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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玄幻 > 白鹤涉水而来 > 第七十滴水

    秋阳杲杲,山峦耸翠,蜿蜒山路的尽头建了一座小凉亭,微风吹过,檐角铃铛叮铃作响。朝露抱膝坐在漆木阑干边,望着麓山之下的一片烟尘。

    萧霁来时,见的便是这样一番景象,他晃了晃手中的剑,发出些声响来引起她的注意。朝露懒懒地瞥了他一眼,很快地转回头去。

    “望山仙尊肯放你出来了?”

    “仙尊同各派掌门合计了半天,最后道诛魔之战未成,只将我暂时收押,待战后璧山重开审判大会,再行定罪。现在你的面子大,有你为我作保,出来见你一面还是不难的。”

    半月之前,望山君在麓山前庭挑破神器归属,一时间群情激奋。恰好各派掌事人都在,众人商议之下,当即决定结盟筹备第三次诛魔之战,以血仙门白鹤泊之耻。

    不出所料,朝露被推举为诛魔之盟的盟主和义军统领。

    先前只是望山君下跪便将她吓了个半死,如今仙门有头有脸的人物在她面前跪了一地,头嗑得砰砰作响。

    “请神使怜悯我等。”

    朝露矢口否认自己是神女现世,但望山君放出“天问”时,神器实打实地认她做了主人,也平了众人猜疑。

    既不能称“神”,众人便姑且称她为“神使”——神器之主乃神的使者,总是不错的。

    “请神使普度众生!”

    “昔日白鹤泊,各门各派皆有兄弟姊妹被摄魂后互相残杀,血色仍在,此仇何日能报!”

    “自江扶楚即位以来,清平洲屡屡生乱,人间多有妖魔流窜,民不聊生。神使得天之力,必能助仙门和人界诛魔除妖,再创太平盛世!”

    一个又一个沉甸甸的请求从四面八方向朝露砸了过来,她忽地觉得肩颈剧痛,像是一座大山从背后压过来一般。这迫痛使她没有站稳,膝盖一弯,她便朝着面前一群人跪了回去。

    “我不过是……有幸生于皇室的凡人、鹤鸣山中普通弟子,术法平平,抱负不大,恐……有负诸位所托。”朝露推开了君姑娘来扶她的手,一字一句地道,“神器之事,我自己尚有许多疑问,怎能带领仙门斩妖除魔?诸位快请起,此礼……晚辈受不起。”

    一白须老者闻言激动道:“神谕已悉数灵验,神使为何拒而不受?既拥神器之力,便受得起!”

    众人纷纷应和,叩首此起彼伏。朝露一时推辞不得,只得将目光投向望山君,谁料他沉默片刻之后,起身随着众人跪了下去。

    于是朝露只能被迫接受了这扣在头顶上的“盟主”。

    事后她问望山君:“璧山……真的曾降下过‘神谕’么?”

    望山君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指着阶下欢欣鼓舞的众人道:“自从鹤鸣迁山以来,仙门已许久没有这样的时候了。”

    此后半月,朝露一直待在麓山山顶,以“天问”净化在摄魂术下侥幸未死的仙门弟子。各门各派得她恩惠,也不知是不是有人推波助澜,“神使降世”的言论迅速飞往大江南北,传得神乎其神。

    在诛魔之盟的召集下,义军很快在麓山集结起来,听闻清平洲得知这个消息也颇为忌惮,前后派了许多妖魔鬼怪来探虚实。

    而朝露作为仙门盟首,除了施净化术时现身,其余时候都闭门谢客。望山君代为周旋,平静无波。

    她闲来便在这座小凉亭睡午觉,萧霁问过望山君,才寻到了她。

    “你找我做什么?”朝露打了个哈欠,“从前那些酸话便不必说了,我近来诸事缠身,脑子乱得很,实在是无心……”

    她话音未落,萧霁便抛过一物,朝露伸手接过,发现是一白瓷药瓶。

    即使封着口,也能闻见其中药物淡淡的清香。

    朝露将此物置于鼻下轻嗅:“唔……不是常见的药材,还有花调和,也是不常见的花……”

    “是青木槿,”萧霁接口道,“这是‘芳心’的解药。”

    朝露立刻翻身坐了起来:“哪里来的?”

    “昨日我在房中打坐,夜半三更,头顶忽有脚步声。我开窗探寻,这药瓶便落在了我手中。”

    “你没去追?”

