门之前,很有人性地买了栋豪华公寓给她。

  迁入新居,可丹独自在八十坪的屋里逛来逛去,明明是没人住过的全新公寓,她就是感觉前任屋主在里面上吊自杀,每到深夜,鬼魂就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哭诉自己的悲情,吵得她无法入睡。

  在连续三夜失眠之后,她和熊猫建立了亲戚关系。

  就这样,咏辛摇身一变,变成了抓鬼大队长,在可丹的强力邀请下,搬进新公寓,为可丹驱魔降妖。

  果然,人气旺、鬼气就降,可丹又睡得着了,可丹得到睡眠,而咏辛把钱还给银行,两人互蒙其利。

  这天精品店打九折,可丹才下班,就抓着包包往外跑。

  咏辛使出坚定的意志力,才让自己不随可丹起舞。她念完心经、再念大悲咒,都念完以后,还搭配妈妈给她的佛经CD躺在地板上做瑜伽,放空心灵,深呼吸,想像大自然的美好情境……

  忘了、忘了,她忘记AIGNER的小马吊饰,多么可爱迷人;忘了、忘了,她忘记戴上EmporioArmani的玫瑰花耳环,走在马路上会引起多少人眼光;忘了、忘了,她忘记MAX&CO那件深蓝的格子披风外套,有多么值得收藏……

  第一回成功,释迦牟尼佛助她克服了购物欲望。

  可丹走后,咏辛翻开可丹才看两页就读不下去的书,拿起纸笔做重点笔记。她明白不该继续让购物欲控制自己的生活,她必须振奋,不能沉沦,她不想在失去男友之后,再失掉她的未来。

  书上说,要先学会记录每天花费,从中列出不必要的部分,然后做删除。

  好吧,照书做。她翻出包包里的发票,挑出今天的花费记录。

  早上,她到7-11买一瓶优酪乳、一份生菜沙拉和报纸,花八十五快。然后,她在STARBUCKS买一杯咖啡,一百二十五块。

  中餐,和同事一起去吃日本定食,五百七十块。

  下午茶,她在公司订了提拉米苏和焦糖咖啡,一百三十块。

  晚餐为了节食,她到素食餐厅点了田园蔬菜面,花一百五十块。

  很好,今天的花费全花在民生基本需求上面,没有买一些不需要却很想要的多余物品。可见得,她不是那无可救药的败家女。

  可光是吃,她就吃掉一千零六十块,一个月三十天……哇,照这种吃法继续下去,一个月也要吃掉三万多块!不行,这样下去就算不买东西,她也会被自己吃垮。

  她该试着自己动手做餐点,听说食材并不贵,贵的是大厨师的手艺。

  编辑部小省说,她自己煮三餐,一天花费不超过一百块钱,三千比三万,那是一比十耶!难怪小省可以存钱买基金、保险,而她存的钱只够给警卫大叔的孙子买棒棒糖。

  嗯,决定了,她要努力过新生活。

  明天下班后到书局买几本食谱,再到百货公司买一些小巧精致的锅碗瓢盆。对了,得买便当盒才能带午餐到办公室,就买彼得兔的好了,上回她看到在特价才九百多块。

  当她正盘算着即将实施的简朴生活计划时,礼评的名片从一堆发票间掉出来。

  咏辛拿起名片,读着上面的字,陆礼评……她想起他的郑重交代。

  “一定要打电话给我,在你又对空姐不满、情绪急待发泄的时候。”

  那时,他眼底有诚恳、有发自内心的关怀,若不是他有女朋友,若不是她喜欢单纯勝过复杂,她一定会打电话,真的。

  咏辛不知道,在她拿着名片发呆同时,有个男人也在想她,想她为什么迟迟不打电话,想她会不会在同一家鞋店前徘徊,欣赏许多的惊叹号。

  就是怀着这样的心情,当羽秋心不在焉时,他的心思也不在桌上,两人胃口都差,连交谈也少得可怜。

  这是不合理的,他们十七天没见面了,正常的男女朋友十七天不见,一定有说不完的话,但她意兴阑珊,他一样提不出有趣话题。

  “你是个很不体贴的男人。”终于,她放下刀叉,说了这样一句。

  “哦?”他回神,检讨自己哪里做错。

  他的秘书忘记她的生日礼物、情人节礼物、正式交往纪念礼物……还是其他新添节日的礼物?

