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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非典”病例引省委检查组调查

    林安村隔离点起冲突

    中午,宁玥来到防非办会议室,后面跟着财政局局长季海洋。

    宁玥是怕整个防非办受到检查组影响,特意过来打气鼓劲。在防非关键时刻,她不想节外生枝,很多事情得放在“非典”过后再来深究。

    侯卫东与宁玥打过招呼以后,对许庆蓉道:“宁市长将季局长都来带过来了,你大着胆子要钱,千万别客气。”

    季海洋笑了笑,没有说话。

    在这一次防非工作中,财政局高调支持,追加了一千万防非资金,主要用于改造沙州传染病防治医院的设备,其次用于购买防护服、呼吸机、维修观察点。季海洋最怕许庆蓉再次狮子口大开,届时,所有难题还得自己背。

    许庆蓉道:“沙州医院设备相较岭西差得远,再追加一个亿,都不能完全解决问题。但是要说防非工作,有宁市长支持,我们倒是不太差钱。昨天我们送了一个请示到财政局,是关于防非一线同志的加班工资以及补贴。”

    补贴再多也好解决,季海洋道:“这份请求我还没有看到,现在可能在办公室运转。一线同志冒着生命危险在工作,这些补助算什么。”

    几人在小会议室闲聊几句,季海洋给许庆蓉使了个眼色,道:“许局,我们商量点事。”许庆蓉知道两位领导估计要谈事,赶紧起身,跟着季海洋出去。

    宁玥等两位局长出去,道:“卫东,这次检查组过来,不能影响防非办的土气。”

    侯卫东笑了起来,道:“宁市长,经历了这么我事情,这点小检查影响不了我,我刚才正给许局说起这个话题。”

    宁玥短发齐耳,干净利索,她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又停顿了一会儿,才道:“据你判断,‘非典’还能持续多久,对社会的影响有多大?”

    侯卫东道:“最多还有半年,或者更快。我不是医生,就不从专业角度谈论这个话题,我只是从社会控制的角度来谈此事。‘非典’病毒要传播,必须有一定途径,我们现在做的工作就是切断病毒的传播渠道。切断传播渠道,牺牲一些人以后,既使始终没有特效药,‘非典’病毒也将在猖狂一段时间后,慢慢消失。这也就是全面动员抗击‘非典’的意义。”

    “卫东看问题的角度很有新意。这一次‘非典’让我们露出了不少薄弱环节,但是也显示了众志成城的力量,可以自豪地说,论起动员能力,没有任何一个大国强过我们,我对战胜‘非典’同样充满了信心。”宁玥话锋一转,道:“卫东是做实事的人,沙州防非工作很优秀,只可惜成津的同志没有把握好。昭强和为民两位同志都是经验丰富、办事扎实的领导,不应该忽视这些问题。”

    侯卫东见宁玥摇了摇头,道:“陈主任嘴巴紧,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讲要如实汇报。虽然防非办工作出色,你也要有思想准备,我有些担心。”

    侯卫东回想起陈再喜高深莫测的神情,一时也无法判断出到底是什么结果,他自嘲道:“事已至此,现在想这些没有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把‘非典’工作抓好。”

    宁玥如今还是代理市长,这种身份让她必须得小心谨慎,很多想说的话都不能说,想做的事不能做。经过防“非典”这件事,她对侯卫东的认识又深入了一步,评价比以前更高,帮助侯卫东担任市委常委的想法越发强烈。可是,侯卫东如果因为成津出现“非典”而受到处分,在这一年进入常委就将没戏。

    现在时候未到,她也就没有将自己的想法与侯卫东进行沟通。她相信凭着侯卫东的政治智慧,也应该考虑这方面的事情,

    下午四点,省里将反馈意见传了过来,原则上同意沙州的处理意见,只是在被处理的人中,多了一人,沙州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洪昂受到了党内警告的处分。

    被处理的干部中没有侯卫东和许庆蓉。消息传开,市防非办所有同志脸上都露出笑容。

    侯卫东对待这种处理意见,既感到意外,也觉得正常,他让许庆蓉亲自准备或许要接受检查的资料,完全是明智之举,是有效的针对措施。

    将日常事务处理完毕,侯卫东将躺着中枪的洪昂约到财政局宾馆顶楼。他原来想将洪昂约到半山坡或双湖,可是想到正处于防非的关键时期,若是遇到急事,而自己不在城内,则影响非常不好。财政局顶楼是季海洋的地盘,平时来往的人不多,条件也还不错。

    九点半,侯卫东上了楼,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洪昂的小车停在门口。上电梯时,洪昂强撑起笑脸,道:“老弟,我知道你的好意。我没有这么脆弱,为共产党工作这么些年,经受过大风大浪,这点挫折还能够承受。”

    侯卫东笑道:“老领导,今天请你喝好茶,慢慢聊天。”

    刘莉与委海洋结婚以后,调到了国资局工作。今天得知侯卫东和洪昂要来喝茶,她特意过来安排。

    将两侠领导请进顶级的茶室,进门入眼皆绿色,坐下以后,透过落地窗可以俯视城区。刘莉亲自泡了茶,道:“洪书记、侯市长,海洋陪宁市长到省里争取防非资金去了。”

    侯卫东道:“到这里来喝茶就是图个自在,没有外人打扰。刘主任太客气,反而见外。”

    刘莉嫣然一笑:“海洋专门让我从他办公室里拿来了茶,这是他的宝贝,平时都是偷着喝。”

    侯卫东嗅了嗅致木盒里的茶叶,道:“好茶啊,好茶。”

    刘莉泡好了茶,道:“你们聊,我到隔壁上网。”

    侯卫东闻了闻茶香,道:“刘主任,刘坤是不是在中药批发市场有门市,我今天去转了转,里面价钱很高。现在‘非典’时期,哄抬物价要受处罚。”

    刘莉是聪明人,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出了门,她立马开车朝家里赶去,准备找刘井上。

    两杯清茶,给茶室留了淡淡香气。

    在封闭空间里,洪昂将伪装脱掉,将头靠在椅子上,长长叹息一声:“谁知道打了一辈子狼,从来没有受过伤,今天居然被党内警告,没有想到!”

    侯卫东安慰道:“老领导一直在狠抓政法系统防非工作,所做的工作有目共睹,只不过‘非典’工作有偶然性,防得再严密,都有可能中招,这里面有运气的成分。”

    洪昂是长于搞阴谋的人,自然知道什么叫做大势,当前防非工作就是不可阻挡的大势,他偏偏就是在防非工作中出了问题。他靠着椅子,道:“刚听到受到党内警告时,心里有不服,也有面子问题,还有前途问题。政法系统是一个大摊子,公检法司、综合治理在防非工作中各有各的重点,还要打击犯罪,维护稳定。这一段时间对自我进行评价,工作抓得挺紧,也没有什么差错。至于联系成津方面,成津毕竟有一套完整的机构,主要责任在他们身上,我去过两次,也还算尽责。这是我刚受到党内警告处分时的真实想法。”

    “现在想起来,不管怎么说,市委先制定规则,我被处分是在规则之内,就得服输。其次,只要出了错,就说明工作中存在疏漏。”

    侯卫东欠了欠身,道:“4月初,成津那位妇女在广州一家医院陪护患病的丈夫时,这家医院已经有两名患者感染了‘非典’,其中一人死亡。而这家医院在这位妇女出院返回沙州时,既没有通知她本人到当地医院做检查,也没有将有关信息反馈给沙州市有关部门,这算是出来的原因之一。把板子完全打在沙州干部身上,不公平。”

