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你爱我,为什么又这样恨我?”
不知过了多久,朝露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贴在他耳边问:“你在生我的气吗?”
江扶楚似乎仍旧不太清醒,他擡手将朝露肩头的衣物向下拉了拉,轻轻舔舐她的伤口,含混地低语:“恨你,我恨死你了。”
他发间那枝桃花随着动作滑了下来,恰好落在朝露的手边,朝露揽着他的肩膀,另一只手轻抚他的后背。
桃花蹭过她的手指,她顿了一顿,掐了其中的一朵:“……你知道吗,我做了一个梦。”
江扶楚道:“嗯。”
朝露昏昏沉沉地继续:“我梦见,我们在几百年前、几千年前就已经认识了,那时候你不是你,我也不是我……你在江岸边养了一株兰花,我常来赴你的约。”
她清楚地感受到江扶楚喷吐在她颈间的气息滞了一滞,只是此时她来不及多想:“那时候的人间好美,没有战争,没有饥饿,没有恶毒和永不满足的欲望,水面波光粼粼,有白鹤飞过漫山的桃花……我忘了问你的名字。”
她说得颠三倒四,江扶楚也不追问,只道:“然后呢?”
“然后……”朝露闭着眼睛,“你吊死在了夕阳下的城墙上,一切都消失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但我还记得城墙上那两行字,我记得你……”
她凑过来,送上冰冷的吻,从他的颊边一路绵延到颈侧。
亲吻间隙,朝露睁开眼睛,看见一朵流光闪烁的兰花若即若离地萦绕在她的肩头,最后落在了他方才的牙印上。
江扶楚的手虚虚搭在她肩头褪了一半的衣襟上,一双煞气消散的干净眼睛却看了过来,朝露吻过他的眼睫,伸手将肩头那朵疗愈的兰花捏碎了。
“痛吗?”他问。
朝露摇头,将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带着他缓缓脱了自己身上桃花色的薄纱外袍:“我喜欢它。”
于是他的吻变得放肆了起来。
“我不喜欢那个故事,”他说,“尤其是……没有告别的离去。”
朝露感觉胸腔中一颗心快要跳出来了,江扶楚的胸膛与她紧贴,心跳似乎比她还要急促些,一声,一声。朝露想起他方才的伤,下意识地去抚摸伤处,然而那处的皮肤光洁如新,连疤痕都没有留下。
一切烧成火红的模样,昏暗的青纱帐中,他披散的长发逐渐被汗水浸湿,朝露借着帐外若有若无的天光看他失态的面色,感觉到一种清晰的疼痛和欢|愉。
说来奇怪,无论是梦中还是现在,她从来没有过这样清晰的感觉。
芳香而柔软的身体,火焰灼烧般的触碰,渴水般的亲吻和索取,新鲜而特殊。
想要快乐,想要真切的痛,想要刻入骨髓的感受。
在被欲|望彻底捕捉、天昏地暗的前一刻,她的手指插入他的发间,感觉他好像沉沉落了一滴泪下来。
于是黏腻的情|爱暂缓之后,朝露费力地擡手摸了摸他的长发。
她贴近他的耳边,缱绻的姿态,江扶楚本以为自己会听见一句情意绵绵的情话。
“你觉得你拥有我了吗?”
她轻轻地问,像是年轻的卖花女郎询问收了花的客人。
“这灵与肉的结合,让你满意吗?如此……可不要再生气了罢。”
青纱帐顶端不知何时多了一颗夜明珠,莹润的光照在朝露的脸上,江扶楚细细端详,却忽然生出伸手扼住她脖颈的冲动,在她问出那句话之前,他没料到这一夜会通往这样令人肝肠欲断的绝路。
“这是你哄人的手段?”
沉默良久之后,他没有愤怒,反而微微笑起来,他摸着她的脸颊,近乎绝望地问:“把自己全不在乎、旁人却举足轻重的东西尝试着交出去……你是在问我,对你的赔礼是否满意?”
眼见他因她心目中微小的馈赠欣喜若狂,不知她会欣慰还是感怀多些。
朝露困惑地问他:“你——不想要、不需要吗?”
为什么你们想要的这样多?初时只渴望一个眼神、一次驻足,渴望衣摆掠过芳草地时留下的香气,渐渐地便要偏心、要疼宠,要倾其所能,要坦诚,要守诺,要身体——难道我给的还不够多吗?还有什么是我能给的?
“哈哈哈哈……”
江扶楚肩膀抖动,低声笑起来,他笑够了,忽然打了个寒战,似有千分眷恋不舍地道:“天亮了。”
朝露不解:“嗯?”
但江扶楚不答,他从榻上翻身起来,重新披上了他那件萧杀的玄色外袍。
朝露想要随他起身,却忽觉腕间一片冰凉——不知什么时候,她腕间多了一个圆环,连着一条银白锁链。
锁链的另一头隐入榻间,似是从来与它一体般。
“这些……我都不要。”
江扶楚背对着她,冷冷地道。
朝露不可置信地摸着手边的锁链:“你这是要做什么?”
他侧过头,挑了挑眉,口气忽然变了,言语含笑,是她从未在他口中听到过的轻佻:“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来这里是为了寻谁吗?”
朝露顺着他的视线,看见了在魔宫正中投下了阴影的月阴山。
“我不会放你去月阴山的,”江扶楚平静地说,“你们永远都别想再见面了——朝露,师妹,你觉得你很了解我是吗?”
他掩口轻笑,从她身侧捡起那枝落尽花瓣的桃花枝条,单手挽了发。
“二百年的时间实在太长,我早已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了,既然得不到我想要的,强留些许,也算……聊胜于无。”
“你要把我关在这里?”朝露拽了拽手边的锁链,没拽动,她还沉浸在一切突遭变故的震惊中,喃喃道,“……你要关我多久?”
江扶楚垂下眼眸,转身重新走近了她。
他擡起她的下巴,大拇指上浅碧色的扳指陌生而冰凉:“到我死的那一天。”
分明是与昨日一模一样的动作,带给朝露的感觉却截然不同,她感觉自己在细细地发抖,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江扶楚贴近了她,朝露侧头躲开,轻吻落偏在唇角。
“又开始躲了吗?”
江扶楚松了手,歪头笑道:“无妨,我已经不在乎了——你为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所有的真心话都同你讲过了,我说了,爱就是这样的,你不相信罢了。”
他顿了一顿:“我还说过,我恨死你了,你瞧,我比你坦诚,一句谎话都没有说过。”
言罢,他甩甩衣袖,转身便走,朝露在青纱帐中唤他:“阿怀!”
江扶楚加快脚步,径直往黑暗中走去。
朝露低低地道:“师兄……”
江扶楚脚步顿了顿,最终还是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