  “我今天很少说话。”羽秋提醒他。

  “没错。”

  他也有累得说不出话的时候,基于同理心,他不会去勉强一个疲惫的女人。

  “你没问我,我是不是心情很差?”她又说。

  “你心情很差吗?”他顺应她的心意。

  要人家提醒才会问?羽秋生气地横他一眼,这种人不适合当情人。“很差。”

  她说了很差,他点点头,没多话,继续和晚餐作战。

  “你不问我为什么心情差?”羽秋吞下怒气,继续说。

  “你希望我知道你为什么心情差吗?”他放下刀叉,推开晚餐,双手在桌前交叉,认真地问。

  “不希望。”她实话实说。

  “那就是了,既然你不希望我知道,我何必问?”

  “不一样,你可以问我,而我可以选择不回答,因为你问了,我会明白你在关心我。”

  他搞不清楚两者间的差异在哪里,但既然她希望他发问,由她来选择不回答,他决定从善如流。

  “好吧,你心情为什么很差?”

  “你在敷衍?”她美丽的脸庞浮上愠色。

  “我只是照着你想要的去做。”他被骂得很无辜。

  “我怀疑,你对我到底有没有用过心?”

  羽秋音调提升,口气恶劣,她知道问题在于自己不在礼评,可,她就是无法不生气,为什么他对爱情,不能多用一点心,不能像宣承一样?

  摇头,她企图摇掉满脑子烦躁。

  昨夜,她和宣承上床了,带着几分薄醉和一点点的尝鲜意味,宣承尽全力讨好她,而她在他身上得到莫大满足。

  她知道,这是不好的,她甚至知道,这样做很危险,因为她不想改变自己和礼评之间的关系。

  她想过一百遍,但不管怎么想,结论都是——她要和礼评一起走入婚姻。

  “我不知道你以什么为标准,来估测我的用心度,请容我提醒,交往这么多年,我从没有过外遇。”

  他对她慷慨大方而且专一,他没对她做过任何要求,他给她充分自由,他不发脾气、不以自我中心,他以为像他这种未婚夫,许多女人打灯笼都找不到,没想到,羽秋还是不满意。

  外遇两个字刺激了她,她恼羞成怒,“你根本不懂爱情。”

  这句话,礼评不否认,不只因为否认太无聊,还因为男人本来就不如女人了解爱情。

  他猜,她大概在工作或人际关系上不顺利吧,这种时候千万别和女人讲道理,因为说什么话都会碰壁,他认为转开注意力是比较好的选择。

  “要不要陪你去上次那家店,挑几双鞋子?”他提出邀约。

  他的认为错误,羽秋不领情。

  “你想用几双鞋子打发我?”她在谈爱情,爱情啊!怎会扯到鞋子上头?

  “我没有打发你的意思。”他无奈耸肩,不懂为什么鞋子是失意女孩的惊叹号,却是她的打发敷衍?

  羽秋的不悦已经到达沸点,“如果我告诉你,我爱上别的男人,你会怎样?”

  “是真的吗?”他反射性回话。

  他只在乎真假,不在乎她是否移情别恋?他没有嫉妒直觉,甚至连发脾气迹象都没有?她该感激他是个冷静理性的男人,还是该愤怒他不够爱她、不想佔有她?

  忿忿地,她丢下刀叉,提起包包往外走。

  礼评望住羽秋背影,他被弄迷糊了,不懂女人的情绪为什么会摆在理智前面?

  这时候他该找个人发泄,说说女人多难搞,或者向人请益,怎么做才能让未婚妻满意?

  直觉地,他拿起手机,没有分毫迟疑,决定拨出他输入好几天却从未打过的电话号码。

  他要对她说:“失意女孩,帮个忙吧,看在我请你吃大餐份上,听听我的牢骚,顺便给我一点建议。”

  谁知,电话拨通,那头传来机械式女声:“您所拨的号码是空号,请查明电话号码后再拨。”

  空号?哈,他居然被晃点!?