    “望山君将我禁足,我自不能随意出门,况且那人脚步声极其微弱,开窗时已消失无踪,追也追不到。”

    朝露不语。

    萧霁便道:“整个清平洲,有几个人有这样的身手?”

    “你怀疑是他给你送药?”朝露顿了顿,直接道,“他屠了麓山,将药送到你手中……”

    说到这里,朝露没有继续。

    萧霁嘲讽一笑:“若不是望山君恰在庭中,瞥见了那人的影子,我又飞快地唤他前来,交出此药。翌日被人发现,你猜,我该如何自辩?”

    回答不出,朝露只好盯着脚底发呆:“我知道了,你回去罢。”

    萧霁倒也不多话,转身便走,走了几步才回过头,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新伤和旧疾,哪个更痛些?”

    言罢,也不等她回答,他飞快离去,身影消失在了山野间。

    他如今仍是仙门疑犯,外出太久,就算有望山君,也易遭怀疑。

    他走后,朝露重新坐下,抱着柱子发呆。

    山间的风渐渐平息,檐角的铃铛也沉寂下来,她盯着看了一会儿,正想移开视线,便见那铃铛飞快地晃了起来,发出了比先前更响的叮当声。

    朝露吃了一惊,思索片刻后才脚尖点地,借着柱子跃到了凉亭的屋顶上。

    果然见君姑娘提了一壶酒,笑吟吟地打量着她。

    “你何时来的?”朝露在她身边坐下来,与她一同仰看天际流云,“都听到了?”

    君姑娘摇头:“听得不确切,无甚兴趣。”

    那日朝露突兀以原相现身传话,本打算事后寻君姑娘诚恳道歉,毕竟清平洲前,君姑娘连“想要嫁给你”都说过。

    怎料君姑娘对此事毫不在意,待她反比从前更亲密了些。

    被选为盟主之后,朝露再不能像从前一般四处行走,萧霁又被禁足,幸亏有君姑娘一直来陪她说话,勉强解闷。

    君姑娘本不是多话的人,三言两语,或只是静静坐着,便能让她奇异地平静下来。

    君姑娘将手中酒壶递过来:“你这盟主,做得不高兴吗?”

    朝露接过喝了一口,呛得咳嗽了一声:“好烈的酒……君姐姐知道,我原是不想做这什么‘神使’的。”

    君姑娘是她当年“身死”之后才在仙门扬名的人物,按理说比她年少,但朝露仍是当年模样,半分未改。

    身份坦白之后,朝露思索了半天称呼问题,君姑娘与她心思一致,纵然朝露已是“神使”,她也叫不出口。

    “你还是小姑娘呢,”君姑娘道,“若你不介意,便叫我‘姐姐’罢。”

    朝露从善如流:“好好好,那姐姐就叫我朝露好了。”

    两人聊起“盟主”之事,朝露又是一阵闷闷不乐,君姑娘见她表情,便追问:“为什么做得不高兴呢?被人追捧、被人崇拜,被人寄予厚望,多风光。”

    “厚望厚望,那便是又厚又重的希望啊,”朝露立刻反驳,“你看我这肩膀,能承载得了这么重的希望吗?”

    她拍拍自己的肩:“我呢,没有什么大愿望,只希望我的亲人、朋友都能开开心心的,大家每天在一起,什么事都不要发生,就很好啦。牺牲是件很伟大的事,但我很自私,要我为了‘苍生’牺牲,其实我是不愿意的。”

    君姑娘微微蹙眉:“既然你如此不快活,为何不离去?望山君不会拦你。”

    朝露叹道:“姐姐别看我傻,其实我心里清楚,仙门渴求一个‘神’,需要我的存在——半月前奉我为盟主的那些仙门长老,有几个相信望山君的‘神谕’?不见得。但他们受魔族之苦这么久,需要一个‘神’将仙门凝聚起来。我虽不愿牺牲,但花些力气为人‘净化’、端坐山中装神像,也不算难。人皆有悯生之情,更有侠义理想,我当然也希望天下太平,太平了,才能容下我小小的心愿,所以这些力所能及之事,我会尽力的。”

    沉默良久,君姑娘才道:“你从前对我说,你梦见过千万年前那位神女之事,还说你们长得一模一样——如今你又能操纵她的神器,你不觉得,你就是她吗?”

