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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收拾前任防非工作的烂摊子

    突然召开的会议

    防非工作会突然召开。

    宁玥和侯卫东一起走进会议室,各部门负责人纷纷打招呼。此时,“非典”疫情还被隔离在岭西省之外,除了卫生局长许庆蓉以外,各部门的头头脑脑对这种会议热情度不高,多数都是事不关已的态度。神情轻松,脑中想的都是自己抓的业务工作和晚间的娱乐生活。

    朱民生准时来到会场,他站在会场门口,朝里面扫了一眼,脸有凝霜,对跟在后面的粟明俊道:“市委办通知的紧急会议,肯定有重要的事情,还是有人要迟到,明俊秘书长,你在门口登记,问一问迟到原因。非常时期,大家还拖拖拉拉,像什么话!”

    昨天下午,省委办公厅下发了紧急通知,上面有省委钱国亮书记关于防治“非典”工作的批示。朱民生知道这个批示分量很重,不敢懈怠,马上与代市长宁玥和市委副书记杨森林通气,三人商议以后,决定召开紧急会议。

    粟明俊亲自拿着笔记本,站在门口守着。他一边望着走道,一边暗自苦笑:“我好歹也是市委常委,还做这种事,这些就是市委办公室和督查室的工作。”他深知朱民生复杂多变的性格,在高度自信中掺杂着莫名其妙的自卑,在沉着果断中往往出现不理智的举棋不定,素来讲究程序却又做些违背程序的事情。作为秘书长,他一直在努力摸准市委书记的脉,有时似乎觉得摸准了脉搏的跳动规律,有时又觉得飘飘忽忽无法摸得准。

    第一个撞到枪口上的是副市长钱宁,他接待岭西省商会,喝得烂醉如泥,在床上爬不起来,秘书催了几次才起床同。来到会场,被市委秘书长粟明俊拦住以后,手脚无处放,尴尬至极。

    沙州要筹建商品物流城,宁玥亲自出马才请动岭西省商会,钱宁本来不喝酒,这一次是舍命陪商人。被秘书长拦住后,钱宁觉得冤枉,用目光寻找着宁玥。

    宁玥如同才从北冰洋回来,眼神冰冷,并不理睬钱宁。作为代理市长,她尽量克制着任何冲动,在此期间有不理智行为,就叫作缺乏政治智慧。年轻时,她在省教育厅工作时,一张利嘴让无数领导下不了台,当时是小人物,冲动的后果不大,无非是被领导当做不成熟。现在是政府的掌舵者,一举一动都牵连着无数人的利益,无法不小心。

    防治“非典”办公室主任侯卫东主持了会议。

    一般情况下,市委书记都是最后一个作总结发言,这一次,朱民生违反常规,作了关于沙州抗击“非典”的重要讲话:“当前,抗击“非典”的形势相当严峻。讲具体问题前,我们先看成党和国家领导人的行程。4月6日,总理、副总理、国务委员秘书长等领导到疾病预防控制中心考察工作,并与医学专家座谈。总理指出,党和政府始终把保护人民群众身体健康和生命安全放在第一位。当前把防治非典型肺炎防治工作的复杂性、艰巨性的反复性……针对不同情况,采取相应的防治措施……各级政府都要切实加强疾病预防控制,抓紧建立和完善突发公共卫生件事应急处理机制。

    目前,虽然岭西全省还没有出现一例‘非典’病人,由于岭西劳务人口多,从沿海回乡的民工特别多,形势相当严峻,我们绝对不能掉以轻心。这是一场不同寻常的考验,市委、市政府要将抗击‘非典’作为当前最重要的工作,必须带领全市人民战胜‘非典’,我们有这个信心和决心。”

    朱民生加重了语气,道:“谁在抗击‘非典’的大事中玩忽职守,就是对历史的犯罪,对人民的犯罪……”

    市委书记朱民生带着杀气的讲话,将满脸轻松的部门负责人全部震住,全场安静得能听到手表的滴答声。侯卫东暗道:“朱民生讲得很到位,市委书记毕竟是市委书记,有威慑力!”

    朱民生讲完,按程序由宁玥布置工作,她环顾了左右,道:“抗非形势的严峻性不管如何估计都不为过。民生书记讲得很透彻。我不多说。下面谈具体的事,首先成立沙州新的‘非典’领导小组,取代以前的领导小组,我为组长,森林书记,道林书记,有财,卫东,铁宁三位副市长出任副组长……防非指挥部办公室设在卫生局,由卫东副市长任防非办主任,许庆蓉局长为办公室副主任。”

    如此阵容的领导小组,对防非工作大大有利。卫生局长许庆蓉脸上露出稍纵既失的喜色,她怕别人看到自己的笑容,低下头,快速地用钢笔在笔记本上记着没有什么用处的话。

    宁玥继续道:“没有加入领导小组的市委、市政府领导,在原联系人不变的情况下,全部分到各区县去。由于益杨具有大中专院校,人员多,情况复杂,济书记和侯市长一起联系益杨。成津由市委常委、政法委洪昂书记联系……”

    宁玥的话如一只只小鸟在耳边飞过,侯卫东脑子里想着如何紧锣密鼓地开展防治“非典”的工作。防非工作是一项系统复杂的社会工程。千头万绪。他需要抓住最关键的牛鼻子。而每项我作似乎都很重要,都是牛鼻子,这让他一时没有更好的主意。

    散会以后,许庆蓉跟在侯卫东身后。

    “以前我没有管卫生这一块,工作不熟悉,许局长是专家,要多提宝贵意见。”侯卫东脚步没有停,大步向前。

    “侯市长,我要向你汇报工作。”许庆蓉提着手包,紧紧跟在侯卫东身后,自从“非典”发生以后,她就一直处于焦虑状态之中,今天听说侯卫东来当防非办主任,突然觉得一颗大石头落了地。

    “侯市长来当防非办主任,太好了!”这是一句发自肺腑之言,许庆蓉脱口而出。

    “侯卫东侧眼看了她一眼同,没有说话。许庆蓉自知失言,赶紧闭嘴。”

    回到自己办公室,晏春平赶紧过来泡茶。侯卫东等到许庆蓉喝了两口茶,道:“卫生局针对‘非典’做了哪些准备?现在还有什么困难?”

    许庆蓉拿出了一个本子,道:“卫生局制定了《沙州市非典型肺炎疫情控制预案》,请领导审定。”

    侯卫东拿过来翻了翻,略带不满地道:“慢了,这份预案至少在十天前就要拿出来,上海在五号出现了输入性病例,北京更早,凭什么我们岭西就能幸免。如果在这几天出现了疫情,怎么办?这是失职!”

    许庆蓉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卫生局确实在十天前就将本子做出来了,送到了分管副市长姬程手里。姬程不是出差就是开会,她去找了三次,姬程都没有将本子批出来,随后他就出了车祸。

    侯卫东是临时替代姬程,他不想让主要部下过于难堪,缓了口气:“现在就是战争时期,军情如火,拖不得。刚才口气急了点,你别介意。”

    许庆蓉听了后面两句话,眼圈红了。

    侯卫东匆匆阅了《沙州市非典型肺炎疫情控制预案》,道:“下午五点,通知防非领导小组全体成员,讨论这本预案。你现在派人赶紧把预案难每位参会成员送去,让他们提前看一看。”

    许庆蓉道:“才开了会,接着又开,是不是急了点?”