  可丹回家,踢掉高跟鞋、甩开皮包,把几个百货公司纸袋丢进沙发,没敲门,她直接冲入咏辛房里。

  咏辛正在上网,可丹二话不说,啪地关掉电脑,把她从椅子上拉起来,又叫又跳,嘴巴笑得咧到后脑勺中央。

  “快点、快点,赵咏辛求求你,你一定要帮我。”

  她的表情又紧张又兴奋,红扑扑的粉贴上两颊边边,眼睛闪闪发亮,紧抿的嘴唇正尽全力把口水锁在里面。

  “你吃摇头丸了?”咏辛碰碰她发红的脸,测试她是不是体温过高,把脑袋烧坏掉。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

  唱片跳针?咏辛皱眉,她从来没见过可丹这样,她的高贵被羞怯取代,一下子小了十岁,像电影里怀春的小女生。

  “你到底怎么了?”咏辛把她压坐在床铺间,制止她的过度兴奋。

  “我看到我的真命天子了。”她往后仰躺,两条腿抬到半空踢不停。

  咏辛把她扶起来坐正,她两只手扭成麻花状,绞在胸口处,脸红得像刚上桌的熟螃蟹。

  “你怎么知道,他是真命天子?”以前,她也一度以为卓宣承是对的那个人,谁知……苦笑,她不再相信真命天子这类鬼话。

  “我就是知道。”她固执得无话可讲。

  “好吧,我们用科学一点的方式来分析,你觉得他是真命天子,是因为他很有钱?”咏辛问。

  可丹摇头,脸上浮起一朵如梦似幻的笑容。“他很穷,要靠路人的赞助才活得下去。”

  路人赞助?这是什么行业,乞丐吗?“他的脾气很好,对你很温柔?”

  她一样摇头,不过这回她的笑容不见了,嘴巴噘得半天高。“他对我很凶。”

  又穷又凶,这种男人还会让可丹倾心,只有一个原因了。

  “他……很帅。”

  咦?嘴不噘了,白雪公主又露出让后母嫉妒的天真笑靥。“用帅来形容他,太亵渎。”

  “亵渎?”用帅形容太亵渎,那要怎么说才不亵渎?可丹的表情看在咏辛眼里,很像吸大麻。

  “他俊眼修眉,面如傅粉,唇若施脂,一股天然风韵,尽在眼底。”

  “哦,娘娘腔。”她理解,原来可丹喜欢女性化男人。

  “乱说乱说!以态度论,他英气勃勃、神武英勇、威望天生……他就像……”

  “神龙教教主?”咏辛又接话,接得可丹想发飙。

  “赵咏辛,不要污蔑我的男人。”可丹不依,横眼瞪她。

  “好、好、好,对不起,请教可丹公主,你已经找到真命天子,我还需要帮什么忙?”她举双手投降。

  “你有没有严重破烂的牛仔裤?”

  “嗯……没有,除非是造型设计。”故意在裤管剪几个洞的那种。

  “那有没有普通破旧的?”

  她想了一下,每个人对破旧的解释度不同。“大概有吧。”

  “太好了!借我,顺便把上次你拿来当睡衣的那件横纹T借我。”

  “干嘛,你想演孤恋花哦?”放着LV不穿,要把自己弄得穷酸也不是这种方法。

  “叫你看电视你又不看,孤恋花的女主角穿的是旗袍,不是牛仔裤。”

  “你干嘛把自己打扮成普通人?”

  “我本来就是普通人啊!”

  可丹走到穿衣镜前面,东照照、西照照,照出一张美艳绝伦的脸孔,像她这种女生,就算没有名牌加持,也会吸引男人吧!

