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傍晚天色渐黑,在林家所有人的提心吊胆中,林老太医被两个小太监送出了宫。
让众人喜出望外的是,他不仅平安归来,还罕见地得到了天子的赏赐。
一套黄山玉环佩、一副黑白玉棋子、十匹贡缎、二十匹绢帛,还有若干的名贵药材,由那两个小太监亲自送到家中。
自陛下登基以来,被抄家灭族的人很多,可得到赏赐的人则少之又少,像林太医这般连珍贵的黄山玉都得的人更是只有他一个。
林太医回到家中,林家的人看到这些赏赐全都又惊又喜,送走了小太监,所有人都笑开了怀。
林老夫人赶紧让人搀扶着林太医坐下来,他们的二子林黄芪已经迫不及待地问起了宫中的情况。
“爹,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和娘都以为陛下这次要问罪我们林家了,没想到您竟然还得到了陛下的赏赐。”
而且,这些赏赐还出乎意外地十分丰厚。单那一套黄山玉光泽温润,质地细腻,价值千金也不为过。
余窈听了二舅舅的话也默默点头,余家在苏州城算是豪富,可她也从来没有见过成套的黄山玉,品质还堪称上品。
林家长子和三子此时也回到了家中,疑惑的目光纷纷看向了自己的父亲,他们在得知父亲被天子召去宫中看诊的那刻也以为家里要大难临头了。
林太医捋了捋颌下依旧乌黑的胡须,没有瞒着他们,“陛下的头疾有所好转,故而未降罪我等。”
说着,他含着慈爱的眼神落到了一边少女的身上,“此外,有这些赏赐还要多谢窈娘。”
谢她?林家人也跟着看向少女,目光充满了怀疑。
难道陛下头疾好转还和这第一天进京的小姑娘有关?怎么可能?
秦氏的神色当即就淡了许多,别是公爹担心外孙女天煞孤星的命格惹得他们厌烦,所以用天子的赏赐为她作势吧?
第一天到林家,自己不但身子坏晕倒了,还连累公爹差点被陛下问罪。
余窈感受到周围或质疑或好奇的注视,不好意思地抿抿唇,主动问出了口,“外祖父,陛下的赏赐和我有什么关系?难道不是因为您的医术缓解了陛下的头疾吗?”
她的声音又细又软,没有丝毫的攻击力。
林太医笑眯眯的摇头,“不止是因为陛下头疾好转,方才窈娘没有注意到那两名宦者往你这处看了好几眼吗?”
闻言,余窈眼睛微睁,其实她注意到了,送外祖父归家的两名宫人几乎在盯着她看,她虽然有些慌不过因为没有在其中发现恶意,所以就悄悄地当做无事发生。
原来,真的有她的缘故吗?可是余窈无论怎么想都想不到自己和皇宫中尊贵的天子有何关系,只……“未婚夫”也不会在天子的面前提到她吧?
“陛下得知窈娘你晕倒之后,心血来潮,便随口说要看一看林家的运道。若那两名宦者送我归家时你还未醒来,陛下的赏赐就会原封不动地重新送回宫中,可若是你已经醒来,那便是你有福气,林家有运气,赏赐就会留在林家。”林太医不慌不忙地解释赏赐与余窈有关的缘由,末了他的眼神越发慈爱,“好在窈娘醒了,是窈娘给林家带来了福气。”
众人听了这番话恍然大悟,居然是这个缘故,天子的性情便是如此,喜怒不定,行事作风也没有人能揣摩地准,他们倒不太意外。
“陛下肯定还是因为头疾好转想要赏赐外祖父呀。”被外祖父说是为林家带来了福气,余窈的脸颊飘上了两团红晕,她已经许久没有体会过被亲人珍视的感觉了。
连带着,少女对那位遥不可及的尊贵天子也生出了些许好感,他偶尔的一次别出心裁可以让她今后在外祖林家的日子好过许多。
接下来,她去镇国公府退婚甚至也能多一些底气。
天子亲口所言她有福气,傅家就休想用丧父丧母命格不祥的理由来羞辱她。
“陛下还道,黄山玉与墨白玉的棋子皆赐给窈娘。圣意不可违,今日我便做主将三匹贡缎和五匹绢帛也都给窈娘,剩下的药材留给你们母亲,其余的你们三房都分了吧。”林太医直接让人将东西送到余窈住的地方,也就是这时,他才想到问秦氏外孙女被安排住到了哪里。
秦氏刚听到大半的赏赐都留给了一个小姑娘,心里正翻滚着不满与恼怒。突然被林太医问起对余窈的安排,她脸皮一僵,故作为难地说了一处地方。
“家里的宅子本就不大,人多住不开,只西南角有两间房舍还空着,收拾一下也能住人,父亲,您看那里怎么样?”
西南角的房舍细说起来其实根本没住过人,只因那里种着一块药田,草药成熟又经过晾晒之后会放在两间房里收着。
“药舍怎么能住人?大嫂,我记得西侧院有房子空着。”姜氏这次是真因为秦氏的举动惊了,窈娘无论如何都是家中的正经亲戚,尚且年幼,叫人去住药舍,怎么说的出口?