    “我们就是要营造临战的紧张气氛,让每个成员都有紧迫感,调动所有人的积极性。你注意到没有,开会前一个人愁眉苦脸,大部分人都是神情轻松,仿佛此事与他们没有关系。”

    此语说到了许庆蓉心坎里。如今市政府在下工作任务时,总喜欢列出主办单位和系列协办单位,从实际操作来看,一般情况下所有事情都是主办单位在做,协办单位都是袖手旁观,协办单位越多情况越严重。

    侯卫东道:“防非办要搞一个简报,随时通报信息。防非办需要什么人,开个名单,让人事局发文件,借调,任何单位不准讲价钱。需要多少钱,你进行审核以后,尽管报过来。你们要以最快速度做一个防非‘非典’小册子,内容可以向省卫生厅请求帮助,做好以后,向居民广泛传播。市民掌握的正确知识越多,越不容易听信谣言,反之亦然。”

    任务一条条布置下来,许庆蓉没有觉得厌烦,甚至有些欣慰,暗道:“如果侯卫东早点分管我们,我就轻松得多了。”

    两人研究了半个小时,将一些悬而未决的事情定了下来。

    此时防非办还没有具体的工作人员,晏春平将领导确定的事一条条记了下来。

    侯卫东再问:“还有什么困难?”

    许庆蓉道:“岭西最好的传染病医院有两家,一家在岭西市,另一家就是沙州传染病医院。我们这边的设备差,若是真的暴发疫情,多半不能应付。”此事她向姬程汇报多次,姬程都没有明确答复,她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向侯卫东提出此事。

    沙州市是岭西省第三大城市,人口多,经济条件好,省里在此布点设置了一家传染病医院,用以辐射边几个市。铁州市是岭西省第二大城市,但是铁州距离岭西稍近,岭西有一家传染病医院,铁州就没有布点。

    侯卫东惊讶地道:“沙州传染病医院是全省第二大传染病医院,设备怎么会差?我记得这些年投入挺大。”

    许庆蓉是医学本科毕业,专业知识很强,耐心解释道:“如今岭西很久都没有呼吸道方面的烈性传染病,就是全国都罕有呼吸道烈性传染病。我们遇到的病最多就是腮腺炎、流感等小病。因此传染病医院的设备主要是针对消化系统传染病。目前呼吸道方向力量最强的是沙州医院,但是沙州医院没有传染病持有的防护设施。”

    侯卫东一听就急眼了,道:“这是屎胀了才挖茅厕。”

    许庆蓉脸顿时红到了耳边,道:“我们年年报了预算,财政不批。”

    侯卫东脱口而出一句脏话,随后意识到面前人是女同志,道:“对不起,刚才说了粗话,现在不提以前的事,你以最快速度拿一个清单出来,要什么设备,什么地方有这种设备,多少钱,多长时间能到位。火烧眉毛,水淹到脖子,我看哪一个敢拖着不办,我相信季局长会顾大局。”

    许庆蓉闻言大喜,道:“有侯市长这句话,我就有底气了,最迟明天上午十点,我把所需解决的设备清单列出来。”

    “还有什么急需解决的事?”

    “除了医疗设备,我们还应该设立接触可疑‘非典’病人人员医学观察点。‘非典’发病有潜伏期,我们无法判断哪些人得了‘非典’,应该要有一个观察点,用来隔离观察接触过‘非典’病人的人员。”

    侯卫东打断道:“还应该?既然应该,为什么没有提前准备?”

    许庆蓉声音很小,道:“预案都没有通过,就没有提及这些具体的事。”

    “你有没有预备地点,如果有现成的,拿出来在五点钟的防非工作会上商量。如果没有,在防非办第二次会议上提出来。我们现在要抓时间,每分每秒都决定生死成败。”侯卫东又问:“除了观察点外,还有没有应该办而没有办的事?”

    “应该在沙州医院以及四个县医院设立监测点。”

    “又是应该,以前为什么不设?”

    许庆蓉微低着头同,没有回答。

    侯卫东火气又要往上涌,他又强压了下去,道:“沙州流动人口多,随时可能了生疫情,监测点必须马上去设,落实好救治和隔离工作。”他停顿一下,道:“把这些具体工作排个时间表,送到我这里来,同时贴在防非办的墙上。”

    许庆蓉不停地点头,道:“我马上落实。”

    侯卫东一边听汇报,一边提要求,同时翻看着预案。等到许庆蓉汇报结束,他终于表扬了一句:“预案做得不错,针对性强,很全面,按照这个预案执行,我相信能打赢防非这个大仗。”

    沙州市的防非预案第一个版本是卫生局办公室做出来的,被宁玥批评之后,参照蒋大力提供的版本,重新做了防非预案。在新的预案中,蒋大力提供的版本占了百分七十的内容。

    听到侯卫东表扬,许庆蓉暗叫惭愧。她离开后,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侯卫东的办公室。在前些日子,她追在姬程屁股后面,让姬程在各种请示、报告上签字,姬程总是犹豫、迟疑,没有拍板,因此让很多事情拖了下来。

    如今走出侯卫东办公室,笔记本上记了满满两页各种要求。都是限时落实的事。尽管事情多、任务紧,她的精神状态却很好,对于下一步的工作也少了悲观,多了信心。

    许庆蓉离开以后,侯卫东站了起来,抱着双肩臂,神情严肃地在窗前来回踱步。

    他没有料到沙州市防非工作的前期准备工作有如此多的疏漏,应该买的设备没有买,应该建的隔离点没有建,应该有的人员没有配齐,应该有的思想和组织动员一片空白。他将“四个应该”在脑中梳理一遍,决定要将自己的真实看法与宁玥交流沟通,这样更有利于防非工作。

    他最初准备在防非大会上也讲一讲“四个应该”,转念又想,在大会上讲了“四个应该”就是直接批评姬程,当众扇姬程耳光。大家都是沙州市的副市长,如此处理显然是不妥当的。但是,宁玥必须要知道真实情况,否则在财力和物力方面就无法完全支持。就算是单独将此事给宁玥汇报,也涉嫌或者说等同于说姬程的小话。只是防治“非典”是大节,要想当好防非办主任,必须有得罪人的准备,与防非相比,,“说不话”就是小节了。

    不在大会上提起,而向某一个领导汇报,如此做法在表面上看起来并不光明磊落,甚至违反了体制一再倡导的当面批评的作风,但是这种做法实际上能办成事。侯卫东是讲现实的官员,他注重实际的效果,而不是忠于某种理念。

    侯卫东向宁玥汇报工作时,第一句话就是:“如果没有‘非典’,我将不会汇报今天的事情,防非是涉及四百万人安危的大事,按宁市长的话说,这就是一场战争,任何事情都必须为其让步,请宁市长理解。”

    宁玥对姬程的作风深为了解,她先将话题用含蓄的方式说破:“蜻蜓点水式的工作方法,在一些务虚部门还行,在和平时期还能忽悠过去,战争年代是要刺刀见血的工作作风,容不得忽悠。”

    听完侯卫东总结的“四个应该”,宁玥没有想到准备工作比自己预料中还要差劲。她脸上结了一层薄冰,强压着对姬程的不满,道:“我支持你,还是那句老话,要人给人,要钱给钱,不惜一切代价。”

    侯卫东建议道:“防非工作的具体情况在今天的会上就不谈了,士气可鼓不可泄,若是真实情况在社会上传开,对党委、政府形象不利,也会影响大家的防非决心。从现在开妈始,内紧外松,下定决心,全力推动各项具体的准备工作。”