  普通人?最好是啦,含着金汤匙、穿着金缕衣出世的“普通人”?轮到咏辛送她白眼。

  “你在生气吗?小姐别生气,我还需要你当我的爱情军师。给我最中肯的建议。”

  她抱住咏辛的枕头,脸在上面磨磨蹭蹭,想像着自己躺在神龙教主……不对,是真命天子的身上。

  “好吧,从头到尾把事情交代清楚,我再考虑要不要帮你。”她拉来一把椅子,坐到可丹对面。

  “今天,我和我大哥的学妹秘书胡学玢一起去逛街,你记不记得胡学玢?上次她来过我们家,你见过。”

  “个子小小,看起来很聪明的那个?”

  “对啊,以前她胖到八十公斤,男生叫她神猪,女生说她是大尺码的弥勒佛,不管是哪一种,都要被放在供桌上,你说残不残忍?”

  咏辛点头,她同意人类是地球上最残忍的动物。

  “从小到大,她接收许多人的鄙夷眼光,不管她再优秀、头脑再灵光,外人还是以她的外表做出很过分的评语,所以她下定决心减肥。”

  “她是不是说她做了肠绕道手术?”

  “除了手术之外,她一天工作八小时、运动八小时,吃饭不超过三口,超级毅力加上恒心,两年时间,她终于让自己瘦下来。”

  “上次你说,一定要帮助她在男人面前重拾信心。”

  “没错,我教她如何穿着打扮,教她穿高跟鞋,教她化妆让自己更吸引人。”

  “这些和你的白马王子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你不知道学玢对于观察男人有独特的功力。只要被她看过的男人,她就能说出这个人的性格、能力,还能预测对方的未来。”

  “这么强,她有不为人知的灵异能力?”下一次,要请她帮忙看看卓宣承,看他有没有本事把水晶女娶回家。

  “她家开命相馆的,生意好到不行,她从小耳濡目染,对于观察人,她有独特的能力。”

  “所以……”

  “所以她很棒,替我找到我梦中的白马王子。”

  “哦,她还兼差当媒人。”

  了解,现在事业不好做,需要多元化经营,命相馆加上婚友介绍中心,将来男女双方看对眼,除了媒人礼,他们还可以多赚一笔合八字、看婚期的红包。

  “不是,我们今天看见一个街头艺人在拉小提琴,他拉得好好哦,那音色不比爱乐交响乐团的首席逊色。他身边围了一大圈女人,本来我只想看热闹,但是一走近,我的眼光再也离不开他了……”

  想起他拉弓的陶醉身影,她的眼泪不自觉流下,他怎么可以把贝多芬的“春”演奏得那么教人惊讶!

  她在他陶醉的身影间,醉得一塌糊涂。

  “然后呢?”

  “学玢说过这个男人很有野心,他不会一直当街头艺人。是啊,他当街头艺人未免太可惜,他应该扬名国际。学玢说他的面相看起来很有福气,将来一定会娶到贵妻,帮助他开拓事业。学玢还说他有一个刚毅的下巴,这种人认真负责任,想做的事,一定会尽全力去完成。”

  对啦,她就是那个“贵妻”,她会帮助他继李安和王建民之后扬名国际,而且,她很喜欢当人家的责任,恰恰好,他又是认真负责的好男人……谁说,他们不是天作之合?

  “再然后呢?”咏辛对于这种推测言论不感兴趣。

  “再然后……我很可怜。”说着,她吸两下鼻子,看起来真的“很可怜”。

  “怎么个可怜法?”

  “他对所有的听众都很好,独独对我很差。”

  “怎么说?”咏辛看可丹,她才不是讨人厌的女生,何况面对喜欢的男人,她不至于表现得太过分。

  “观众给他一百、五百,他一直跟人家说谢谢,然后我也给他钱,他不但没跟我说谢谢,还冷冷瞪我一眼。”

  不会吧,厚此薄彼?“你给了多少?”

  “我不知道,我把皮包里面的钱通通掏出来了,又没算。”

  唉,她找到问题处。“你的钱伤了人家的自尊。”

  “学玢也是这么说。”

  “接下来呢?”

