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外祖父方才被召进宫了?
“绿枝,我昏倒了多长时间?外祖父又大概是什么时候被召进宫的?”余窈努力咽下嘴中的苦涩,轻声询问婢女。
外祖母既然在哭泣,那说明眼下外祖父进宫一定不是一件好事,她才到外祖家的第一天就遇到这样的事情,怎么不能说一句时运不济呢?
“娘子,现在已经是酉时过半了,太阳不一会儿就要落山了。老太爷大约是在半个时辰之前被召进宫的,奴婢听说是宫中的陛下传召。”说到陛下,绿枝这才有了一种自己到了京城的实感,林家的老太爷是为天子看诊的啊!
“陛下传召,外祖母为何这般伤心呢?”余窈认真地思考这其中的关联,小脸白了白。
“娘子,您晕倒便是因为思虑过重情绪激荡不稳,快别想了,不然又得昏倒。”绿枝连忙阻止她思考,声音大了些惊动了外间的林家人。
因为余窈没有提前送信告诉林家人她要过来,所以秦氏一时也无法给她安排房舍,她晕倒后,林老夫人直接让人将她放在了鹤鸣院中。
林老太爷被召进宫中,林家一片愁云惨淡,秦氏和其他两个妯娌还有两三个孙媳都陪着林老夫人。
林老夫人哭起来,她们都在一旁安慰,一间屋子挤得满满当当。此时余窈醒来,倒成功地转移了林老夫人的注意力。
“快请表姑娘出来,老夫人看到表姑娘这个多年不见的外孙女应当就不伤心了。”秦氏听到了动静当即吩咐身边的婢女,要婢女将余窈请出来。
听到她的话,除了林老夫人没感觉到异样,一屋子的人都微妙地低了低头。
尤其余窈的二舅母和三舅母后来又对视了一眼。
听大嫂的话,怎么有些将老夫人伤心哭泣怪罪到窈娘头上的意思。况且,窈娘人昏倒后才醒,眼下的身体应该要好好休息吧。
不过现在林家的几子要么在太医院当值要么在医馆未归,秦氏不仅是长嫂还掌着中馈,纵然她们心中嘀咕可嘴上还是没有为余窈说话。
几年都没见过一面的外甥女,即便讨喜知礼,但也不值得她们与秦氏争辩。
其实不必秦氏派人去请,余窈也会尽快从内间出来。一来,她也担心外祖父;二来,她不好占着外祖母休息的床榻。
“劳烦外祖母和几位舅母担心,我感觉身体好多了。”余窈已经认过了人,虽然小脸还白着精神也萎靡不振,但还是强撑着作出一副状态昂扬的模样。
所有人都在为外祖父进宫的事而不安,她再表现的柔柔弱弱只会让人反感。
“窈娘,来,到外祖母的身边。你外祖父还没亲眼看到你醒来,心里指定挂念着呢。”林老夫人看到外孙女,抹了抹眼角的泪水,招呼人坐在她身边。
余窈听话地坐过去,贴心地拿出一方锦帕为外祖母擦拭泪痕,也不问就用一双形状漂亮的大眼睛担忧地看着。
她初来乍到,不明白外祖母因何而哭泣,但看屋中聚了这么多人就猜想这是林家人人皆知的“秘密”。
余窈觉得她明日可以让绿枝私下打听。
不过,还没等到她这般去做,突然回到家中的二舅父为她解答了疑惑。
“娘,我听说爹进宫了?还是陛下亲自下的口谕?”余窈的二舅父林黄芪在京中开了一家医馆,一得到下人的口信马不停蹄就赶了回来。
他满脸焦急,压根没注意到余窈的存在。
余窈也不吭声,只是垂下了浓密的眼睫毛,安安静静地听着。
“已经去了大半个时辰了,芪儿,你爹今年刚好六十六,这一次是不是就躲不过去了?宫里只这一年死了七八个太医了。”林老夫人嘴中喃喃地念叨,任是谁都能看出她的惶恐不安。
林二爷怔然片刻后,想到因为先皇的病和陛下的头疾接连获罪的几家人,颓然地锤了自己的胸口。
都怪他医术不精,如果能够治好陛下的头疾,他的父亲和全家也不必如此战战兢兢。
“北街的华太医和城东的项太医一家死的死、流放的流放,我们全家不会也要步他们的后尘吧?”林二爷的夫人姜氏看到自己的夫君如此,顿时也觉得天塌了,瑟瑟发抖地问道。
谁不知道自当今的天子登基以来,京城的坊市口血流了满地,一层又一层,死了不知多少人。
公爹若是治不好天子的头疾,丢掉性命不过是天子一句话的事。
“勿要胡说,大郎的岳家是朝中御史,我们林家世代行医,公爹他也在宫中服侍先皇和陛下多年,陛下岂会如此草率要公爹的命。”秦氏冲着林二爷夫妇两人喝了一声,颇有底气,华太医和项太医哪里比得上她们林家根基深厚。
然而,林二爷却并未理会秦氏这个长嫂,他虽不在太医院当值但知道的一点不少,当今天子连先皇都敢……怎么会为臣子所辖制,还只是一个与朝政无关的太医!