    宁玥道:“卫生局的领导职数本来就很少,现在还缺一个副局长,今天下午五点钟的会议上,你将问题提出来。”

    涉及干部任免问题向来敏感,侯卫东不愿意在情况不明之时轻易去碰,道:“暂时不动,等准备工作进行到一定程度,再考虑此事。”

    等准备工作进行到一定程度,再考虑此事。”

    宁玥对侯卫东的意见未置可否,稍稍将挺直的后背靠在椅子上,又问:“如果沙州发生疫情,我们应该如何向社会公布?若是公布得透明,说不定会引起社会动乱,若是不公布,社会传媒如此发达,小道消息传出来,更会引起混乱。”

    侯卫东道:“这是一个艰难的选择,但是我们必须要有明确态度,否则谣言四起之时,社会就会更加混乱同。我建议如实发布疫情信息,如今网络发达,想捂盖子很难,早发布,就能早点争取主动。”

    宁玥用手指揉着太阳穴,认真想了一会儿,道:“你们给省防非办去个请示,如何发布信息,严格按照省里的要求办。”

    杨柳拿着一个文件夹,走了进来,道:“委办传过来的常委会议题,征求您的意见。”

    宁玥接过文件夹,认真地看了朱民生的议题,她发出一声轻微的几乎不能听见的叹息声,对杨柳道:“你等会儿过来拿。”

    杨柳明白宁玥和侯卫东还有事情要研究,转身出门时,顺手将办公室门关上。

    朱民生的常委会内容是学习《沙州市领导干部学习制度建设》,客观来说,中央在积极倡导领导干部集体学习,并要求形成制度,这个选题符合潮流和上级要求,在现实生活中,领导干部不学习或者假学习的现象相当严重,这个选题也有针对性。可是,如今宁玥感到“非典”已经逼到面前,她没有耐心花大量的时间在集体学习上。

    她很有在侯卫东面前发牢骚的冲动,但是很快又将这个冲动压了下去,作为一名市长,实在不宜在自己的部下面前发市委书记的牢骚。发牢骚,对于普通女人来说是一种心理宣泄,对于正厅级的市长来说则有不团结的嫌疑,就会露出破绽,就会被人为不稳重没有城府。若是被打上了这种标签,在领导和下属面前的威信自然而然会降低。

    侯卫东坐在宁玥对面,看着宁玥微妙的表情变化,从人的本性上来说,他很想知道朱民生到底是什么议题会让宁玥欲说还休,从副市长角度来说,他最好不站在市长和市委书记中间,否则就要进入是非窝子。当然,想火中取粟,乱来摸鱼者除外。此时,侯卫东脑里只想着如何应对到来的“非典”,这种小是小非根本不能在脑中立足。

    宁玥拿起笔,亲自在表格中填写了议题名字,通报《沙州市非典型肺炎疫情控制预案》执行情况并提出下一步工作意见。

    放下笔后,她又道:“既然要开常委会,讨论副局长的事要提出来,防非工作关键在人,人不配齐,啥事都办不好。常委会还有上天才开,你要充分准备,有什么问题就提出来,最好以常委会纪要的形式固定下来。”

    市委常委会决定沙州大事,会上决定的事极有含金量。事至此同,侯卫东就如一支离弦之箭,开始对准可能到来的疫情射了过去。至于宁玥为什么要执着地提拔一位副局长,侯卫东不知道具体原因,他也不想知道其中的原因,他知道进退分寸,不会再针对此事提意见。

    许庆蓉回到办公室以后,取出笔记本同,将侯卫东明确的事情一一勾出来,尽管在汇报工作时多次被侯卫东批评,她心里一点都不难过,反而感觉很踏实。作为专业人士,她清楚控制不住“非典”将意味着什么,宁愿现在被批评,不愿意将来受处分。

    “许局长。”蒋大力顶着硕大的脑袋出现在门口。

    向副市长侯卫东汇报工作时,唯独受到表扬的是防非工作预案,而这份预案之所以受表扬,与蒋大力提供的参考预案有直接关系。许庆蓉放下笔,道:“蒋总,请进。”

    蒋大力手里拿着两本精装画册,道:“许局长,我带了一些资料过来,请您过目。”他将一本精装画册递到了许庆蓉桌前,介绍道:“这是我公司能大量调度的抗非药品和医疗器械。”

    许庆蓉没有看画册,道:“按照沙州市的规矩,大宗物品都要经过公开采购,有一套严格的程序,我没有决定权。”

    蒋大力大学毕业以来就与医院系统打交道,经验着实丰富,他不急不躁地道:“我供应过几个地区的医疗器械,积累了一些经验,不管沙州是否向我购买,我都愿意将经验向许局长作一个汇报,或许有用得着的地方。”

    商人言利,天经地义,这一点不容罗置疑。但是方法各有不同,有的聪明有的愚蠢,有的直接有的委婉。许庆蓉对蒋大力这一套方法颇有好感,就静下心来听其介绍。

    “呼吸机分很多种,从型号来说,有SC-300,使用比较稳定,中山大学医院在用,有SC-5,南宁医院在用,DT-12B,JT-2A,各地都有用。我这个图册都有图片。从使用方式来说,还分为无创呼吸机(有面罩),有创呼吸机(插管式),还要根据体质不同的病人来选择最佳呼吸模式。”

    在图片中,有的机型居然是病人戴着的,显然是从医院拍摄而来。蒋大力看出许庆蓉眼中的疑惑,解释道:“‘非典’来得突然,我们收集资料,联系厂家的时间相当短,草率了些。画面不漂亮,实图更真实感。”

    许庆蓉点了点头,道:“不错。”

    蒋大力道:“根据我的经验,不同商家提供的呼吸机质量相并不多,关键在于后期服务。沙州地处内陆,与沿海市场不一样,维修起来不方便。更关键是另外一点,若是沙州真需要用上呼吸机时,有没有公司敢于派员工过来维修。我们公司在岭西经营多年,常年有人驻守,在这里,我可以承诺,不管疫情有多严重,只要是我们公司的机器,绝对有人来维修。”

    许庆蓉对这一条相当看重,反问道:“当真如此,不管什么情况,都能派出维修人员?”

    “这一点毋庸置疑。”

    在图册里,还有16层的医用口罩、口腔温度计、红外线测温仪等。

    “许局长,你别小看这些物品。你马上可以到岭西的口罩生产厂家去调查,看他们现在的生产能不能满足现实需要,更别说如果发生‘非典’疫情。有一次,广东一个县急需3000只医用16层口罩,我是派人在口罩厂门前等了27个小时,才买到。”蒋大力强调道:“如果疫情暴发,市民买不到口罩,怨言肯定会在得超过天。”

    许庆蓉渐渐被蒋大力说服,她将画册留下来,同时还在笔记本上记下了需要的药材量和种类。

    蒋大力离开卫生局办公烂楼,他坐上小车,给侯卫东打了电话。

    “光头,你还没有走?”听到蒋大力的声音,侯卫东很惊讶。

    “我从岭西过来,刚刚与许庆蓉见了面,马上准备再到铁州去。”

    侯卫东马上意识到蒋大力的意图,他小心翼翼地回避了问题,道:“你觉得沙州中招的可能性有多大?”