  “我不死心,学玢走了之后,我还等很久,等到他表演结束、所有人都走掉后,我偷偷跟着他,一直跟、一直跟……我拼命在脑袋里面想找话题和他聊,他上公车,我也上公车,他进捷运站,我也跟进去,然后……”

  “然后?”咏辛问。

  “然后他很不耐烦地回头,问我为什么跟着他,而我回答说因为我很喜欢他呀!怎知,他说:‘可惜我对千金大小姐不感兴趣。’唉……”

  “接着呢?”

  “没有接着了,我傻在原地,僵硬得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怎么办?怎么样才能不当千金小姐?回家跟老爸老妈脱离亲子关系吗?当不当千金小姐又不是我能决定的。我还以为自己人缘很棒,哪知道,在他面前,我是个讨厌鬼,咏辛……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她坐起身,搂着咏辛的脖子,无奈地靠在她肩膀。

  “你平时那么聪明,怎么人家才说两句话,就把你吓到了?”咏辛拍拍她的背。

  “我不是被他的话吓到,我是被他的美貌惊到。怎有男人长得比女生还美……”吸两下口水,她坐直身,抓住咏辛手臂说:“帮帮我,我不想当千金小姐了,我洗心革面,我要努力在他面前变成普通的小女人。”

  上一分钟,她明明还懊恼,悲惨得快死掉,下一秒,她又精神奕奕,仿佛再大的困难都阻止不了她前进。

  咏辛笑开,她就是喜欢她不屈不挠,打不死的蟑螂精神。

  “不管如何,我用我爸爸妈妈大哥二哥,所有的祖宗来发誓,我一定要追到他,让他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她信誓旦旦地说。

  “有志气,我支持你。”咏辛拍拍她的肩。

  “我一定要成功!”

  “加油!”

  这天晚上,咏辛从衣柜里面找出几套衣服让可丹搭配,也选了几双不起眼的鞋子给她,可丹发出豪语,不追到真命天子死不休。

  咏辛不懂,为什么有人可以一眼就确定,自己的下半辈子和对方挂勾;有人努力多年,爱情仍然无疾而终?

  是不是她的坚定不如可丹?是不是她对爱情的热忱不足?还是,她总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

  当咏辛看到帐单时才晓得,单子上面那行“最低缴款金额”不是银行的德政,而是它们挖空心思、教人吞下的毒苹果。

  她负债,而且要缴不少利息。

  若她皮一点,打死不缴?更简单,她要缴的利息会升级为循环利息,慢慢地,利息将蚕食鲸吞掉她的生活。

  省钱大作战开打!

  她戒掉下午茶和STARBUCKS的咖啡,改喝办公室提供的三合一,她的午餐是早上做的三明治,晚餐是泡面加蛋。

  在她同样的事做了三天,正为自己是简约风圣女感到骄傲,认为可以稍稍放纵自己,开一瓶法国阿尔萨斯白皮诺白酒庆祝同时,她看见编辑部的小省。

  小省小心翼翼地抽出面纸,把两张一折的面纸分开,一张细心叠好,收回面纸袋,一张对半剪开,用剩下的四分之一擦试她的樱桃小口。

  连卫生纸都是这么节省,在其他方面,肯定有更加不凡的见解。

  咏辛见状,忙不迭地向她请益省钱秘方。

  小省大略提了几项,每项都让咏辛赞叹不已。原来,不需要漂亮的鞋子,就能让人在她身上看到惊叹号。

  她说,晚上睡觉,冷气只能开三十度,而且要定时三个钟头,反正入睡后,皮肤神经感应变差,就不会觉得热。

  她说,到市场买水果要挑特价品,虽然新鲜度差,但打成果汁,喝起来口感一模一样。

  她说,百货公司周年庆可以逛,但买三百块就够了,因三百块签帐单可以到服务处兑换卡友来店礼。

  她说,冬天洗澡前,先去慢跑两千公尺,因为全身发热,就不会用过量的热水;平时带一个两千CC的水壶到办公室,下班前装满回去,不但省了瓦斯还省水费……

  听完小省说法,咏辛霍地明白,她离简约风圣女还有很遥远的距离。

  于是下班后,她谢绝搭惯的计程车,反正就像小省说的,走路了不起半个小时,一面走还能一面欣赏橱窗里看得到、买不起的东西,最重要的是每天来回一小时,运动量够了,哪里还需要花钱上健身房?这叫一兴数得。