听到这里,余窈总算是明白了所有的事情,外祖父进宫大概率是为陛下医治头疾,而当今陛下性情残酷,因为头疾的缘故已经接连处置了数位太医,如果外祖父不能为陛下看好头疾的话,林家就要大难临头。
“二舅舅,陛下的头疾就连外祖父都不能医治吗?”少女慢慢地思索过后,细声问出了口。
也在这时,林二爷才发现自己母亲的身边还坐着一个小姑娘。
他定睛看去,少女年岁不是很大,却生的华光溢彩、桃羞李让,隐隐约约有自己已经去世的妹妹茯苓的影子。
“窈娘,你竟来京城了?怎么没提前送信过来?你余家的伯父伯母同意了吗?他们怎么说的?是不是你的伯父伯母要你来问你的婚事?”林二爷问了一连串的话,句句不离余窈的伯父伯母。
余窈被问的愣了一下,才缓缓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二舅舅,我的事不重要,稍后再说,眼下最要紧的是外祖父能不能治好陛下的头疾。”
提到头疾,她默默地想起了自己的“未婚夫”,他脾气就不大好,夜里少眠偶尔会捏额头,像是头疾的症状,所以她一边送了他奇南香,一边用各种安神静心的方子给他熬制药膳。
奇南香“未婚夫”不喜欢,反而喜欢她的香囊和制的香饼,配上药膳,“未婚夫”捏额头的次数似乎少了很多。
她不知道陛下的头疾是不是可以用和“未婚夫”一样的法子。
“爹和太医院的其他太医翻阅了无数方子,针灸也试过了,作用不大。听说陛下登基之前也找民间大夫医治过,总也不好。”林二爷摇头叹气,给天子治病不是那么简单的事,还有诸多的忌讳,他们就更束手束脚。
至今,没一人能治好陛下的头疾。
“那,试过熏香和药膳吗?”余窈抿了抿发白的唇,小声地问出了这句话,她也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不想外祖父和林家获罪。
“这……倒没有试过。”林二爷闻言,陷入了沉思中,可也只是片刻,他又恢复了沮丧,今天这一劫还不知能不能过去呢?
“若爹能平安归来,窈娘,你再仔细说说你的法子。”
“嗯,我记得了,二舅舅,外祖父一定不会有事的。”
余窈的手心一片汗津津,若外祖父真的有事,她不要脸面,或许可以找到“未婚夫”帮忙,武卫军郎将,在天子身边的地位应该很高吧?
***
建章宫,死一般的寂静。
林太医自接到传召就提着心吊着胆,先前太医院有人提出了让陛下静养月余的法子,现今一个月过去,他想陛下应该是要他为自己诊脉看头疾是否有所缓解,自己若说不好,太医院又要变得风声鹤唳了。
可对一个大夫来说,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他不可能说出违心的话。
林太医硬着头皮往殿中去,常平沉默着在前走,他因为保养得当倒也跟得上青年内侍的步伐。
“陛下,太医院林太医已到。”常平将人带进去,对上那双戾气满满的黑眸心中微有忐忑,到现在,他也不确定陛下是不是真的会要林家全家人的命了。
陛下的头疾已经根深蒂固,他们也派人查过,林家根本没有医治头疾的妙方,余娘子的玉石还有她用的香也许只是一种巧合。
然而,查是查过了,是不是还要看陛下信或是不信。
“林、致、运,身为太医居然未在太医院当值,而要朕命人去家中请,你可真是好大的脸面呐。”不必常平提醒,半歪在软榻上的天子目光就对准了底下的太医,然后降了他的罪。
林太医身子骨硬朗可也经不住天子如此直接明了地指责,随即颤着胡须跪下说自己有罪。
他不敢辩解今日他无需当值,辩解就是罪加一等。
萧焱冷冰冰地看了他一会儿,让他起身给自己诊脉,顺便提醒他,“朕的头疾太医院已经耽搁太久了。”
林太医的手指搭上了天子的脉搏,本已经做好了被问罪的准备,下一刻他惊讶地屏了呼吸。
似乎,陛下的脉象显示他的头疾真的有所好转……
“陛下,或许您在建章宫静养月余是有用的。”林太医长呼一口气,说了他头疾好转的脉象,又道他的体魄比之前也好了不少。
闻言,萧焱的神色起了一些变化。
“脉象显示这些天,陛下无论是睡眠还是饮食都远胜从前。不知,是否是这样?”林太医试探着询问。
接着他便看到天子像是想到了什么闭了闭眼睛。
“嗯,远胜从前。”
“可是,她走了,没、有、选、择、朕!”萧焱睁开黑眸,平静又漠然地盯住了他,“听说你的家里好生热闹,一片喜气洋洋。”
林太医不意外陛下知道他家中的事,点了点头如实回答,“微臣的外孙女从苏州城来到了家里,微臣与夫人都很开心。”
“可是,她心神似乎受了刺、激,突然晕倒了,微臣进宫之前人还没有醒来。”
“……受了刺、激,晕倒了?”气氛蓦地冷凝,萧焱慢慢地重复了他面前老太医的话,手指捏紧了一旁的把手,“你诊了她的脉象?什么结果?”
林太医有些疑惑为何陛下对晕倒的外孙女起了兴趣,不过他只当陛下或许随口一问。
“脉象显示,窈娘似是伤心过度啊,也不知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对了,窈娘便是微臣的外孙女。”
伤心过度,然后晕倒。
萧焱低低地笑了一声,然后感觉到胸口的涩意愈加明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