    “沙州人在南方挺多,把病传回来的可能性在百分之六十。”

    “那你有什么建议。”

    “那就要回到我的老本行,据南方几个城市的经验,今年一个季度所用的药棉、消毒剂等,相当于以前三十年的储量。如果不提前准备,到时根本无药可买,哭都不出来。”

    侯卫东反问:“如果储备了大量药品,但是‘非典’又没有进沙州,岂不是极大浪费?”

    蒋大力道:“两害相权取其轻,市政府愿意浪费钱还是愿意浪费生命,这就考验你们市政府的执政理念。”

    “狗日的蒋大力,你是专家,有什么建议。”

    “可以部分储备,同时签订一个类似于期货交易的合同。具体来说,政府和我们公司保证沙州的用量,先交部分订金,由我公司进行采购及贮存,届时,我们公司保证沙州的用量。”蒋大力采用这种方式也是经过精心研究的,他从各个生产厂家定购药品和药具,然后和数个地区签订协议,凭着对“非典”的认识,他相信岭西几个大地区肯定会有倒霉蛋。只要有一个地区中招,他积存的货物就不会积压。

    侯卫东愿意帮助蒋大力,但是也有原则,如果蒋大力缺流动资金,他会毫不犹豫马上拿出自己的钱,可是防治“非典”工作涉及千家万户,是不能拿原则交换的大事。

    他脑子转动得飞快,道:“光头,这事太重大,不能由我一人来定。让我再想想办法,你随时跟我保持联系。”

    蒋大力道:“放心,我是老江湖了,现在全国都在搞反商业贿赂,我不会害自家兄弟,会按着规矩来。不过我提醒你,当‘非典’真正出现时,会在市民中造成极大的心理影响,各种药品及医疗器材相当紧俏,大家都会抢着要,使用量往往是平常的数十倍。比如口罩,一年用量超过数十年的用量,到时有钱不一定能买到。”

    侯卫东真诚地道:“谢谢你的理解和提醒。”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如果沙州真的缺药品和器材,到时你别涨价,更别藏着掖着。”

    挂断电话,侯卫东心里一阵不舒服,在最困难的上青林开石厂时代,他想尽办法也无法筹措到资金,弹尽粮绝时,蒋大力邮寄过来的三万块钱,帮他渡过了人生的一大难关。今天他几乎是当面拒绝了蒋大力委婉的请求,显得很不讲情面。他扪心自问,:“我变了吗,为了仕途将友谊扔到了一边?”

    “‘非典’就是一场战争,若是将所有战备储备寄托于一家企业,这是危险和不靠谱的。如果出错,将是对四百万沙州人民犯罪,也必将伤害最好的朋友。”

    侯卫东下定了决心:“其他事情好说,只要涉及‘非典’,绝对不拿原则做交易。”尽管理论上必须如此,他仍然觉得心里不舒服。每个人都有朋友,否则这会成为孤家寡人。

    他又给蒋大力打了电话:“光头,找时间见个面,我们两兄弟好好谈一谈。”

    蒋大力笑了起来:“是不是你没有明确答复我,感到内疚了?我们是什么关系,穿一条裤子的朋友,我绝对理解你。我经商多年,猪朝关拱,鸡朝后刨,自然有我的土办法,不会违法犯罪,能把事情办成,这点水平还是有的。平时你别沾手,关键时候帮着说句话就OK。”

    侯卫东道:“话不多说,我想表达两层意思,一是不管怎么样,你都是光头,而不是蒋总;二是在原则范围内,我会考虑的。”

    与蒋大力再通电话以后,侯卫东心情这才平衡安稳起来。安抚了朋友,他又开始考虑法律和政策。在为政府办事时,不仅要能办事,而且要善于规避风险。稍有不注意违反了办事程序或者涉嫌擦边球,就算是办了件好事,且清清白白,也存在着潜在风险。

    “许局长,你想办法和广东那边的县市亲自联系,咨询一下。一是我们是滞需要储备包括口罩等防非物品;二是如果需要储备,要多少,是否存在供不应求的情况;三是严格按政府采购操作,严格走好每个程序。”

    许庆蓉提了一个问题:“如果大量急需,政府采购流程很烦琐,一步一步走程序,根本来不及。”

    侯卫东道:“我的意思就是防患于未燃,从现在就开始按流程采购。同时,将打听到的情况写成报告,交给市政府,我会在上面签意见,最后以市政府常务会纪要的形式明确下来。这就是政府集体意见,你就放心操作。”

    “我还是担心突发事件。”

    “如果真要应急,那是另外一回事,我们要聪明地合理规避那些烦琐的程序,到时还是写紧急报告,采有变通方式,组成财政、监察、卫生等几个部门联合询价组。你的任务是提前做好统筹安排,不能事到临头手忙脚乱。”

    他又强调了一句:“政府制定程序,目的是防止犯罪。可是为了遵守程序,让沙州市场断货,这就是榆木疙瘩,是对沙州人民犯罪。”

    许庆蓉道:“我明白了。”

    晏春平走了进来,轻轻将文件放在桌上,然后退了出去。

    侯卫东打完电话,随手拿起文件夹放在桌上,然后退了出去。

    侯卫东打完电话,随手拿起文件夹。第一份文件,赫然是省防非办表扬姬程的简报。

    在简报中,沙州防非办主任姬程同志为了防治“非典”而呕心沥血、日夜操劳,在省里汇报防非工作以后,返回沙州途中出了车祸。他在医院最关心的不是自己的伤势,而是念念不忘沙州的防非工作。

    作为继任的防非办主任,侯卫东清楚地知道沙州防非工作有太多缺失,以他的标准来看,根本就是不及格。而这篇简报几乎将姬程写成了任劳任怨的老黄牛、运筹帷幄的大将军、悲天悯人的大好人。

    看完这篇简报,又往后翻,后面的文件都没有太值得注意的内容。侯卫东明白晏春平也注意到这篇简报,是有意将其放在第一页。

    “这篇文章出来以后,省里的几位领导都将看到。姬程良好的形象便会给领导深刻印象。而自己继任防非办主任,工作做得好,那是姬程奠定了良好的基础,如果工作出了差错,更衬托出姬程的出色。”侯卫东仰头靠在椅子上,积了一肚子的鬼火。可是这种事情还无法向外人诉说,否则就有肚量狭小的嫌疑,他只能苦笑着将这份简报扔到一边。

    长久以来,侯卫东注重办大事,不屑于这处小伎俩。他最大的诀窍是实干,踏实工作的态度加上运气好,给他带来丰硕的回报,他由最低层的小公务员一步一步成长为副市长。到了副厅级,他渐渐发现事情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实干只能是成长的一个因素,甚至还不是最关键的因素。

    正如宽带厚石所言,上级组织和领导评价和判断一个干部的好坏会受到不对称信息的制约,再加上领导本身喜好和缺点,所以传达上级领导喜欢的信息成为众多干部绞尽脑汁研究的事情。

    侯卫东又拿起那份简报,心道:“姬程最多能写一份简报,我难道不会搞信息传递吗?我可以用简报,可以在报纸上发新闻,还可以借助内参,既埋头苦干,又抬头看路,这也符合辩证法。”

    靠在椅子上想了一会儿,他又拿起了《沙州市非黄型肺炎疫情控制预案》,一条一条认真阅读。

    视察“非典”隔离点

    下午五点,新成立的防非办第一次全体会议正式召开,每一位手中都拿到一本《沙州市非典型肺炎预案》。

    “非典”是沙州历史上前所未有的烈性传染病,极有可能造成重大人员伤亡。侯卫东临危受命,他决定要拿出比副市长更强硬的态度不行使防非办领导小组副组长、防非办主任的职权。