  隔天她就把健身房的月卡拿到办公室,半价卖给同事,换到一个月份的泡面加蛋。

  这天,她走着走着,看见一家乐透彩券行。

  假设她中乐透头奖,得到一亿彩金,她就再也不必实施省钱大作战,她要环游世界一圈,第一站先到法国巴黎,买下所有限量版名牌,她还要给爸妈一大笔钱,让他们享受大老爷、夫人的快感,对了,再买一栋豪宅,邀可丹过来住……

  当幻想在头脑里成形,咏辛浮起幸福微笑。

  只要中乐透,她的人生将会产生大逆转,豪宅、名车,食衣住行每件事都和高级脱不了关系,亲爱的LV、Dior、PRADA、GUCCI,她来了……

  然后,一个爆栗敲上她额头。

  咏辛回神,视线接触到礼评时,吓得往后一跃。

  世界变小了?台北市从今年更改区域划分,没有东区西区,只分“会遇到陆礼评”与“不会遇到陆礼评”两区?

  “你……”

  在她撕掉名片七天后,她相信自己彻底将他遗忘了,没想到他再度出现,他非要她的大脑元连接起一条名曰“陆礼评”的髓鞘线。

  “忘恩负义的家伙,你没打电话给我,而且给的是空号。”他的食指指向她的鼻头,在她未连出完整话语时,先出声指控。

  “我没骗你,空号是因为我被房东扫地出门。”她急着替自己辩解,忘记要离他三十步远。

  “有那么恶劣的房东?带我去找他!”礼评怒眉上扬,他摩拳擦掌,准备替她讨回公道。

  “不吃亏啊,我觉得他是烂房东,他也觉得我是奥房客,彼此彼此啦!”

  “你做了什么坏事?把人家的墙打掉?”他手插腰,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猛瞧。

  “是啊,我穷到需要凿壁借光。”咏辛瞅他,嘲笑穷人应该下十八层地狱。

  “我知道你为什么在彩券行前徘徊了。”他了然一笑。

  “我热爱做白日梦,犯法吗?”她的鼻子翘高高。

  “不犯法,我们进去试试吧,说不定梦想成真。”

  他不由分说拉她进彩券行,他拉她,和上次一样自然,好像两人天天牵手去郊游。

  他的很熟?说实话,并没有。这次,了不起是三面之缘,她不懂他的过度热切,更不懂他的殷勤背后有什么目的。

  在彩券行里,他用她的生日和自己的生日选了一组号码,五十块,买下一个遥不可及的希望。

  两人走出彩券行时,他把彩券交给她,“如果中奖,你要打电话给我,不可以独享彩金。”

  “如果没有中呢?”

  她注意到,他的手仍牵着她,她考虑着,要使一点力气把手缩回自己的势力范围区,还是由着他爱拉便拉。

  后来,她做出决定,决定手是她的,只让她想要的男人牵。

  她用力扯回,但他的力气又比她大一点点,她的“决定”无效。

  她有些生气,微微地不满意。

  她生气他不知道他很过分,生气他已经有女朋友,却不和其他女人保持距离。

  “没中也要打电话给我,我们再去买另一个希望。”他的态度磊落,看不到自己逾越。

  她沉默,淡淡望他。

  “你在心底取笑我赌性坚强?错,花五十块买彩券叫做公益,买五千块才是赌博。”他补充说明。

  是的,她喜欢和他聊天,因为他说话常常引起她的共鸣,但女人的喜欢,一不小心容易无限制扩张,从喜欢谈天到喜欢聚会,而聚会到约会又只隔着一条线。

  再下来,不难想像的,不爱当狐狸精的女人一个疏忽,就长出狐狸尾巴。

  她是不看言情小说、不作梦,理智跑在感觉前头的女人,所以,她很清楚,现在是喊Stop的最佳时机。

  “这位先生……”她迟疑开口。

  “我给过你名片,你很清楚,我叫做陆礼评。”