    洪昂摆了摆手,道:“其他省的事情我们追究不了,不提也罢。这位妇女返回沙州后,很快出现发烧症状,先到成津住所附近诊所输液,后到县医院治疗,再到沙州市就诊,直至确定为‘非典’病人,这么多环节都漏掉,确实是排查不力。若是两兄弟当真引起成津甚至沙州疫情传播,则罪不可恕。从这个角度来说,撤职查办,记大过,都不算过分手段。”

    按照常理,侯卫东在成津是走麦城的,此时成津主要领导被处分,分管领导被撤职,他作为防非办主任,完全可以落井下石再踩上两脚。只是,他此时已经是沙州市副市长,成津原来的同事只能看着自己高飞的翅膀,所以他没有兴趣“报复”。在处理成津事件时,他将“曾昭强”因素完全抛在脑后,所提建议都很中肯。

    实事求是的做法才是成熟男人应该做的事,心胸狭小,睚眦必报,往往会增加不必要的敌人。

    而经过此事,曾昭强在主要领导面前的形象受到了影响,加上他年龄不算小了,上升的空间基本上被完全封闭。

    侯卫东道:“‘非典’如果比作一场战役,这才开始,说不定哪天我也会中弹例下,‘非典’既复杂又有不可测因素,谁都有可能出事。杨想也挺可笑,我们制度上也有毛病,事情做得多了,做错概率就高,如此下去大家都不愿意做事,求平安,求稳定,混日子,这在如今还真是一个大问题。在最基层公务员队伍中,大家拿的钱差不多,谁多做事谁出错,弄得大家遇到事情就偷奸耍滑。基层干部积极性调动不起来,领导在台上吼得声嘶力竭,底下的干部似动非动,似听非听。”

    洪昂道:“你说的是基层组织建设的大问题,一句话两句话扯不清楚。说实在话,我现在最关注的是我的前途。”

    侯卫东有些意外,道:“就是一个党内警告,不至于有太大影响。”

    “警告处分,迟早会取消,我想的是另一个方向的事。”洪昂狠狠地喝了一口茶,然后站了起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似乎在作着艰难的决定。

    “几年前,我作为周少省长的左膀右臂,前途一片光明。如今成了这副模样。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对于几百万沙州人来说是很高的职务,全市这么多公务员只有极少数能走到相似位置。从这一点来说,我应该满足。但是,从另一个方面来说,我的仕途确实在走下坡路。反复思考仕途走下坡路的原来,不是因为我工作能力不够,也不是因为我不够敬业,更不是因为我做了错事,原因很简单,是换了老板。细细想来,我们努力的主要目的是取悦领导,这其实是非常悲哀的事。”

    长期以来,洪昂都是以睿智沉稳的形象出现在众人面前,极少像今天这样直抒胸臆。

    侯卫东和洪昂是公认的周昌全的左膀右臂,在当时,侯卫东只是秘书,洪昂职务更高一些,已经进入了市委核心。如今两人都是副厅级领导干部,洪昂仍然是市委常委,并没有离开最核心的决策层。只是两人心态不一样,侯卫东在不断进步,洪昂一直在原地踏步。

    “侯卫东有意让洪昂排遣心中不快,专心当听众。

    “这其实是变相的人身依附关系,想通了这一点,我突然觉得所有的努力都没有意义,心中有破灭感和空虚感。洪昂抱着胳膊在茶室里走来走去,继续道:“这种感觉很真实,也很强烈,我有着改变环境的冲动,想去寻求人生自由。

    侯卫东惊讶地道:“我脑子里也没有具体内容,1992年,邓小平南方谈话以后,十万干部下海,我有两侠在省级机关工作的朋友下海经商,目前都很成功。他们成功以后,主浊为自己面工作。卫东,你说我出去干企业,有没有出路?

    侯卫东没有想到洪昂会有如此想法,道:“不好说,毕竟我们在体制内这么久,完全进入全新的领域,很难。奋斗了二十年,哪能这么轻易地将现有的一切舍去。而且企业家会面临更多的问题,为了企业发展,或许会做更多违心之事,也不一定有人生自由。

    洪昂做到了厅级干部,哪里能够说不干就不干,他在侯卫东面前坐了下来,道:“真想试一试。

    聊到十二点,洪昂胸中积累的郁闷排遣得差不多,道:“走吧。我们不走,服务员也不能回家,说不定在背后骂我们。

    下楼时,洪昂道:“刚才说这么多,都是牢骚,或者说是心里的美好愿望。明天太阳照常升起,我们还得继续重复昨天的事。老弟,据说掌握的情报,林安村的人一直有人在串联,如今有隔离人员进驻林安村,闹事苗头初现,得把这个地方盯紧点。

    侯卫东道:“林安村作为隔离点,不可更改。目前各项预防措施也到位,优惠条件变相开出来,若是再有人闹事,只能强制处理。防非工作不是儿戏,是一条不能碰的高压线。

    洪昂的担心很快就变成了现实,当疑似病人进入了隔离点以后,林安村村民又开始聚集。

    尽管西城区有所准备,派出镇、村两级干部去找闹得最凶的几个村民做工作,但是,在隔离点住进十七个人以后,村民们仍然打出了“保卫家园,还我净土等口号。

    侯卫东接到报告后,来到宁玥办公室。

    宁玥听完基本情况,心情烦躁不安,一股股火气往上涌。她强压住内心的火气,问道:“卫东是什么意见?”

    侯卫东道:“先礼先后。由区、镇两级再次跟村发进行对话。如果谈不妥当,我再去和村民对话,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若是继续围堵,只能考虑强制措施,在这种情况下不用霹雳手段,显不出菩萨心肠。”

    林安村的情况不断洪到了防非办,到了上午九点,大约四五十个林安村民包围了煤炭疗养院,与杜镇和西城区的干部们对峙起来。

    上午九点半,亿秄东来到西城区杜镇政府。何敏文和杜镇干部都在小院等待。

    成津县出来以后,岭西省和沙州市委采取了断然措施,对全市干部起到了极强的震慑作用,谁都不敢再对防非工作马虎了事,连阳奉阴违都不敢。尽管西城区所有干部都不希望,“非典”隔离观察点设在西城区辖区,可是现在木民成舟,他们只得按照市委、市政府的要求把一触即发的群体性事件处理好。

    何敏文摸了摸脑门上的汗水,道:“侯市长,我们谈了两次,没有效果,他们只有一个要求,隔离点涌设在煤炭疗养院。”

    侯卫东干脆利索地道:“安排五个村民代表,我与他们谈。谈崩了,就由分安清场。”

    侯卫东心里很清楚,像何敏文这种基层工作经验相当丰富的区委书记,为了达到目的,肯定使出了浑身解数,能够答应的事情肯定能够答应,能让步的肯定也能让步,如今他做不通林安村村民的思想工作,自已这个副市长基本没戏。但是自己必须要与村发见一面,否则程序上就有缺失和遗憾。

    侯敏文道:“那我就去安排,选五个代表,最好能通过对话解决问题。”

    侯卫东没有多说,认真翻阅前几次与村民代表谈话的记录。

    在现场,公安人员守住了隔离点,他们拉起警戒线,守住煤炭疗养院三个进出口。在公安人员背后是紧闭的大门,里面是穿着白色防护服的工作人员。他们不时地消毒,使消毒水的味道飘荡在空中,更加增强紧张情绪。

    在村民没有冲动大院时,警察和村民就互相看着,有的警察和村民还开始对话。

    一位高个子警察长期参加值勤,对这种群体事情见惯不惊,戏说着固执地道:“里面的人搬走,我们就离开。”

    高个子警察道:“这不可能,这是市政府定的点。他们是关在院子里,医生在里面都不怕,你们怕个卵子。”“怕个卵子”是农村土话,通俗说就是“怕个啥。”老人并不是因为此语土俗而生气,反而觉得眼前警察很有人情味,他的敌对情绪消减几分,道:“医生穿了防毒衣服,我们没有防毒衣服。听说那些病会从空中飞,如果飞到我们村里面,如何了得。我们农村人也是人,为什么不把人弄到城里头?”