    副市长的职位介于县级正职与市级正职之间。从职级来说,副市长比县委书记的职务更高,但是县委书记是一把手,管着县级相关部门的帽子,在县城的地盘里一言九鼎,有什么事情可以直说,不必讲究技巧。副市长虽然是上一级的市领导,可是在市级层不是一把手,管不了市级相关负责人的官帽,因而召集市级相关部门开会时,言语间会讲究一些技巧。

    按照沙州惯例,每一位县委书记要更上一层楼,都得在上级党委、政府里面担任副职,经过了副职阶段,才有可能成为上一级的主要领导。副职和正职交替前进,这是官场向上发展的合理途径。除了副职和正职交替前行外,还有行政职务和党委职务交替前进,以及部门职务和地方职务交替前进,前者是由《公务员暂行条例》规定,后两者是实际工作中约定俗成的做法。

    侯卫东有意拿出当年做成津县委书记的派头,开场白就一语惊人:“今天是务实会,我不谈虚的、空的。”他举着预案,道:“大家各自都有一本预案,有什么意见马上提出来,讨论后正式形成的预案有强制力,必须无条件执行。大家要认清当前形势,高度重视当前的防治‘非典’工作,若是糊里糊涂搞不清工作重点,到时别怪板子打到屁股上面。”

    所有参会人员一扫轻松表情,坐直了身体,瞪大眼睛。

    “板子打屁股算是轻的,谁要是玩忽职守,造成重大损失,则是犯罪,是对四百万沙州人民犯罪,党纪国法不是儿戏!”担任副市长以后,侯卫东说话办事都很注意分寸,如今天这样咬牙切齿的发言,还是第一次。

    “平时稍有松懈,尚不至少酿成大祸,按朱书记和宁市长的说法,防治‘非典’是一场战争,在战时谁要是麻痹大意,叫愚蠢!”

    侯卫东这几句话掷地有声,如一支支飞镖,射向参会人员的心窝。

    参加会议的还有市长宁玥、市委副书记杨森林和纪委书记济道林,他们都是防非办的成员,一脸严肃地正襟危坐。

    开场白以后,紧张气氛被成功地营造起来,参会人员都意识到政府将要真抓防非工作,而非简单地走过场,更不是应付场面。能够在市级部门当一把手的人都是人精,认识到事情重要性以后,他们睁大眼睛,仔细翻阅预案,寻找着与自己部门相关的条款。

    会议整整开了三个小时,侯卫东很注意会场节奏的控制,在中途休息了二十分钟。

    在这二十分钟里,不断有抓业务工作的部门副职被叫到会场,与部门一把手一起商量预案的相关条款。一条条具体的措施被提了出来,由工作人员汇集起来,然后由领导小组当场拍板,效率出奇的高。

    七点半,防非办工作人员给参会领导们送来盒饭。参会领导们平时吃惯了各大餐馆的精致菜品,嘴巴都很刁,并不好应付。开会时间长,大家肚皮都饿了,吃着盒饭都觉得香喷喷,十分可口。

    宁玥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当会议结束时,看着鱼贯而出的部下们,暗自祈祷:“‘非典’千万别到沙州,保佑一方平平安安这。”

    侯卫东收拾好笔记本,扭头对旁边的宁玥道:“宁市长,这次防非工作要花不少钱。”

    宁玥对侯卫东的工作很满意,道:“钱不是问题,你不要考虑钱,只要事情办好。”

    两人边走边聊,各自回办公室。在下楼时,宁玥又和侯卫东在院里遇到。

    宁玥上车以后,她朝另一辆车里的侯卫东挥了挥手,两车一前一后离开了大院。宁玥着实有些累了,闭着眼睛,头靠在车内麻椅上,脑中浮现出那份省防非办表扬姬程的简报,心道:“省级部门在鬼扯,根本不了解实际情况就乱发简报。做得好不如吹得好,数据里面出干部,如果任由这种风气蔓延下去,以后谁还愿意踏踏实实做实事!”

    侯卫东回到家里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他见家里无人,还以为小佳又去打麻将,便拿出手机,上面有未接电话和短信,他才想起开会进将手机转换成静音,会议结束后忘记换回来。

    “你在哪里?又在打牌?”

    电话里传来小佳低低的声音:“我正在里等着开夜会……什么会?防治‘非典’工作会。张中原刚才给我说,你在会上声色俱厉,凶得很。”

    “乱世要用重典,若是出了事,第一个倒霉的就是我这个防非办主任。”

    “你也倒霉,按了这个防非办主任。”小佳原本想开玩笑说姬程真聪明,撞车进医院,后来想到驾驶员老丰殉职,后面的玩笑便没有说出口。

    两个刚通完话,大哥侯卫国的电话打了过来,开口就道:“卫东,你今天吃了枪药?”

    侯卫东笑道:“老粟是这么说我的?”

    侯卫国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前,喝了一口浓醇的老鹰茶,道:“今天我值班,刚才遇到粟局长,他在调侃你,说你杀气腾腾的,给绝大多数部门都加了任务,明确了职责。岭西都没有‘非典’,你着什么急?”他从警校毕业以后,长期接触社会阴暗面,见识过五花八门的犯罪现场,心理承受能力非同一般,他能够理解‘非典’的危害,不过也没有当回事。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你说我作为防非办主任,难道还要笑嘻嘻拜求大家?这是事关四百万人安危的硬任务,必须无条件执行。”

    侯卫国道:“我们两口子都被拖上战车了,我无所谓,你嫂子不割哺乳期,你被抽出来搞流动人口清理。防‘非典’重要,人权同样重要,哪里有将哺乳期的妇女弄来参战的,你们当领导的不讲人性,没有保护孕妇和哺乳期妇女。”

    “你的电话太及时了,这一点我没有考虑周全。”侯卫东脑子里光是想着拧发条,确实还没有顾及这些细节。他马上给许庆蓉打去电话。卫生局长许庆蓉忙碌了一天,回到家里,刚刚打开水龙头,准备舒舒服服地冲个热水澡,放在客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这个时候响起电话声绝对不是好事。许庆蓉胸口一阵发紧,手臂上的汗毛“砰”地竖了起来,她顾不得裹浴巾,光着身子跑到客厅。拿过电话,见到侯卫东的名字,她将耳边的水擦了擦,道:“侯市长,你好,我是许庆蓉。”

    电话那头传来侯卫东清晰的声音:“许局长,不好意思,忙了一天,晚上还来打扰你。今天的方案中有重大疏忽,没有提到怀孕妇哺乳期妇女还有残疾人,这三类工作人员应该受到保护,不参加防治‘非典’的工作,要在预案中明确这一点。”

    许庆宦蓉反问道:“如果她们自愿参加呢?”