她可是记得,窈娘的身上还有和镇国公世子的婚约呢。
“西侧院住着二郎还有四郎,表兄妹住的近了于礼不合。先前那两间房不过是因为没住人才成了药舍,住了人不就不是了。”秦氏淡淡地回道,过后就不出声了。
林家三房都没有分家,加上底下的七八个小辈,林家的宅子确实住的拥挤。比起来西侧院,余窈住到西南角与表兄表弟们隔开,听起来更为合适一些。
可药舍怎么听起来都太过怠慢,林老夫人和林太医的脸色都有些不大好看。余窈的大舅舅,秦氏的夫君也微微皱眉,对夫人的安排不甚满意。
屋中的人都不出声,余窈垂下眼眸,看着自己被搅在一起的手指,轻声道,“大舅母何须费心,我还记得从前和母亲住过的院子,我住到那里去不就可以了吗?”
少女的话音落下,房中的气氛更安静了。
余窈母亲从前住的院子,现在已经被秦氏的长子林家大郎占了,林家大郎娶的夫人是京城中一位御史的庶女。
林家长房很以这桩婚事为荣,觉得长子攀上了一个有权势的岳家。
余窈的大舅舅一脸尴尬,秦氏正欲将这事挑明,被姜氏的一声嘀咕打断了。
“敢情是因为这个才叫人去住药舍啊。”
见识到了公爹对外甥女的看重,姜氏自然敢与长嫂叫一叫板。
“弟妹这是何意?窈娘进京这般突然,我一时半会没法安排难道是故意的不成?若你觉得不妥,不若叫窈娘住到二房去,刚好二房也只有一个三娘,房舍多。”秦氏冷笑,窈娘姓余,她的母亲也早已去世,难道家里还要给她留着一个院子?
听到大舅母的这番话,余窈紧紧地绞着手指,心中除了有些失落并不意外。
她的父母去世过后,剩下所谓血脉相连的亲人们如何对待她都不稀奇。对她好是情分,对她不好嫌弃她也是人之常情。
她想自己住到药舍也不是不可以,反正她手中有银钱,过些时日置办座宅院也就是了。
本来,她到外祖家就只是暂住。
“住口!”然而,正当余窈准备接受大舅母的安排时,一向脾性温和的林太医动了怒,他和老妻都还没死呢,倒要看着女儿的骨血寒酸地住到药舍。
“将鹤鸣院后面的缘草堂收拾出来,给窈娘住。你们的医术也有所成了,今后就在自个儿的房里自己教导二郎五郎他们。”
林太医不好对着儿媳发火,冷脸看向了长子。
缘草堂是林太医教导子孙医术的地方,房舍有好几间,摆设布置也好,拿来给一个小姑娘居住绰绰有余。
“父亲说的是,该是如此。”余窈的大舅舅连忙应声,秦氏还欲再说被他狠瞪了一眼。
为难妹妹留下的独女,传出去他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窈娘住进去,我没有意见。”
“我也是,窈娘住的离爹娘近,爹娘也好放心。”
林家二爷、三爷依次表态,事情到此就这么决定了。
“时候也晚了,正好该用膳了。”林老夫人见纷争平息,便吩咐身边的婆子去归置缘草堂,又让厨房传了晚膳。
余窈坐在外祖母的身边细嚼慢咽地用着晚膳,忽然就想到了昨日才住过的船舱。
不算大的房间,每一处的布置却都很用心,什么都不缺,她第一眼就喜欢上了。
而她在林家已经待了大半日,落脚的房舍才刚刚定下。
用过晚膳,余窈只在鹤鸣院停留了一会儿就随着外祖母身边的婆子去了后面的缘草堂,戴婆婆正在那里。
“娘子,我们的行李已经安置好了,王伯去了前院,您快先歇息歇息。”绿枝亲自将床铺好,换上了从苏州带来的床帐,又用香熏了一遍屋子。
余窈略略梳洗了一遍,就躺在了床上睡了。
这一天与她而言,确实太疲累。
而接下来,她还有更心累的事要做,镇国公府高门大院,必定不好应对。
“小可怜啊,果然可怜得紧!”
朦朦胧胧中,余窈仿佛听到了有人轻飘飘地冲着她说了一句话。
双眉微蹙,她睡的很不踏实。
一夜过去,天刚亮,余窈就惊醒了,跪坐在床褥间,她轻轻摸了摸自己的颈侧,身子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那里,赫然多了一个新鲜的伤口,有些疼还有些肿了。
没有惊动任何人,她慌忙地下床找到了一只铜镜,扒开了月白色的衣襟对镜细细地看。
真的有一个伤口,就,就和“未婚夫”之前咬过的一模一样!
余窈的眼中顿时涌上了一片水雾,害怕地想掉泪,难道她是遇到鬼魂了?鬼魂狠狠地咬了她一口。
“娘子,您怎么了?”绿枝听到些动静,也起了身,带着些睡意问她。
“没怎么,就是换了个地方没睡好。”余窈知道婢女胆子小,没有将这件诡异的事告诉她。
她往上拉了拉衣衫,将铜镜放了回去。
洗漱、梳妆,又换上一件嫩黄色的束腰裙,余窈的脸色才没那么苍白。
她挑着昨日天子赏赐的黄山玉,选了两块环佩一左一右压在裙角,整个人看上去立刻多了一股矜贵的气质。
“娘子,您这是要出门?”绿枝见她将御赐之物都戴在了身上,惊讶地问出口。
余窈点点头,她是要出门,趁着外祖家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她要去一趟镇国公府拜访镇国公夫人。
一则全了礼数;二则也顺便探寻一番国公府要退婚的缘由。
她做事向来是很谨慎的,除了认错未婚夫。
“将准备好的礼物拿出来,不,只拿出一半就好。”余窈既知道傅家的打算,也不想对他们太过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