    “现在我们距离围墙最近,如果病毒真是从围墙飞出来,我们这些人全部都要中招。我们也是有儿有女的,同们也怕病毒。你们最好别围在这里,让医生安心治病。”高个子警察继续做着思想工作,他顺手递了一支烟给老人。

    两人正聊着,旁边一位肥胖的中年妇女靠了过来,骂道:“你们这些黑帮,镇压我们老百姓,摸摸你们的胸口,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

    高个子警察与老人原本已经没有对立情绪了,被女人一骂,老人不好意思再和警察谈天说地,微微退了一步,又仰着头质问道:“现在政策这么好,你们还是不是共产党的干部,把这些瘟病放在林安?”

    杜镇驻林安村的驻村干部带着任务来到了人群中,他是林安村本地人,平时与村民关系都不错,此时人们见他过来,都带着警惕的神情。

    驻村干部对林安村情况了如指掌,他找到这群人的主心骨,道:“你们这样做要不得,有什么想法可以向政府反映。”

    主心骨是一个近廿十岁的矮小干瘪老头,是驻村干部的堂叔父,他说话时显得很激动,胸红筋胀,道:“我们反映了好多回,到镇里来反映了情况,又到区里座谈,政府给我们答复没有?全市这么宽,为什么把瘟病放到林安?今天不解决,我们绝不客气。”

    驻村干部赔着笑,道:“还是选几个代表同,到镇里面座谈,今天市里面侯市长来了,亲自与大家见面。”

    干瘪老头很是倔强,梗着脖子道:“我不管哪一个当官的来了,要谈可以,到医院现场来。”

    驻村干部赔着笑,道:“这里人多,你一言我一语,根本不晓得说的是啥子,二伯,你还是发个话,选几个代表去。”

    村社两级干部站在人群外面,平时他们说话还管点用处,此时没有村民听他们招呼,说话就如放屁一样。作为村社干部,生于斯长于斯,他们夹在镇政府和老百姓中间,若是一个劲地帮着镇政府说话,不仅要被村民骂,在换届时,极有可能选不上。而且,在对待煤炭疗养院被定为隔离观察点这件事上,他们是和村民一条心的。可是,他们又是在胜利街党委行政领导之下,和镇政府对着干,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

    他们就采取了默不作声的态度,彻底把自己变成旁观者。

    杜镇现任的书记和镇长都是外面派下来的干部,不熟悉林安村的人,或者说,他们根本不认识现场的村民。

    书记杜军安排了一位本地副镇长去做工作,好说歹说,才有五个村民坐着镇政府的小车来到了大院子。

    在侯卫东要求下,会议由杜镇书记杜军主持。

    等到五位村民坐下,杜军首先作了一个自我介绍:“我是杜镇党委书记杜军,几位老乡都认识我。今天沙州市副市长侯卫东和区委何书记带着相关部门参会,说明市里、区里高度重视你们反映的事。上两次开座谈会,你们提出些问题,先由相关部门回答你们提出的问题,然后你们有什么情况再反映。我这里做几点要求,第一是一个人一个人轮流说话,相关部门同志说话时,你们不要打岔,你们说话时,相关部门也不打岔。最后再由领导讲话。”

    几位村民都是六十来岁,他们黑着脸坐在领导们对面。

    第一个讲话的人是卫生局许庆蓉,她讲话的重点是针对如何防范“非典”以及“非典”的特点,这些内容在防“非典”宣传册上都有,西城区为了加强宣传,特地送了林安村1000份。

    在许庆蓉讲话时,几位村民都露出不屑一顾的神情。他们听说了许多关于“非典”如何厉害的传言,比如只要“非典”病人呼了气,顺风吹过来,一分里都要被传染;“非典”病人小便流到河里面,河里的鱼全部都要死完;土里沾了“非典”,几十年都要得瘟病。他们怀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拒绝接受卫生局许庆蓉的解释。

    等到许庆蓉发言以后,干瘪老头道:“这位女同志是卫生局局长,你说瘟病只能活几个小时,你骗鬼啊,硬是欺我们农村人不懂科学。瘟病这么容易就死了,你们这么紧张做什么,为什么还要专门悠隔离点?”

    杜军道:“老林,你等会儿再发言,先请包局长讲。”

    随后由区公安局包局长宣传《刑法》《治安管理处罚长剑》等法律法规。

    同志由西城区副区长讲了硬化机耕道以及林安村子女入学难的问题。

    三人讲完,就轮到村民女言。

    第一个发言的就是在林安村很在威望的干瘪老头,他颇有大将风度,咳嗽数声,才不紧不慢地道:“我就问政府三条,第一条是卫生局那位女局长讲的,我有个疑问,你说起‘非典’没得好凶,既然没得好凶,那为什么全国到处都在死人?没得好凶,为什么不把你们那个隔离点设在城里头?当真是城里头的人命比我们农村要金贵?他们的就是命,我们就不是命?我现在七十岁,党的政策好,我还想多活几年。”

    在干道老头说话时,侯卫东在纸上写了几个字:“他以前是什么的?”何敏文写道:“林有德,多年的老支部支部书记。”

    针锋相对地回答了许庆蓉的话,林有德瞪着眼,伸出双手,把目标对准了区局包局长,道:“包局长,当了官硬是不得了,有本事现在就把我铐起带走。我不是支部书记了,但还是老党员,党员还怕坐牢?我拼了这把老骨头,也要保卫林安村。”

    包局长以前在杜镇当过派出所所长,与林有德关系还不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说话。

    林有德又道:“这么多年,林安村每家每户都集了钱,要硬化机耕道。要修通机耕道得修一座小桥。我们年年打报告,希望政府补贴钱。你们从来不理睬,现在觉睡醒了,想给我们修路了。林安村有骨气,不是一条狗!”

    一席话,挑起了火药味,随后几位代表轮番发言,有的谈到林安村入学难问题,还有征地拆迁方面存在的不公平,还有村务公开方面的事,甚至几年前开展的“二十年不变”的土地承包工作中出现的问题也被提了出来。

    侯卫东看了看时间,看了杜军一眼。杜军明白其中的意思,他吹了吹话筒,道:“大家还有没有新的问题,如果没有新问题,请侯市长讲话。”

    做群众工作很难,侯卫东深解其中之味,他根本没有指望自己一席话能解开如此复杂的疙瘩,作为防非办主任,他必须要讲。

    “我讲四点,一是为什么要设立‘非典’隔离观察点,设立以后粪便废水、医疗废物以及医疗垃圾如何处理……”

    在预案中,对于隔离观察点的粪便废水、医疗废物以及医疗垃圾都有专门交代,沙州市政府还专门下发了《关于加强非典医疗污水和医疗垃圾处理监管工作的意见》,侯卫东对这方面的知识了解得甚为详细,一一道来,清清楚楚。

    “二是设立‘非典’隔离观察点的法律依据……

    “三是林安村历来都是先进村,希望大家以大局为重,同心协力共抗‘非典’……

    “四是大家的出发点是为了维护全村的利益,出发点是好的,但是不能采取违法的行为……

    等到侯卫东讲完,村民们沉默了几分钟.在与侯卫东见面之前,村民们还抱着幻想,认为小官肯定不能主持正义,大官往往会主持公道,大官是被小官们蒙蔽了.副市长侯卫东算得上沙州的大官,可是说出来的话与镇里的官员无异,这让他们格外失望。

    林有德感受到另外几位同伴的目光,在内心深处产生深深地愤怒,这个愤怒有的是来自林安隔离,有的是来自对现实社会的不满。强烈的愤怒,让他忘记了对大领导与生俱来的畏惧,他霍地站了起来,大声道:“侯市长,你这么大的领导,讲话当放屁,我们林安村村民是是人?你还是不是为人民办事的领导?是不是想把我们全村人都整死绝?“

    主持会议的杜军连忙将话岔开,问其他几位村民:“你们几位还有什么不同意见?“

    其他村民也谈不出什么新意,一位村民激动地挥着手道:“我们的要求很简单,不能把得了瘟病的人送到煤炭疗养院,明天不拉走,我们就要挖公路。”

    另一位村民道:“自前一个星期以来,我们到镇里和区里反映了十来次,你们总要给个解决办法。每次来反映问题,都是这样说,你们是在骗我们土农民,把我们当成叫花子?”