    侯卫东明确表示:“自愿也不行,们必须受保护。另外,也要提防有人钻政策空子,凡是请假必须有县级及县级以上医院的证明,所以单位要签字盖章。”

    放下电话,许庆蓉赶紧回到卫生间,用热水冲微微发凉的身体。她早就听说副市长侯卫东是一个愿意做实事且又能做实事的人,这两天实际接触以后,她总算知道所言非虚。作为愿意做事的部下,遇到这种敢拍板的分管领导是福气,若是工作作风漂浮的人遇到这种厉害的领导则够喝一壶。

    又一阵手机铃声吃起,许庆蓉叹息一声,这一次也没有马上到客厅接电话,仰着头,迎接急速向下的热水,任由手机铃声在外面反复响着。洗完以后,许庆蓉课着浴巾走到客厅,手机有四个未接电话,都是副市长姬程打过来的。

    看着姬程的名字,许庆蓉迟疑了一会儿,她返身回到卫生间,对着镜子打理自己的脸。岁月不饶人,往日美丽的容颜不知不觉打了折扣。她长久地对着镜子,单从脸上的每个部位来说,比如眼睛、鼻子、嘴巴等,都和少女时代相差不多,可是也不知什么原因,集中在一起,再也没有青春少女的味道。最显眼的是脖子,以前修长的脖子变得松松的,越看越难看。

    拉开化妆柜,里面是一排排的各式小瓶子,多数都是弯弯曲曲的外国字。做完了颈部的护理,她才慢慢出去接了电话。

    “姬市长,你好,我是许庆蓉。”

    姬程躺在病床上,一只脚被固定着,吊在床上,他压抑着火气,道:“我打了四个电话。”

    许庆蓉道:“手机放在客厅里,我在洗澡,没有听见。”她觉得自己确实有些冷淡,便提高声音,笑问道:“姬市长,伤势如何?”

    “还是你过来那天看到的样子,等做完手术,至少一年才能拆掉钢针。”姬程叹息道:“没有想到,我也成了废人一个。”

    许庆蓉安慰道:“姬市长肯定能恢复得很好。”

    姬程说了会儿闲话,这才道出了打电话的主要意图,道:“省人民医院李院长为了我的事费了不少心,他有个亲戚也是业内专家,想过来找你联系业务,你接待一下。”

    许庆蓉早就猜到了姬程打电话的内容,她心里格外厌烦,语气上没有表现出来,道:“姬市长,到时你让他来找我。”她迟疑了一下,道:“今天下午开了防非工作会,侯市长对防非药品、药具的采购作了严格要求,必须走正规渠道按程序采购,发了会议纪要。”

    姬程在省政府工作多年,关系网宽,介绍了不少岭西商人到沙州各医院,许庆蓉能办尽量办,此时由侯卫东代管,且发了狠话,这就让她感到格外为难。

    “与侯市长比起来,姬程既不愿意办实事,又太他妈的贪婪,一点没有分寸!我要和他保持距离,如果被他完全控制,说不定要坏事。”许庆蓉此时被夹在两个领导中间,只觉心中压了一块钢锭,始终无法正常呼吸。

    放在桌上的手机又响了起来,在安静的环境中,听得人心惊肉跳。许庆蓉一个大步跨过去,拿起手机,看亦未看,就塞到了沙发垫下,这样一来,手机响声明显小了许多。

    许庆蓉将自己变成了鸵鸟,当铃声终止,她长长地喘了一口气。稍事休息以后,她终究觉得不妥当,还是将手机拿了出来。当看到是侯卫东的名字,她松了一口气,没有迟疑,马上回了过去。

    “许局长,这么晚还打扰你,实在不好意思。”

    许庆蓉道“抱歉,手机放在客厅里,没有听到。”

    时间太晚,侯卫东没有寒暄,道:“想到最重要的传染病医院设施设备不齐,心里总不踏实。明天我们第一站就到传染病医院,财政局季局和采购中心老汤都要跟着参加。”

    “好,明天什么时间?”

    “现在定不下来,明天再说吧。到了传染病医院,我要看最真实的情况,千万别糊弄我。”

    “那当然。”

    “好,不打扰了。”

    侯卫东给许庆蓉打完电话,就将手机放在桌上,不准备再打电话。他将电视音量稍舟调大,随手换台时,猛然间在电视里出现一个画面,这是沙州电视台的节目,郭兰作为沙州大学的组织部长在台上讲话。画面稍纵即逝,侯卫东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郭兰的近景以及讲话的声音。

    随后,又是另一条新闻。侯卫东坐在沙发上,慢慢地点燃一支烟。在忙忙碌碌之中,时间过得真快,他脑中只绷着“非典”这根弦。此时静下心来,独处一室,突然间看到隐藏在内心的身影,顿时便如触电一般。

    俗话说,老房子失火更加猛烈,侯卫东这个年龄倒还算不上老房子,可是这一次与郭兰的恋情却是迅速燃烧起来,温度如在地底燃烧的煤层,看不到火焰,却十分炽热,虽然大雨狂风也不熄灭。经过多年历练,他控制情绪的能力比年轻人强得太多,但是他只能暂时控制情绪,却无法将感情永远深锁在心灵深处。

    抽了一支烟后,他走到书房,找开随身携带在家里基本不用的手提电脑。

    时间已经到深夜,侯卫东只是想看一看郭兰是否在线上。

    找开QQ后,遗憾地发现以方处在离线状态。他随后输入“非典”两个字进行搜索,查了查北京的情况,正欲下网,笔记本电脑上传来“空、空”的声音。

    “侯市长好,我是茂东巴山县的侯海洋。”侯海洋在网上的名字为“正确”,普通得有些古怪。

    侯卫东道:“你的网名叫正确?这个名字不好,沙州有句俗语叫做裤裆里放鞭炮——震雀(正确),建议换一个网名。”

    那天在沙州市委招待所相见,两人互相留了号码,并加为好友,但是两人都很少上QQ,在深夜相遇更是罕见。

    侯海洋是城关镇党委副书记,副科级,侯卫东是沙州副市长,副厅级,两人级别差距挺大,而且只是在茶室见过一面。因此,侯海洋自报家门之时,他还担心有些冒昧。

    一句沙州歇后语,迅速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侯海洋解释道:“我是正字辈,按照辈分随意起了这个网名,没有多想。”

    “那天与你交谈后,我本想去查一查自己的族谱,结果由于‘非典’的原因,只能推迟了。我和父亲在电话里聊天时,他确认我们祖辈是从茂东巴山迁过来的,具体位置他也不知道,得去把族谱找出来查看。”侯卫东平常上网主要看新闻,很少聊天,打字速度一般,这一排字很费了些时间。

    侯海洋打字速度快得多,很快就回了过来:“侯家让字辈出了一位军人,叫侯振华,是我的堂爷爷,十来岁的时候沿江而下去求学,结果书没有读好,成了一位优秀的军官。解放战争时期是团长,然后就留在了广东。”

    侯卫生猛地想起从广东来的侯国栋,道:“让字的下一辈就是国字辈,国字辈后是正字辈,对吧?”

    “侯家辈份排行:诗书传万代,希贤智勇仁,俭勤忠信让,国正风雨顺,家和百业兴。”

    侯卫东想着侯国栋的模样,心道:“莫非侯国栋是侯振华的儿子?天下姓侯的人多得很,不会这么巧吧?就算侯国栋是侯振华的儿子,和我们侯家也没有什么关系。”

    他还是试探着敲道:“省委组织部长叫侯国栋,和侯振华有没有关系?”