    “或许罢,”朝露想了半天,微笑着答道,“虽然这些前尘往事我还没有弄清楚,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但我们是不同的。神女生在九十九重天上,享天地之养,有至高权力——所谓有多大权力,便做多大牺牲嘛。她没有选择,所幸她有牺牲的勇气和决心,虽然痛苦,但不会后悔。我呢,没有凌驾众生之上的感受,也不愿有,无论我们有何关联,我,都是我。”

    “你就不怕他们把你推到……不得不牺牲的境地去?”

    “这样的情况太糟了,我又不知道怎么办,干脆不去想好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嘛。而且到时候说不定我又变了想法呢,人心瞬息万变,何必浪费时间为未知之事恐惧?”

    半晌不见回答,朝露疑惑地转过头去,却见君姑娘枕在双手上,出神地看着天空,笑得很开心。

    朝露气闷:“你是任侠之人,难道觉得我自私可笑?”

    “不,”君姑娘道,“朝露,你很好,真的……很好很好。”

    “对嘛,”朝露满意道,“比起乱世中的‘神女’,还是做太平盛世中的凡人好。”

    君姑娘笑问:“既然你这么想得开,那在难过什么呢?”

    朝露翻过身来,托着腮,敛了面上的笑意:“不算是难过,只是……”

    她捂着心口,皱眉道:“想起一位故人,想不通一位故人,但必须要想他,想到人心瞬息万变……每次想他,我都觉得这里滞涩难言。姐姐你说,这是为什么?”

    君姑娘垂下眼睛,长睫微动,声音忽然变得柔软低哑,像是蒙了清晨江上茫茫的水汽:“想到他的时候,你就闭上眼睛罢,等睡着了,便不必再想了。”

    ***

    傍晚时分刚过,清平洲便已一片漆黑,两山之间阴翳笼罩,诸魔肃立。

    在这一片黑暗当中,唯有一人行动自如,一袭白衣十分点眼。

    江扶楚步伐缓慢,路过魔宫中庭的一片月光时便走得更慢,他今日连玄色外袍都没有披,长发松散,眉目清朗,一如往日。

    “尊上。”

    是女子的声音。

    江扶楚毫不意外,微微挑眉,侧身看向坐在他尊者宝座上的紫衣女子,语气平平:“圣女归来了?”

    “圣女?”洛清嘉玩味地念了一遍这两个字,笑道,“这两个字给仙门那位新盟主,应该更为合适罢?”

    江扶楚神情不变:“圣女觉得是,那便是。”

    “近日不常见到尊上,尊上在忙什么?”洛清嘉扫了他一遍,“清平洲爱穿白衣的唯你一人,有时看到还真不习惯。”

    “自然在忙着圣女吩咐之事,”江扶楚低了低头,语气却漫不经心,无甚恭敬,“青木槿已送到萧霁手中,但他得望山君庇护,恐做不得仙门的‘叛徒’了。”

    “望山君真是护短,不知来日若你我落到他手中,他会不会心软?”

    “感觉应该不会,”江扶楚擡起眼来,抖了抖手中刚折的桃花枝,认真道,“说起萧霁,你从前不是心悦他吗?这么做想逼他自己灰溜溜地回来?哦不对——他在后山关了这么多年,可没见你去看他几回。”

    洛清嘉笑眯眯地回道:“都是权宜之计罢了,什么‘心悦’不‘心悦’的,我只是非常、非常讨厌叛徒罢了。”

    她说到“叛徒”二字,咬字都重了些:“尊上如此爱洁,你我合作之后,你连人都没杀过几个,我这心中……”

    “反正圣女做自己想做的事时,总是带着我以一滴血幻化出的人形傀儡,在仙门眼中,你杀的与我杀的,又有何区别?”江扶楚漠然道,“圣女所求之事,我毫无兴趣,更懒怠得很——合作之初,这些话我便对你说过了。”

    “话虽如此,但我怎知……你的心呢?”洛清嘉从王座上起身,缓缓地朝他走了过来。

    她面上未施粉黛,除了一双幽幽眼睛,也与从前山中毫无分别:“仙门想要诛魔,恰好,以神器之力,辅以我之神功,也该到了决战的时候了。昔年我功败垂成,如今自然要谨慎些……尊上既无贰心,还请,歃血。”

    江扶楚手指微动,唇角却勾起。

    “好,”他径自从她身边经过,声音飘得老远,“我自然会让圣女放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