    在一片争吵声中,主持会议的杜军用眼光寻找何敏文。虽然侯卫东是副市长,但是在西城区这一亩三分地里,何敏文是真正的老大。何敏文与这些村民接触过,他早就猜到了如此结果,他瞧了瞧侯卫东的脸色,向杜军微微点头示意。

    杜军马上宣布:“座谈会到此结束,请各位老乡要理解政府,支持防非工作。”

    侯卫东离开基层有几年时间了,直接与群众交谈的时间也减少很多,他在沙州干部中有威信,老百姓不在体制内,他就没有多少威信。他再次清醒地认识到现实,凡是涉及利益和生命的事,靠一张嘴巴难以解决问题。

    侯卫东被村民代表骂了,他仍然很平静,道:“晚上,再派得国干部到林安村,每一家每一户都去做工作,争取村民理解,减少工作阻力。”

    何敏文道:“已经作了安排,区、镇抽了一些干部,此时已经进了村。”

    侯卫东头脑中回想着几位村民代表的神情与观点,道:“他们提出明天断公路,我估计此事肯定会发生,你们要做好充分准备。我只有一个要求,不能让林安村的事情搅乱整个沙州的防非大局。”

    何敏文道:“区分局作了周密安排,方案报给了市局,目前便衣和着装民警都带有录像设备,执勤人员和备勤人员都准备好了。”他很想再问:“能不能考虑在其他地方建了隔离点”,见到侯卫东一脸严肃,想问的话便收回肚子。

    离开杜镇的时候,侯卫东心情变得压抑起来,明天要发生什么事情,用屁股想都知道,这是他最不愿意看见的事情。可是作为防非办主任,防非大局才是最重要的,其他一切都要让咱,他必须当这个恶人。

    回到家里,小佳见丈夫脸色不佳,道:“林安的事还没有摆平?”

    侯卫东摇了摇头,坐在沙发上,喝了一口热茶,道:“你怎么知道林安的事?”

    小佳道:“我到政府开会,听到好几个人都在谈这事情。”

    “他们是什么观点?”

    “同情村民,但是觉得市政府必须要赶紧下决心。”

    侯卫东感觉有些累,靠在沙发上:“换位思考,若是我站在村民的角度,说不定也会激烈反对,毕竟让‘非典’观察点留在村旁是一颗定时炸弹,反地是符合人性的。包括村一级组织都对村民有同情,甚至暗中支持,在这一次的群体事件之中,村‘两委’基本没有发生作用。”

    小佳安慰道:“你另有思想负担,换了谁,面对这种情况都得作出选择。”

    侯卫东道:“原来我想,目标明确,手法可以讲究,具体到此事就是既减少冲突。又要把事件办好,少抓人或者不抓人。现在,不抓人肯定解决不了问题。”他在沙发上稍坐了一会儿,又到书房给宁玥打了电话,讲了自己开座谈会的情况。

    宁玥很重视此事,马上又和朱民生通了电话。

    半个小时以后,市委办打来电话,在市委小会议室召开紧急会议,参会人员有市委书记朱民生、代市长宁玥以及宣传部长、政法委书记、公安局长、卫生局长、西城区委书记和区长。

    侯卫东回家时,又是凌晨。下车之时,他朝林安方向看了一眼,暗道:“但愿明天平平安安,村民们不再围堵现场。”

    凌晨六点,公安局长老粟打来电话,道:“侯市长,这么早把你吵醒。”

    侯卫东昨夜并没有睡好,抹了抹眼角的眼屎,问:“是不是林安出事了?”

    老杰笑道:“还是侯市长最敏锐,一语中的,五分钟之前,来了几十个村民,带着锄头、铁锹。”

    侯卫东道:“他们带这些东西,果真是要断路。”

    老粟道:“他们已经在挖公路,挖了一个大口子,西城分局的人正在劝阻。”

    事至此,侯卫东反而定下心,道:“西城区的干部在不在?村民手里有铁锹等工具,让他们别太靠拢。”

    “西城区普兵副市长在胜利街办公室,不少干部还在村里做工作,没有什么效果。”

    “早上上班时间,你到市政府办公室汇报情况,再说下一步的事。”

    老粟当了一辈子警察,见惯大场面,如此规模的冲突在他眼里算不得什么,道:“我这边做好充分准备,就等领导下定决心。”

    “一定要确保证据确凿,法律依据要充足。”侯卫东又道:“在市政府下决心之前,你们继续做思想工作。”

    “侯市长放心,市局派了两位经验丰富的老同志在现场,和派出所的同志一起,一直在劝阻断路的农民。”

    到了八点半,在西城区区委何敏文办公室里,侯卫东又接到电话,两辆警车被推翻,数名警员被打伤。

    在碰头会上,侯卫东态度鲜明地提出了自己的意见:“鉴于此事性质变化,我建议公安部门必须立刻制止违法行为,否则事情越来越不好收拾。”

    宁玥便有了思想准备,道:“我同意侯市长的意见。”

    朱民生冷脸冷面地坐在会议室中间,他心里着实犹豫,一直没有下决心。时间一分钟又一分钟地过去,他终于作出了最后决定:“由卫东市长全权在现场指挥,果断处置。”

    领导发出指示以后,几辆大客车装着防暴队员来到了现场,拉起警戒线,车载广播以威严的声音进行最后通告宣传。部分村民见势不对,退到警戒线以钱凤林有德为首的三十来个老年村民和妇女安在警戒线以内。

    事情发展出乎林有德等人的预料,数队防暴警察快速进入现场,把现场控制以后,他们没有与林有德等人纠缠,而是直接冲到警戒线以外的人群中,将带头推警车和挖路的八名村民带上了大警车。

    林有德原本是想用老人和妇女来阻碍警察,在警戒线以内的老人都是六十好几到七十好几。他懂政策,知道一般情况下,警察不好拘留这种老人,若是在派出所里这些老人出了事,警方是吃不了兜着走。所以,他采取了以老人打头阵的策略。认为知警察根本没有理睬他们这些老人,而是直接将外围的年轻人带走。

    村民们人多,可是他们毕竟没有组织和纪律,实质上是一盘散沙。被警察一冲就散,轻易地被各个击破。

    区、镇的干部进入队伍里,开始劝说。

    听说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传染病防治法》和《刑法》,这些被抓的人要被判刑,而不是最初预计的拘留几天,被抓者的家属开始慌乱,都聚在了要有德旁边。

    林有德慌了神,他强自镇定,对身旁不远处的防暴警察道:“我是林有德,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路是我带人挖的,你们来抓我。”

