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山君在丹霄峰上为冯誉举办了一个简单的送别仪式。
朝露强打精神,同江扶楚一起去了丹霄峰。
众人都以为冯誉是旧伤复发、不治身亡,想来明舒君尚未想好要如何处置萧霁,没有对此事多解释一个字。
只是试剑大会的魁首盛典推迟,萧霁又久不现身,众人不免将此事与前几日夜里清泉涧忽燃封山信号之事联系起来,七嘴八舌,什么猜测都有。
封山那日,洛清嘉恰在清泉涧附近的藏书阁,朝露下山时遇见她,便将此事悉数告知。洛清嘉担忧萧霁,又兼后怕,拉着她偷偷问:“朝露,你说仙尊会如何处置萧师兄?”
朝露双手合十,拜了一拜,低声答道:“我不知道。”
这些时日她左思右想,只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
说来也是好笑,她千辛万苦地做任务只是为了活下去,可为了活下去,她竟要在这个异世界中不怕死。
简直前后矛盾。
猫让她死在萧霁的手中——如果萧霁早就对她情根深种不能自拔(听起来不太可能),她说不定可以捡大漏完成任务;如果不成,就重新开始,也免得处理这一团糟的关系。
这么一想,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想办法找死?
……她闯到萧霁面前找死,不会被他当成失心疯吗?
倘若白帝宫中被缚的是江扶楚,她一定从前几日就开始盘算如何能避开望山君和明舒君上山救人。先不管误会不误会,救人这件事必能在他心中刷出十足好感,增加任务成功的概率。
但人换了萧霁,她觉得这么干好像没什么意义。
一个对他从来都不热络的师妹突然跑到他面前,不顾死活地要救他出去,他会感动于对方的真情实感,还是猜测她别有用心?
有江扶楚教训在前,怎么想都是后一种可能性大。
况且她十分了解江扶楚,以他的心性,话本子中轻描淡写的“反目成仇”“屠尽璧山”,都十分虚幻,如今想来更是永远不会发生的事情。
萧霁……她要是把萧霁放出了鹤鸣山,未来他在这个世界当中掀起腥风血雨、闹得生灵涂炭,岂非都是她的罪过?
朝露赶紧念了几句“慈悲慈悲”。
告别仪式结束之后,望山君留下了她和江扶楚,将二人一路带到白帝宫,说要了解一下当夜的情况。
好机会!
朝露简单复述一遍后,便试探性地问自己能不能去探望萧霁。
出乎她的意料,望山君略微思索之后,居然同意了。
“他如今在锁灵台上,明舒也在那处,你顺着中庭台阶一路向上,握着我这丝灵力去破结界便是。”
朝露喜出望外,拽了拽江扶楚的袖子便依言去了。
待她走后,望山君擡眼看向江扶楚,见他一直盯着朝露的身影:“她要去看萧霁,你竟不阻拦?”
江扶楚收回目光,垂下眼睛,平静道:“魔族血脉初堕之时,心性最不稳定,也最脆弱,善恶不过一念之间。明舒仙尊现在应该对要不要下手杀他举棋不定罢?他在鹤鸣山上也就对朝露牵挂重一些,让明舒仙尊看见这丝真情,也好保他一命。”
望山君有些意外地看他:“你倒猜得准。”
江扶楚沉默片刻:“仙尊慈悲。”
“我本以为你会拦着朝露,不叫她去的。”望山君觑他一眼,“子攸从前锋芒毕露,必定在你面前挑衅过罢,你知道他的心思,那夜还要为他求一句‘手下留情’?”
“其实我并不在乎他的心思,”江扶楚眼睫微动,“只是……他安然无恙地在鹤鸣山上,我们几人之间的关系便会一如往昔,不会发生变化,可他若身死……”
他顿了一顿,缓缓道:“鹤鸣山上无人比朝露更心软了,他若死了,我还真有些猜不准会发生什么事情。”
望山君抿了抿嘴,良久方道:“扶楚,这些年你也变得心软了些。我听闻你为子誉守灵一夜,想必是不再怨他了,朝露上山后,你多了些眷恋,这样……很好。”
江扶楚回以淡淡一笑:“是吗?”
***
朝露沿着白帝宫一路上行。
白帝宫虽为监牢,但那些妖魔鬼怪、失道之囚都隐在重重结界和迷雾之后,若非提前知晓,她甚至会以为这只是一条凄冷的山道。
明舒君在锁灵台前布了一个严密的结界,想必是吸取了她上次偷爬上山来的教训。
朝露握着望山君留的一丝灵力叩门,没过多久,明舒君就将她放了进去。
“你倒肯来看他。”
朝露拨开迷雾,先听见了这么一句略带些嘲讽的言语,随即便被眼前的明舒君吓了一跳。
她从未见过明舒君这副模样——从她当年上山开始,明舒君就是几位仙尊当中最板正的那一个。
他执掌慎心阁多年,不茍言笑,脾气冷硬。
上次得知他关心江扶楚,她便发现明舒君并不似她所想,如今看这副苍白虚弱的模样,更知萧霁之事对他的打击。
此人虽执拗,但对事不对人,是极为重情的,说不得比望山君还要想不开些。
江扶楚少时跟着望山君门下弟子长大,而萧霁养在明舒君门下,明舒君虽嘴上不说,心中却极为关注他,还会为他鸣不平。
得意弟子一朝翻覆,堕为他最痛恨的魔族,明舒君该作何想?
朝露琢磨半天也没想出说什么好,只好尴尬地沉默。
明舒君领她走了几步,便不肯再走了,口中嘲讽:“前些时日试剑大会,他风光无限,到哪里都是趋奉,如今却连问起下落的人都少见。桃源峰中只有你们三人,是太冷清了些——他就在那里,你去罢。”
他突兀停下,朝露险些一头撞上他的后背:“仙尊不同我一起过去吗?”
“罢了,”明舒君摆手,冷笑道,“他现在可未必想见我。”
她朝锁灵台边缘走去,看清萧霁的模样之后,才明白明舒君所言是什么意思。
不过几日不见,萧霁额间那一点堕魔印记变淡了许多——当年伤过江扶楚的法器“银蛇”此时正缠在萧霁的手腕上,它如同毒蛇般顺着他的腕子潜入了血管,大概也是因为它的克制,萧霁的魔族血脉竟到如今还没有完全觉醒!
他半死不活地被吊在那里,血顺着指尖涔涔落下,染红了天柱上镂刻的狰狞烛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