    “这个,我不太清楚。”

    聊了些侯氏家族的事,侯海洋道:“上次在沙州听说了‘非典’的事,回到巴山县城后,我主抓城关镇防非工作,听说沙州防非预案非常好,侯市长,我能不能要一份,作为借鉴。”

    “在私下里,我们是同辈人,别用官场上的称呼,称一声老兄,既亲切又随和,我让秘书明天给你传一份沙州预案。”

    “卫东老兄,非常感谢。”侯海洋还特意加了一个“握手”图案。

    “别客气,海洋老弟。”

    侯卫东只和侯海洋见过两面,第一次是1993年,两人同时参加省教育厅的表彰大会,若不是侯海洋提醒,侯卫东早将第一次见面情景忘在记忆深处。第二次是前不久,在沙州市委招待所里在喝了一次茶。见面次数虽少,侯卫东对侯海洋印象颇佳,愿意扶持一下侯氏的小兄弟。

    这一次在QQ上偶遇,引出了很多事,侯卫东和侯海洋在今晚压根没有想到。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4月8日,市卫生局长话庆蓉陪同副市长侯卫东、财政局长季海洋和采购中心老汤到市传染病医院,现场就“非典”防治所需设备、资金进行协商。

    侯卫东是第一次踏入市传染病医院,听完医院的介绍,他发现许庆蓉所言非虚,沙州市传染病医院在治疗重型肝炎、慢性肝炎、暴发性流脑、麻诊、百日咳、伤寒等病有专长,有呼吸球囊、洗胃机、电动吸引器、心电图机、高压灭菌设备、密闭灭菌柜、大型洗衣设备、血气分析仪、手术床等基本设备,唯独没有关键的呼吸机、真空吸痰机等设备。并且,污水处理系统和医用焚烧炉都有问题。

    财政局长季海洋皱着眉毛,看着一长串的单子。这一串单子都意味着钱,财政的钱素来紧张,往往要挪区墙补西墙,若是真要按着单子买,他不知又要死多少脑细胞。

    侯卫东见到季海洋的表情,道:“季局,你有什么看法?”

    季海洋斟酌了一会儿,道:“‘非典’是大事,应该买的就马上买。只是,相关设施设备相当多,我们不可能一项一项这样研究。我有个建议,不知妥不妥当。”

    侯卫东道:“请说。”

    季海洋道:“我建议抽调市经委、财政局、审计局、监察局、卫生局等部门的同志,组成一个防非后勤组,专门负责防非物质保障。由市财政局划出资金建立储备金,归后勤组直接使用。”

    实话实说,侯卫东只是考虑到要成立联合小组进行询价,季海洋的建议比他的思考更为深入,可行性更高。他当场拍板:“季局的建议非常及时,我马上向宁市长汇报,争取以最快速度落实此事。”他又道:“今天既然来到了传染病医院,也不能空手而归。重要的急需的设备,就不纳入后勤保障组的范围,先行购买。”

    季海洋笑了笑,道:“领导有指示,我们照办,不打折扣。”

    侯卫东回头对许庆蓉道:“你马上打紧钯报告,两个事,一是调集人财物充实传染病医院,二是购买必要的设备。”

    许庆蓉变戏法工地拿出一份文件,道:“侯市长,我拟了一份文件,请你指示。”从当副局长开始,最头痛的事就是与财政局算钱。财政局的同志多有葛朗台的潜质,一分一厘都要算清楚,他们不懂具体业务,却管着钱袋子,让许庆蓉头痛不已。她一直听说侯卫东和季海洋关系不一般,今天见面果然如此,她这才觉得轻松起来。

    侯卫东在报告上签了字,道:“你别耽误,直接去找宁市长。”

    朱昆明副局长拿着季海洋、侯卫东的签字,飞一般到市政府请宁玥做最后定夺。朱昆明就是宁玥提议后,为了应对“非典”的复杂局面,近期才提拔的副局长。

    当一行人来到“非典”疑似隔离点时,许庆蓉还没有下车,就接到朱昆明电话。他兴奋地道:“宁市长签了字,她同意了侯市长意见,不进行招标,进行单一来源采购,由财政局、审计局和监察局的同志组成采购组,共同把关。”

    话庆蓉在电话里叮嘱道:“采购之事就交给你了,财政这么大方,我们更应该把事情办好、”

    基本落实了市传染病医院的事情,侯卫东原本想要再走几个医院,就接到了宁玥的电话。

    回到市政府,宁玥道:“省里要来一个调研组,由赵巡视员带队,主要调研国有企业改制,我们商量一下如何接待。”

    侯卫东脑袋一下就大了,道:“如今全国都在防非,这是当前第一要务,他们这个时候过来研究国有企业改革,不是时候。”他和宁玥关系越走越近,说话也就随便一些,若是朱民生提起之事同,他绝对不会说这引些无意义的废话。

    宁玥交代道:“防非要防,其化工作也要抓。你的精力还是要集中在防非工作上,让江津准备材料接待方案。”

    “只能如此。”侯卫东随即讲了在市传染病医院看到的情景,建议道:“我觉得有必要建立保障组和储备金制度,可以确定两大任务,一是负责全市防非的物资、药品的供应保障,二是负责社会捐赠财物的统计和处理。”

    宁玥反问:“有捐赠吗?”

    “很有可能。”

    宁玥道:“储备金,先设五百万过来。”

    “太少了,能不能增加到一千万?”

    “财政也紧张,五百万可以先抵一阵,如果急需,还可以增加。”

    议定了后勤保障组之事,侯卫东回到办公室后,暂时将防非工作丢在一边,将江津主任叫到办公室,开始研究如何迎接检查组。

    在省市里,都有同志对管理层收购持反对意见,最常见的说法是“贱卖国有资产,让少数人富了起来”。侯卫东本人没有任何私利,倒是很坦然。只是费尽了千辛万苦做成了这件事,目前运行也还可以,却要承担各种各样的指责,接受各种各样的调研和检查,让他心里不太舒服。他自我安慰道:“事情做得越多,越容易出错。当了一任副市长,没有受到任何非议,说明他是老好人,那才是不正常的。”

    江津一直在经济战线工作,与侯卫东配合得挺好,他坐在办公室对面,看了那份检查通知,道:“如今各方面的人对管理层收购都发出了异议,都在骂我们,我估计这次检查的重点就是绢纺厂。”

    侯卫东道:“我们改制前,中央部委还没有叫停管理层收购,甚至还在鼓励,我们既不违反政策,又解决了一个可能引爆的炸弹,市政府还没有额外付出资金,如今生产正常,已经实现了双赢。”

    江津道:“更多人会突然发现,这么大一个工厂,怎么一夜之间就为成了私人的产业,这是最直观的感受,心理上会受到巨大的刺激。虽然,我们自认为问心无愧,但其他不了解内情的人,他们会有别外的看法。”

    侯卫东道:“这几年,市级国有企业效益严重下滑,部分国有企业退出完全竞争领域是必然选择,我们所作所为能经得起考验和检查。当然,对于省里组织的检查也要正确对待,你亲自到绢纺厂去一趟,摸一摸情况,同时检查企业的防非工作,绢纺厂人多,是工作重点之一。”

    商量了迎检工作细节,江津离开办公室,前往绢纺厂,。他刚出电梯,就遇到了走到大厅的许庆蓉。

    “许局长,找侯市长?”江津与许庆蓉关系挺好,见到了急匆匆的许庆蓉,打了个招呼。

    许庆蓉停下脚步,寒暄道:“侯市长在办公室吗?”

    江津板着脸,道:“从市里分工来说,我是正枝,你是侧枝,现在侧枝变成了正枝,我找侯市长还得趁着防非工作的间隙。这不公平,许局长得做些补偿。”

    许庆蓉笑了起来,道:“等‘非典’过了,我请你吃饭。赔罪以后,我再把侯市长还给你。”

    上了楼,走到侯卫东办公室,许庆蓉手机响了起来,见到电话号码,她脸上笼罩着一层黑气,转身在门外打完电话,这才重新走到门口。

    侯卫东见到站在门口的许庆蓉,问道:“正想找你,隔离点确定没有?”