    数十名防暴警察穿着作训服,面色严肃地站成几排,不理睬林有德的喊叫。有几位中年妇女冲出去推搡警察,皆被警察顺手带上了在客车。

    现场很快处置完毕,双方都没有出现人员伤亡。

    侯卫东一直守在西城区办公室,接到老粟电话后,松了一口气,对何敏文道:“剩下的事情交给你了,村民围堵医院,事出有因,基层党政组织要做好工作,硬的一手要能硬起来,软的一手也要软下去。”

    何敏文紧张之的一,突然松了下来,脑袋里想着如何善后,。他听到侯卫东这两句话,没来由想起了男人的软硬问题,随即又收入回胡思乱想,再次作检讨:“侯市长,我的工作没有到位,给市里添了麻烦。”

    侯卫东道:“虽然抓了人,可是不要松懈,工作组要沉得下去。另外,能兑现的利益也得兑现,机耕道现在不适宜修,但是可以把图纸拿出来,让村民放心,显示区政府的诚意。”

    蒋大力的生意经

    岭西医药股份有限公司位于岭西的工业园里,主楼外面有一大块草坪,草坪上有旋转的喷水,虽然是夜晚,仍然转个不停,喷出来的水线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会议室里,蒋大力站在投影仪前,挥动着手臂,道:“不能因为沙州没有用我们的呼吸机等设备,大家就放弃这块阵地。沙州出现了‘非典’,这意味着广大群众会形成恐惧心理,我们提前调拔过来的口罩、温度计、消毒液等耗材就发挥了大作用。到时候,沙州卫生局百分之一百会主动联系我们。”

    会议室里八个人,是蒋大力一手出来的得力部下,他们对于蒋大力素来信任,都是一脸志在必得的表情。

    “今天,我们要将逐步积存的药品和器材送到各个地级城市,现在我来宣布两条纪律,一是要一切行动听指挥,不管是不是疫区,凡是顾客有了要求,必须去,当然得做好防护。二是岭西全省肯定会出现一个购买高峰,每个地区的量必须要受总公司的控制,用多少,都得给我报告,这叫做全省一盘棋。”

    会议结束,蒋大力坐在落地窗前,点燃香烟,看着八大金刚奔赴战场,胸中涌起成功男人浓浓的成就感和自豪感。

    他正抽得有劲,手中香烟被一只纤纤手夺了过去。

    杨倩将香烟在烟灰缸中摁灭,道:“少抽两支,你怎么不听话。”蒋大力督战岭西市、铁州市和沙州市等几个大市,忙提团团转。他前几天到茂东去了一次,专门找了老同学陈树,作了些协调工作。

    蒋大力在妻子面前,就由顾盼自雄的大丈夫变成了淘气的年轻人,道:“段英的小孩乖不乖?”

    “他们两口子都像模像样,娃儿丑不到哪里去,当然是个漂亮宝贝。”

    蒋大力反对道:“不一定,比如孩子集中了父母双方的缺点,这个时候肯定会丑。还有,我看过一张照片,两个漂亮家长生了一堆丑娃娃,原因是两个大人原本都很丑,做了美容变得漂亮,宝宝没有做过美容,肯定不乖。”

    杨倩逗得笑了起来,道:“你这人歪歪道理还多,段英哪里做过美容,怎么会丑!”

    “梁专家如何判断‘非典’?”

    “和你的判断差不多,难关很快就会攻克。”

    “很快,是多久?”

    “也就是几个月之内。”

    蒋大力看了一眼被摁灭的香烟,只得端起咖啡:“这样说,我们是物资也不用储备太多,否则得窝在自己手里。”

    杨倩将手放在了蒋大力肩膀上,道:“你既然想做沙州的生意,为什么坚持不找侯卫东?”

    蒋大力道:“我的查念与一般人不同,不能将主营业务寄希望于一个人,这样做是危险的。姜总就是一个例子,姜总是我们行来的牛人,老大哥,与省级大佬关系拉得紧。结果如何,现在在监狱里蹲着,往日繁华尽隐牢狱,这只是其一。具体到沙州的情况来说,侯卫东只是代管文教卫,姬程才是真正分管领导,这是其二。更关键的是‘非典’太复杂,弄得不好要出事,作为老朋友,最好不要在敏感事情上找侯卫东的麻烦。”

    “不找麻烦,那朋友有什么用?”

    “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目光放长远一点,侯卫东岂是池中物,他迟早要长成参天大树,我们要找侯卫东办事,就得办大事,这点小事找侯卫东出面太浪费,我们要有点耐心等待他成长。这一次我们利用‘非典’大举杀回岭西,赚钱只是其中一个目标,更关键的是借着这一次机会与岭西卫生系统彻底接上头,这才是最大的收获。”

    杨倩用手抚摸着蒋大力长着粗头发的头顶,道:“你这个脑袋瓜子硬是和别人不一样,别人想一步,你能想到好几步。”

    蒋大力将头靠在杨倩的胸前,道:“人总得要有几个没有利益关系的朋友,这一点很重要,否则人就会成为金钱的奴隶。”

    杨倩将下巴靠在蒋大力硕大的脑袋上,道:“最后一段话才像样子,我可不想老公是个见利忘义的奸商。”

    蒋大力呵呵笑道:“我就是奸商,现在还要奸人。”

    杨倩是今天才回岭西,两人有几天没有见面,她亲了丈夫的额头,道:“这是你的办公室,我不怕,你敢吗?”

    “我敢。”

    蒋大力退缩了,呵呵笑道:“还是等到晚上。”

    小两口正在柔情蜜意时,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蒋大力抱了抱杨倩,这才慢慢过来接电话。

    “许局长,你好,我是大力。呼吸机故障?什么型号的?”

    “F100型。”

    蒋大力为难地道:“这个型号我们没有接触过,恐怕修不好。”F100型是老机型,基本上已经被市场淘汰,岭西医药股份有限公司曾经用过,技术人员对其都很熟悉。他故意说困难,是有意为难许庆蓉。

    电话另一头,许庆蓉急得说话都有些结巴:“蒋总,你说过,只要有困难,都可以找你,你们是专业公司,一琮能想到办法。”

    在购买呼吸机时,许庆蓉很费了思量,从价格和服务来说,蒋大力明显占优,可是另一边却是姬程的关系,最终,她选择了姬程。令她没有想到的是新买来的呼吸机工作不久后就出现故障,而设备方在售机时承诺维修,可是今天电话打过去,设备方支支吾吾,推脱维修人员不在,不愿意过来维修。听了推脱后,许庆蓉火气上来,与对方争吵之后,对方不再接电话。无奈之下,她想起了蒋大力。

    蒋大力稍稍拿了架子,随后爽快地道:“既然许局长相信我们,两个小时以后,我们的维修人员会到沙州市传染病医院。我们公司准备了不少防非药品和器材,如果沙州需要,我们随时能够提供。”

    许庆蓉道:“我已经同采购组的同志们谈了,随即开清单出来,你抽时间过来一趟,我叫上后勤保障组的同志跟你谈。”

    落实了维修人员,许庆蓉抹掉了头上的冷汗,看着一脸怒气的侯卫东,怯生生地道:“侯市长,维修人员落实了。”

    侯卫东余怒未消,打断了许庆蓉的话,道:“是哪一家企业卖的呼吸机?四台机器使用几个小时就坏了两台,做么歪机器,是谁采购的?这家企业从此就要上黑名单,沙州不欢迎它。以前刘传达副市长搞了一个企业评星制度,现在回想起来是很好的办法,只可惜刘市长出了事,这件事情就搁置下来。我要提议重启评星制度,不仅有红星,也有黑星,这家叫做康健医药的公司就是黑五星。我不管是哪一个的关系,绝对不能再踏入沙州一步。”

    许庆蓉夹在两位副市长之间,有苦说不出,她没有将姬程的名字说出来,只是说好消息:“两个小时以后,蒋总派人过来维修。”

    听到蒋总两字,侯卫东反问:“哪一个蒋总?可靠吗?”