  他不喜欢“这位先生”这类疏离性称呼,在他的认知中,他们是朋友,而他这种人,有竞争对手、有亲人、有员工部属、有未婚妻,独独朋友稀少得很可怜,因此,他不打算放弃她。

  “陆先生……”

  “礼评。”他坚持。

  她叹气,妥协再妥协。“礼评先生,我记得你有一个女朋友……不对,应该是未婚妻。”

  “没错,她叫做季羽秋,你们见过一面。”他承认得很大方。

  “若你身边有这么一位称作未婚妻的人物,你是不是该试着洁身自爱?”她尽力委婉,虽然真的很难。

  咏辛知道社会很乱,劈腿是百分之八十的现代人都能接受的现象,可惜,她是剩下的百分之二十,血缘和几百年前的老祖宗差异不大。

  “我……”他半张嘴指指自己,先是错愕两分钟,然后,恍然大悟。“你以为我在发展外遇?哈哈哈!”

  他的笑很污辱人,好像她是白痴。

  “我的话很突兀?”她冷冷地问。

  “当然,你以为我当你是什么?朋友啊,单纯的朋友,请你的脑袋瓜不要想歪。”他是正人君子,不是急色胚,把他当狼人看,未免太过分。

  “我是女的。”她说的是普罗大众都能看见的事实。

  “但我喜欢你的部分,不是你属于女人的特质,而是你的谈吐反应、你的聪明慧黠,和你聊天很有意思,我不想就此停止。难道,就因为性别差异,我们不能当分享心事的好朋友?”

  她没回答他的话,提了另一个论点问他:“换言之,你的未婚妻是个愚笨鲁钝、谈吐粗俗的女人?”

  “你在毀谤羽秋?”他斜眼扫人。

  “倘若她不是,你应该找她分享心事,我相信她很乐意对未婚夫展开心胸,分享彼此相同、相异的观念,这是第一点。第二,我才失恋,很容易产生移情作用,任何男人在我身边都很危险,请你不要让我会错意。”她伸出右脚,在两人中间画一道线。“这是国界,请你不要越界。”

  “国界?”他失笑,但她严肃认真得他不好意思取笑。

  “你身上的病毒会危害我国百姓的健康。”身为卫生局长,她有权拒绝口蹄疫病猪大量输入。

  “你要做的是让你的老百姓增强抵抗力,而不是筑一道高墙把病毒圈在外面,否则,你的国界不能这么画,而要这样画。”说着,他用脚尖绕着她,画一个小圈圈,将她围在里面。“这也叫做画地自限。”

  她深呼吸,跨出圈圈,才要开口他却抢先一步地说:“做得好,就是要这样子,鼓起勇气走出来,你会看见世界充满光明。”

  看见没,他头上的一圈金黄色光芒,那是天使的专属标记,而他,乐意当她的专属天使。

  “我的世界会不会光明,端看你离我多远。”她往前走几步,不想再和他有交集。

  “我会影响你的光明与否?我不知道自己那么重要,放心,我会善尽太阳的责任,照亮你的人生。”

  他跑向前,拍拍她的肩膀,硬是曲解她的意思。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耍无赖,倘若员工看见他这副德性,一定不敢相信他是平日威严到让人很恐惧的陆礼评。

  他……咏辛气得说不出话,她的人生够乱了,真的不需要他出手,把一池春水搅和得更汙浊。

  “我不想当你的朋友。”她背对他说。

  “来不及了,我们见过三次面,已经是朋友。”他绕到她面前,对她说话。

  “只是偶遇,和当不当朋友无关。”二度背过身,她有她的坚持。

  “若再碰到第四次,我们是不是就可以当朋友?”他又绕到她面前,对于绕圈圈,他有特殊偏好。

  歪头,咏辛瞄他一眼,她就不信躲不掉。

  趁他不注意,咏辛闪身,从他身边窜过,小跑步追上快开走的计程车。

  上车、关门,她得意地对车窗外的男人挥挥手,用嘴形告知他:不会有第四次了。

  他们常常一对话便没完没了,往往是她发现不对了,发觉两人的距离暧昧得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