    许庆蓉调整了情绪,努力露出些笑脸,坐在办公桌前,取出笔记本,道:“我们选了四个点,理西城区的社区医院,二是西城区杜镇林安村的煤炭疗养院,三是南部新区的东林镇医院,四是南部新区的一处废弃老镇政府办公室。”

    侯卫东问道:“你去看过没有,有没有倾向性意见?”

    “我全部去看过,综合各方面条件,西城区的两个点条件最好。”许庆蓉又作了一个说明,道:“前一段时间,卫生局就开始在西城区布置隔离点,目前社区医院的人全部撤走,各医院正在抽调医生进入社区卫生院。但是这件事情没有在防非办上研究,到底是否适合,还要请侯市长去盾一看。”

    许庆蓉在汇报中,隐瞒了最敏感的事。设置隔离点之事,她曾经向姬程作过报告,姬程道:“这是卫生局的本职工作,不必报告我,抓紧做就行了。”

    姬程表态以后,西城区隔离点已经开始建设。

    此时侯卫东接手防非办工作,他的工作作风和方法与姬程大不相同,许庆蓉还是想请侯卫东到隔离点去看一看。

    侯卫东没有特别在意西城区社区卫生院的事,他提了一个问题:“为什么不在东城区选?”

    “东城区是老城区,人口太密集,基础条件也差。”

    “现在还有时间,我们先到西城区的社区医院去看一看。”

    社区医院在沙州人民公园旁边,一片大树之下,有几幢灰色墙砖的小楼。小车停在了社区医院门口,侯卫东抬头看着人民公园的大树,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人民公园的树不错。”

    许庆蓉等人都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十年前,侯卫东和小佳的爱情受到了陈庆蓉的坚决反对,两人谈恋爱的场所只能转入公园。有一次,侯卫东从益杨青林镇来到沙州时已是凌晨,他只能在人民公园前面的长椅上等待小佳。见面后,两人无处可去,在公园里消磨了无数时间,对公园有特殊感情。此时以沙州副市长的身份,再看到这个公园就让侯卫东不禁生出感概。

    左侧是一片水池,水池与公园的水体连接在一起,但并不在公园内,水是通过围墙下的小水沟向外流出。

    在社区医院后面,约莫有一百米远,在公园的绿树旁边,有几幢灰色楼房。

    计庆蓉介绍道:“这里人流量少,若是启用隔离观察点,暂时关闭人民公园,就能形成一个封闭环境。而且这个地方距离传染病医院不远,来往方便。”

    侯卫东打断道:“那几幢灰砖楼房住的是什么人?”

    许庆蓉道:“都是附近的居民。”

    “具体是什么人?”

    许庆蓉有点茫然,道:“这个不太清楚。”

    侯卫东基础工作经验丰富,最担心设立隔离点引发群体性事件,他安排跟在身边的晏春平,道:“你与西城区何书记联系,让他摸清楚这幢楼的居民情况,内紧外松,别声张。”

    晏春平答应了一声,走到一边,开始给西城区何敏文书记秘书打电话。过了一会儿,西城区的电话就回了过来。

    “侯市长,刚才何书记秘书回了电话。公园附近的几座灰楼属于东城区,社区医院属于西城区,刚好在交界处,这些居民都是附近散居居民,人民公园扩建时集中安置在一起。”

    听说是集中安置,侯卫东就觉得麻烦。

    沙州以前在拆迁时,喜欢集中修安置小区。安置小区里今天的都是集体迁入的安置户,他们特别抱团,稍不注意便引起群体性事件。令市政府最头痛的是梨园安置小区,因为居民们不愿意安装一户一表,与自来水厂发生矛盾,他们便集体不交水费。水厂断水后,他们就集体到区政府、市政府静坐,在沙州民间有法不责众的传统,只要是集体行动,政府一般都会下软蛋。几次拉锯以后,他们仍然不交水费,水厂亦不敢断水,最后由区政府和水厂共同为梨园安置小区买单。

    侯卫东道:“既然来了,我们还是到几座灰楼去瞧瞧,看一看实际情况。”

    走到近处,一股陈旧破败的气息扑面而来。

    几幢灰楼显得颇为陈旧,多数窗台上都有大面积的油烟痕迹,阳台上堆着杂物,挂着衣服。院子里的花园大部分变成了菜园,有两处化粪池盖板破损,粪水早就满了,没有人清掏,烘粪便顺着盖板破损处向外溢出,沿着屋角流出近十米,最后流到了街面上,散阵阵浓臭。一些鸡鸭从粪便上走过,四处都印着带蹼和不带蹼的脚印。

    侯卫东没有料到此处环境如此糟糕,他在灰楼前后走了一圈,没有发表任何意见,直接走出小院。

    小院背后是一片树林,站在树林边缘,豁然开朗,从隐约小道向下行约两百米,一大片灰色小楼杂乱地出现在眼前。

    这是东城区最老的聚居区,侯卫东并不陌生,多次走进这个聚居区。他以前都是从街道正面进入小区,从正面往小区内部走,虽杂乱,却还算整洁。此时从另一个方向直接进入聚居区的腹地,才能真正地看到老聚居区的现状,“脏、乱、差”三个字是对老区最好的形容。

    侯卫东对紧跟其后的许庆蓉道:“你们少走了几步,只看到了前面几幢楼,没有看到树林后面就是大片居民区。”

    这确实是许庆蓉的疏忽,她略红了脸,解释道:“从老区朝公园这边走,是一个长长的上坡,路也不好,很少有人走这条路。”

    侯卫东还没有爬墙这其他几个点,他没有否定社区医院,转身回社区医院,查看医院内部。

    社区医院是四层小楼,前后可以停车,还有独立的围墙,从内部来看,确实是一处比较理想的隔离观察点。唯一不足是围墙断掉了一段,没有将社区医院完全封闭。

    侯卫东对内部设施没有意见,他走上楼顶的平台,远远地仔细观察几幢灰楼以及灰楼背后的树林。

    许庆蓉一直在卫生系统工作,对地方事情并不是太在行,她对侯卫东的谨慎有些不解,道:“侯市长,卫生院与灰楼之间有好几百米,应该没有什么影响。东城区的老城区更远,市民一般不走这边。我们准备修整围墙,把院子封闭起来。”

    “修整围墙时把砖和水泥等材料都堆在围墙内,不要影响外面的行人。”

    “我们很注意,不会影响行人。”

    侯卫东见许庆蓉没有完全领会自己的意思,干脆把话挑明,道:“容易惹麻烦的事情,我们向来讲究内紧外松,动作要快,知道的人要少,不要把紧张情绪传染给群众。”

    许庆蓉这才明白侯卫东的意思,忙道:“我马上给他们打招呼。”

    侯卫东道:“你赶紧打招呼,然后去林安,看煤炭疗养院。”

    跟着侯卫东前往林安时,许庆蓉暗道:“侯卫东工作很细致,这一点在以后的工作中一定要注意。他似乎认定隔离点一定会惹麻烦,是不是太小心了?毕竟隔离点是在封闭环境中,跟外人没有交集,更没有对其生活生产造成影响,应该没有太大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