    “岭西医药股份有限公司,实力很强的公司,老总叫蒋大力,虽然不是他卖的机器,仍然愿意派人过来维修。”

    听到蒋大力的名字,侯卫东停顿一下,道:“这种公司就是好公司,讲信义,敢担当。他们仗义,我们也要仗义,保护好维修工人,若是有生意,也可适当照顾。”

    许庆蓉忙道:“沙州人都是耿介人,人敬我一尺,我还人一丈。再加上如今防非药品确实紧张,用量远远超出我们的预计。采购组到了几个厂,根本订不到货。我准备和采购组商量,委托蒋总采购一些急需的药品。”

    侯卫东没有反对,算是默许。

    两个小时以后,蒋大力亲自带着设备维修人员来到了沙州。此时,许庆蓉对蒋大力的感观为之一变,亲自接待了他。

    蒋大力得知沙州传染病医院采用了F100型设备,便预料到肯定要出现维修问题,只是没有想到设备方如此恶劣,居然不来维修,这就是明显将市场让了出来。

    维修人员进去维修前,蒋大力交代道:“F100型设备主要问题是使用方法繁杂,没有经过培训用不了。你去了以后,就说主板烧坏了无法维修,建议使用我们提供的稳定机型。”

    维修人员是个满脸短胡子很酷的年轻人,做了一个“OK”的手势。

    不久,年轻人走了出来,面带神秘微笑,道:“搞定。主板彻底坏掉,即使F100型厂家来修都修不好了。”

    蒋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样的,你先去休息,等着安装我们的机器。”

    面对严重的病情,许庆蓉立刻决定安装岭西医药股份有限公司的新机型,用来替代老机型。等新机器安装完毕以后,恰好又有一台F100型发生故障。沙州传染病医院上上下下都暗叫侥幸,若不是许庆蓉当机立断安装替代型新机器,F100型发生故障后,病人没有呼吸机可用,医院极有可能惹出祸事。

    新机器使用效果颇好,最关键是操作界面简单,一看就会,不容易出故障。

    许庆蓉接到新机器使用良好的消息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想给侯卫东报告。按着键,侯卫东盛怒表情浮现在脑海中,她有些心虚,给侯了不起东发了一条短信:“新机器安装完毕,使用良好。”

    不一会儿,侯卫东的短信回了过来:“甚好。随时保持机器良好运行。”

    回完短信,侯卫东放下手机,对办公桌前的工商局局长洪新兵道:“洪局长,这一段时间,涉及‘非典’的药品,药具还有食品都开始疯涨,我们要把苗头按住,否则市民要骂娘。”

    洪新兵是从茂东调过来的工商局长,他摸不清楚眼前这位副市长的脾气,行为举止就尽量稳重。他用不紧不慢的声音汇报:“听说沙州有了‘非典’,很多货车司机都不愿意跑这条路线,造成了商品货源紧缺,市场部分商品供不应求,特别是长途贩运蔬菜水果的车辆要经过严格的检查,有的受到拦截和劝返,使得贩运周期加长,费用增加,致使沙州的蔬菜水果货源紧缺,价格上涨得厉害。”

    一直以来,侯卫东对水果短缺不感兴趣,他更关注消毒药水、口罩、板蓝根这些与“非典”有关的物品,洪新兵的报告引起了他的警觉,若是水果等食品短缺,更是了不得的大事。他略为思考,道:“防非领导小组可以发放一些绿色通行证,用来保证市里的生活物资供应。工商部门熟悉情况,发放绿色通行证的具体方案就由你们来制订。具体来说,你们可以组织有经验,有实力、市场信誉良好的本市商贩,专车、专线、专人组织货源。由卫生防疫部门免费进行预防性健康体检。发给健康合格证。通过政府协调运营、交通、农机、公安等部门,特事特办,形成一条绿色通道。”

    工商局与财政局、建委等部门不同,属于垂直管理部门,具体来说,沙州市工商局由省工商局直接领导。

    这种管理体制形成于1998年11月,国务院对国家工商管理总局工商行政管理体制改革方案进行了批转,同意了国家工商管理总局提交的改变体制方案,方案主要内容有四点:省工商行政管理局对省以下工商行政管理机关实行垂直管理;省工商行政管理局为省人民政府的工作部门;地、市、县工商行政管理局为上一级工商行政管理局的直属机构;工商行政管理所为县工商行政管理局的派出机构。

    在这种体制下,省级以下工商部门与市县政府的关系就显得很微妙,聪明的工商局的局长总是能在直接上级和地方政府之间寻到一种动态平衡。洪新兵就属于聪明局长,他在副市长面前相当低调,道:“感谢侯市长的支持,我们马上将绿色通道的方案做出来,请侯市长定夺。”

    洪局长就别客气了,方案出来以后,我安排几个部门开个协调会。

    “今天晚上加班,明天争取拿出来,有侯市长支持,我就更有信心了。”

    定下绿色通道之事,侯卫东把注意力转到了“非典”药品方面,叮嘱道:“你要特别加强对中药材市场的监控,确保市场稳定。”

    洪新兵第一次与侯卫东见面,双方交流得很顺利,回到工商局后,马上召开会议,一是研究绿色通道方案,二是安排如何监控中药材市场。

    会议结束以后,八位工商局干部来到了沙州市中药材批发市场。一般情况下,中药材市场在六点钟就关门,可是最近一段时间,天天出一个百万富翁的消息将所有经营者的热情全部刺激起来,到了下班时间,大家集体不关门,仍然灯光明亮。

    工商人员分成四组,迅速散布在各个角落。

    天气闷热,李梅感觉内衣都被打湿了,她脸上现出了红晕,满脸是赚到大钱的幸福。两位穿着工商制服的人不声不响地走到了她的面前,背后严厉的声音打破了她的美梦。

    刘坤在阴阴家里,三人围在一起斗地主。斗地主这个牌戏,如一场春雨,在不知不觉中席卷了沙州大地。假如有地主不小心穿越到了2003年的沙州。肯定会被沙州人不分男女老少都在斗地主的积极性吓死。

    季海洋性情爱安静,闲来喜欢听音乐看书,但是并不妨碍他对斗地主的喜爱。他有一个原则,只在家里斗,绝不在外面摸牌;只与家人斗,绝不与同事对打。刘坤和刘莉两姐弟智商颇高,打牌都是一把好手,三人相遇便会是一场激烈战斗,让季海洋很过瘾。他对小舅子有很多意见,唯独在斗地主上面喜欢这位不安分的小舅子。

    沙州闹“非典”以后,夜猫子们都回归家庭,娱乐业、餐饮业极端萧条。刘坤闲来无事,就跑到姐姐家里蹭饭,同时和姐夫增进感情。

    “姐夫,沙州天天打消毒液,财政投入一点钱算什么,现在各地都在抢购药品和器材,沙州能得到保障,很不错。”

    言者无心,闻者有意,刘坤试探着问:“沙州这边是通过什么渠道采购?”

    季海洋随品道:“大部分是通过岭西医药股份有限公司采购。”

    刘莉最了解自己的弟弟,她及时打断两人的对话,道:“刘坤,要做工程就好好做工程,别成天东想西想,猴子掰苞谷。”

    刘坤觉得这个医药公司的名字挺熟悉,听到“猴子掰苞谷”,脑子里灵光一闪,道:“岭西医药,老总是不是叫蒋大力?”

    季海洋只是看过防非后勤保障组的材料,对具体情况不是太了解:“好象是吧。”

    一股无名火气人刘坤腹部升腾而起,他此时断定,蒋大力肯定是走了侯卫东的路子,才能得到这样一大笔生意。口罩、体温计、消毒液等物品虽然单价不高,但是胜在量大,加上“非典”因素,是一笔肥得流油的生意。他在中药材市场虽然斩获颇丰,其售量与整个沙州市的总销售相比就显得微不足道。

    在接下来的牌战之中,刘坤心浮气躁,惹得刘莉一阵抱怨,正在与姐姐打口水仗时,他接到了李梅带着哭声的电话。

    急匆匆来到中药材市场,李梅在一旁哭得稀里哗啦,六七个工商局人员正在查封门面。

    刘坤火往上涌,吼道:“你们搞啥子?”他在给前市长黄子堤服务时,与工商局局长关系很好,互相都称哥们儿,见到工商人员封自己的铺子,便恶狠狠地吼了起来。

    现场的基层工商执法人员是冒着“非典”威胁深入到热闹的中药材市场,个个都有怨气,脾气都不好,说话很冲:“我们搞啥子?你哄抬物价,销售伪劣口罩和冒牌消毒液,在‘非典’时期,你知道这是什么行为?这叫犯罪!”

    药材价钱高,刘坤心里清楚,但是其进货渠道还是正规的,绝对没有假冒伪劣,他顿时跳得八丈高,道:“谁是带头的?是不是不想干了?把工作证拿出来。”

    他气势胸小哦能够从汹汹,一时将几位工商执法人员镇住了。

    带队领导最先反应过来,道:“你要看执法证,这是你的权利。”他摸出证件,递了过去,随后又冷冷地道:“你在‘非典’期间销售假冒伪劣产品,性质恶劣,情节严重,涉嫌犯罪,我们在查扣物品的同时,要将此案移交公安机关。”

    在工商头头给辖区派出所打电话时,刘坤骂骂咧咧的进了门面,查看以后,他发现被查封的药品和器材中有大半都不是自己的货。他双眼喷火,几步来到李梅面前,道:“是不是你搞的鬼?”

    李梅听到对话,早就吓得花容色变,支支吾吾地道:“别人来推销,我就买了些。”

    刘坤是聪明人,明白李梅是借自己的门面生财,恶狠狠地道:“贪心蛇吞象,你自己烂摊子,我不管了。”

    他趁着工商人员忙着查扣物品之机,一边打手机一边朝外走。转了几个弯,闪进黑暗之中。

    “房局,我是刘坤,有一个事想找你。”刘坤走到远处,给一位熟悉的副局长打了电话。

    工商局房副局长不太愿意和前市长秘书搭上关系,敷衍道:“这事不好办啊,侯市长有严令,谁敢开绿灯就要拿谁的饭碗,洪局长拿着侯市长的尚方宝剑,我说话不管用。”

    刘坤愤愤地挂断电话,骂道:“一群小人!”他不禁回想起当市长秘书时的风光,那时候不能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至少这处事情一个电话就能搞定。他躲在黑暗处,无奈地看着工商执法车开进中药材市场。紧跟着,沙州电视台的小车也开进了中药材市场。刘坤知道肯定会有一位瘦瘦的主持人用嗲声普通话道:“这是沙州关注,我是主持人岳梅。”

    从岳梅想到了李梅,刘坤恨得牙痒,骂道:“女人就不能宠,三天不打,就要上房揭瓦!”

    离开了官场,他得新认识了官场的力量,就算你有数百万家产,一个最普通的执法者都可以处罚你。幸好他有一位颇有能量的姐夫。他没有直接给季海洋打电话,而是给姐姐打了电话,讲了自己的事。

    接到电话,刘莉的好心情完全被破坏了,坐在椅子上抹起了眼泪。季海洋道:“是不是刘坤又惹事了?”

    刘蓝点了点头,道:“我都不知道怎么说才好。要是移交到公安,以后刘坤就不好办了。上一次,侯卫东和洪昂到茶楼喝茶,他还特意提醒过我。”

    季海洋闻言,道:“侯市长是什么人!他提醒过的事情,肯定有特别意思,没有引起你的注意?”

    “我当时给刘坤说过、他没有听进去。”刘莉神情很不好,脸色白得吓人。

    季海洋走过去,握着妻子的肩膀,道:“不管什么事,总得解决,再急也没有用。”刘莉道:“听说电视台也介入了,如果向社会曝光就不好办了,要早点做工作。”季海洋点了点头,道:“我知道怎么做。”

    季海洋来到书房,找出洪新兵的电话号码,他沉吟良久,没有将电话打出去。

    对于新任的工商局长来说,“非典”是其任职的关键一仗,洪新兵接到突袭中药材门市的战果以后,第一时间向防非办侯卫东作了报告。

    侯卫东没有想到洪新兵的动作这么快,夸道:“洪局长重拳出击。给了哄抬物价、造假制假者以雷霆一击,对这种趁火打劫的奸商,我支持严惩重罚。”

    洪新兵道:“在中药材市场有门面的商户背后都有人,我最怕接到讲情电话。若是不给面子,以后工商局会遇到很多障碍,若是给了面子,又担心压不住牛鬼蛇神。”

    侯卫东道:“我当你的挡箭牌,凡是有说情的人,一律让他来找我。你明天一早就将工商局的意见送到防非办,我来签字。”

    怀洪新兵结束通话不久,季海洋的电话打了过来。

    “卫东市长,我是海洋,在新月楼门口。”

    听说季海洋亲自来到门口,侯卫东很是诧异,道:“季兄,我在家里,你上来吧。”季海洋是侯卫东的老领导,处理公事时,他称呼季局长,在私底下,他一直使用季兄的称呼。

    季海洋来到侯卫东门前时,只见大门已尼打开,侯卫东站在门前等候。

    “季局,快请坐。”小佳是园林局副局长,长期被张中原局长派出协调资金,每次都能有一个较为满意的结果。因此,小佳对季海洋很有好感。

    季海洋喝着热茶,环顾房屋,道:“小囝囝没有在?”

    “平时都在外婆家里,我们哪里有时间照顾她。”

    小佳将洗净的水果端了出来,打了招呼,就进了书房,将谈话的空间留给两个男人。

    “季兄,有事吗?”

    “这么晚过来,肯定有事,我那小舅子又惹麻烦了。”

    “哪方面的事情?”

    “他在中药材市场有个门面,今天被工商查扣,主要是价钱高和有部分假货。抬高物价的事情,刘坤知道,假货则是售货员擅自进货。”季海洋没有隐瞒,原原本本讲了事情经过。

    侯卫东对刘坤这个同志很是无语,有季海洋这样的姐夫,他完全能够合法发财,谁知还要搞这些不上台面的事情。他摇了摇头,将皮球踢回给季海洋,道:“季兄,你有什么想法?”

    季海洋道:“扣货,罚款,越狠越好,要让你那位同学长点记忆。但是,他现在这个情况,黄子堤还在外逃,最好不要把他移交公安,否则麻烦就大了。”

    侯卫东摸清了季海洋的底线,道:“知道了,明天等到洪新兵汇报完了再说。”

    第二天,洪新兵来到了办公室,详细报告昨夜突袭的成果。

    正说着,公安局老粟找了过来。

    侯卫东暂时中断与洪新兵的谈话,道:“目前为止,拘留了多少人?”

    老粟道:“参加挖路的、烧警车的、打人的,有十九个人。”

    十九个人,这个数量让侯卫东头痛无比,道:“粟局、何书记、你们先坐一会儿,我先和洪局长把事情谈完。”

    侯卫东揉了揉太阳穴,道:“‘非典’时期,拘留了林安村村民,这是迫不得已的办法。工商这边就以教育为主,重处重罚,但是暂时不必移送司法机关。哎,四面起火,市委、市政府压力太大。”

    洪新兵理解了政府的难为之处,道:“按侯市长指示办,重罚。”

    洪新兵离开以后,侯卫东和老粟向宁玥报告了林安事件的处置情况,随后,市委召开了专题会。

    在会上,形成了两派意见:一派意见是法不责众,在“非典”期间不宜追究刑事责任,以教育为主,否则会引起群体事件,另一派意见是违法必究,越是在“非典”期间,越是依法行事,处理了带头人,才不会引起群体性事件。

    两种意见都有道理,朱民生一时难以决断。他用眼光扫了一圈参会的员,最后停留在侯卫东身上,道:“侯市长,你具体抓防非工作,如何处理对防非工作有利?”

    侯卫东用平静又不容置疑的语气道:“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这是我们依法行政的原则。不管是谁,不管是什么情况下,只要触犯了法律,就应该用法律手段解决,我建议进入司法程序。”

    副书记杨森林颇为疑虑,道:“进入司法程序以后,若是引发群体性事件,则根本没有回旋余地,如何收场,这是我最担心的事。”

    在处理群体事件时,最怕领导态度动摇而导致半途而废,侯卫东道:“我认为对违法人员的姑息,财有可能让事情越演截止烈。”

    朱民生仔细听了几方观点,最后下定了决心,道:“我同意侯市长的意见,进入司法程序。”

    进入司法程序以后,林安村的群体事件出现了一次短暂反弹,在镇村干部劝阻以后,村民们不再围阻隔离点。

    在市区,经过工商、公安、物价等部门数次集中打击,以及后勤保障组的努力,沙州建成一条绿色通道,市面物资供应充足,价格平稳。

    防非工作虽然仍然紧张,繁忙,但是走上了既定轨道后,各部门配合良好,侯卫东反而渐渐轻松起来,压力大,却不像“非典”初来时那么手忙脚乱。

    5月1日,由“非典”引起的紧张空气似乎缓解下来,标志性事件就是首都第一家专门治疗“非典”病人的临时性传染病医院小汤山医院开始接收其他病人。中组部决定追授在防治非典型肺炎斗争中光荣殉职的叶欣等同志为“全国优秀共产党员”称号。英国、印度等国家被世界卫生组织从“非典”国家的名单中删除。

    国内仍然还有“非典”病人出现,岭西省不敢松懈,隔三差五出台紧急文件。

    城市防非工作进入高潮以后,为了防止“非典”向农村传播,岭西省下发了《关于进一步进加在农村防治非典工作力量的紧急通知》。

    刚刚召开完沙州三区四县防治“非典”工作会,侯卫东还没有走出会议室,晏春平过来请示:“省教育厅江副厅长要到沙州大学视察防非工作,江副厅长直接到沙州大学,在沙州大学开座谈会,吴主任问侯市长能不能陪同参加?”

    蔡恒同时接到电话通知,紧走几步,朝侯卫东追了过去。

    “这个时候来视察工作,江厅长这是工作扎实。”侯卫东原来想说“江厅长这是添乱”,临时改口为“工作扎实”,又道:“如今防治‘非典’的重点向农村延伸,江厅长能来是好事,我参加。”

    在前往益杨的高速路上,宁玥的电话打了过来,道:“江副厅长是我的老同事,我在省里暂时不能回来,沙州教育离不开省教育厅支持,你帮我好好接待。”

    侯卫东简明扼要地道:“明白。”

    在体制内工作了十来年,他早就变成了传统的铜钱,内心还是方的,外面已经磨圆了。对待上级部门来的人,哪怕是官职较低的干部,也尽量做足礼仪。若是不小心怠慢了上级部门的小人,说不定会给工作惹来障碍。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而小人报仇,从早到晚。作为成熟的官员,他深悟此道。

    半个多小时后,侯卫东和蔡恒等人来到沙州大学,在小会议室与江厅长见了面。

    郭兰是沙州大学防非办副主任,全程陪同江副厅长、侯卫东、蔡恒等人。

    这一段时间,侯卫东全部精力盯着“非典”,每天从脚板忙到背上,一直没有再与郭兰联系。只是每当忙里偷闲下来时,郭兰的身影便会从心灵某个角落跳将出来。面对面站着,两人眼角间透露出那么一点小情绪。在众人面前,小情绪一闪而过,不敢停留。

    江副厅长是教育世家,很有学者风度,按照职责分工,他负责全省大学的抗非工作,昨天把岭西和铁州的大学走完,沙州是他的第三站。

    几位领导见了面,稍作寒暄,便在大学里召开座谈会。座谈会开完,已到十二点,午餐没有进县城,就安排在沙州大学不伙食团。

    郭兰没有参加午餐,她回到校防非办,针对江副厅长的意见,为下午的视察作安排。

    在“非典”时期,大家心态都发生了微妙变化,午餐吃得就很储蓄,没有喝酒,大家谈话的重心都围绕在抗击“非典”工作之上。

    吃了寡淡的午餐,放下筷子,江副厅长道:“我们继续吧。”

    校长段衡山道:“江厅长,还是休息一会儿,防治‘非典’是持久战,休息好,才能保持充沛的战斗力。”

    江副厅长生活极为规律,向来是要按时午休,只是在特殊时期,他不太好提午休的事,此时由段衡山提出午休,正合其心意,便顺口答应。

    将江副厅长送到小招待所,县委书记蔡恒回县里休息。侯卫东和段衡山都住在西区湖边,一起朝楼房走。

    段衡山道:“卫东,很久没有回学校。”

    侯卫东道:“平时事情多,现在遇到了‘非典’,很少回学校。穿林最近回来没有?”

    提起儿子,段衡山很骄傲,用谦逊的口气道:“他无事忙,他忙的都是大事。”

    两人说笑着上楼,先来到侯卫东门前。段衡山道:“你这屋久未有人住,干脆到我上面,喝茶,聊天。”

    “我进屋通通空气。”

    侯卫东挥手与段衡山挥手告别,等到段衡山上了楼,他进屋,给晏春平打了电话:“你们找地方休息一会儿,下午两点到西区教授楼来接我。”

    正在拿钥匙开门,隔壁的门吱地吃了一声,侯卫东如有心灵感应一样,回头看着这道缓慢打开的防盗门。

    郭兰出现在门口,道:“你回来了。”

    “你也回来了。”侯卫东上下打量了郭兰一眼,心中的喜悦难以压抑,呼吸紧张。

    “我不是回来,本身就住在这里。”郭兰脸上露出一阵羞涩的淡红。

    “我这一段时间一直在负责了防非工作。”侯卫东说了一句和解释接近的话。

    他和郭兰是最亲密的爱人,相互间存在若有若无的隔阂,爱与隔阂如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郭兰抿嘴一笑,道:“我知道你很忙。你每天的活动都有《沙州日报》作记录。”在成津组织部当部长时,她的表情经常是严肃的,此时站在门口轻松一笑,顿时让侯卫东感到如沐春风,略略上翘的鼻尖带着几分调皮。

    两人站在门口快乐地对视着。

    郭兰道:“我去买点东西,一会儿就回来。”

    进了门,侯卫东三步并两步就走到阳台,站在阳台上,可以看到郭兰的身影。郭兰感受到了窗前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温柔地笑了笑,这才走向商店。

    等到郭兰背影消失在了树木中,侯卫东这才转身走回房间。西区教授楼位于湖边,被绿树所包围,清新,房间多日没有住人,灰尘并不重。他将房门和窗户全部打开,让空气对流。他以前有这种习惯,“非典”到来,通风的习惯坚持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