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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玄幻 > 白鹤涉水而来 > 第七十六滴水

    周身是无边无际的海水,只有一方可供两三人栖身的小岛。小岛似乎是海底高山的山顶,尖尖的顶端处栽了一株兰花,正随风肆意摇曳。

    朝露坐在兰花边,托着腮,出神地看着海天一线处的火烧云。

    “喵呜。”

    耳畔忽然一声幽幽的猫叫,她侧头看去,正见那只熟悉的猫四爪并用地凫水而来。

    猫上岸之后狂甩耳朵和尾巴尖,折腾了许久才擡起爪子同她打招呼:“你在看夕阳?”

    朝露收回了视线,继续看向远方:“我在看云彩。”

    “这里变化可真大,”猫摇头摆尾地评价道,“当初还是一片荒漠呢,我一滴一滴地攒过来,不过……总是差这么一点……”

    它嘟嘟囔囔,朝露听不懂它在说什么,追问道:“你在说什么?”

    猫不理她,翘着尾巴在岩石上磨爪子,朝下看了两眼,大惊失色:“不好不好,上次的记号怎么露出来了,这海居然还降了几寸!”

    朝露道:“你好吵。”

    猫唉声叹气:“干活儿还不许猫发牢骚。”

    “是什么活儿?你主人派给你的?同我说说罢。”

    猫抿着嘴,十分深沉地不答话。

    不知为何,周身虽然有风,这海上却波澜不惊,平静得像是毫无活物的静夜池塘。

    为了缓和尴尬气氛,猫凑近了些,用头拱她的手背。

    朝露顺手摸了几把猫头,目光却未离开天水交界之处,猫舔舔她的手心,沉吟道:“你似乎变了好多。”

    “是吗?”朝露意外,“好久没有来到过这里了,变化也是难免。”

    沉默片刻后,朝露继续道:“你至今都没有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我梦中沉寂、或是打坐冥想时,经常会经由识海牵引来此。从前我也问过你这个问题,但你一直没有答复我。我从前以为,这个世界是神器造出的虚妄之地,此处自然是我与现实世界的联结通道。可是后来我发现,我早已分不清何为虚妄、何为真实。”

    “若我真是那位神女千百年来轮回的一块碎片,那我的所思所想,究竟会不会受到她的牵绊?我身死之后,魂魄又会去往何处?”

    她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却没有听见猫的回复,不由疑惑地转头。谁知方才还在她身侧老实窝着的猫竟在顷刻之间不见了身影,周遭水面依旧平静无波。

    随即,她在这一片寂静的世界当中,听见了鹤唳。

    水天一线之处,忽然生了微波。天际不见日,云彩却烧得热烈,一片一片地倒映在觳皱波纹之中。

    白鹤从她身侧骤然飞过,扬起一阵大风,朝露急忙站起身来,险些被这阵风吹倒。

    她撑着手边的石头站稳了,便见水波相互纠缠、腾空而起,在目之所及处织出了一个飘逸的人形。

    鹤羽是她洁白的衣襟,水波是她荡漾的裙摆,她背对夕阳,凌波微步,不多时就来到了朝露的近前。

    朝露看着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忍不住伸手去摸,却生怕眼前是自己的幻觉:“神……”

    神女冲她微微一笑,擡手摸了摸她的发髻。

    “久违了,朝露。”

    ……

    两人并肩坐在无边水泽中的小岛上,中间隔着那株芬芳的兰。

    “……所以,我也是您无数次轮回中的一次吗?”

    “是最特殊的一次,”神女微笑着答道,“因为你没有走上他们既定的轨迹。”

    “轨迹?”

    “当年……我逆天而行,向始神许愿,只要能推倒梵天的神殿,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后来我在叛军的帮助下得偿所愿,此身却被梵天诸神联手诅咒——若为神,便在天劫下灰飞烟灭;若为人,便在轮回中不得善终。那些结局,你在梦中不是都见过了吗?”

    神女侧过头,见朝露落了一滴泪,便伸手为她将泪拂去了:“不要哭……最初的几世,我‘死去’之后,路过轮回镜下的阴府冥司,也痛苦过、绝望过,若前路是无穷无尽的永夜,不畏艰苦地前行,到底有什么意义?我在这里辛苦地轮回了一世又一世,逐渐想明白,比起我许愿时‘从太古至今的永劫’,这代价实在太小太小了。”

    “我知晓了‘死亡’和‘失去’的含义,越来越像一个彻底的人,等到神力彻底消散后,或许我也会变得和凡人一样,经过轮回镜时忘却前世的所有,永远只向前看去。”

    “但我见到了你。”朝露说。

    “是,因为这世间,仍有一件我放心不下的事。”

    “是……她?”

    “是。在始神救下我的时候,我曾困惑地问她,为何神要遭遇天劫?若无天劫,便无私心,若无私心,这世间就不会有魔的存在。”

    “而始神告诉我,造世之初,世间万物便相生相克、相辅相成。天劫是成神的代价,若无天劫,神凌驾万物之上,终究会因无法遏制的权力目空一切、毁灭世界。梵天的神殿,是神为逃避天劫所设,本就不该存在。”

    朝露喃喃道:“所以……神殿是一定会被推倒的。”

    神女点头:“就算不是我,也会有神来推倒梵天,而诸神的诅咒,一定会落在天命所系之人身上。你看,就算在人间的青史简上,成就大业之人,往往也是万千诅咒系于一身。除了我以外,‘她’,也是承载天命的人。”

    “可她背叛了你。”

    “她不是背叛了我,是背叛了自己。她过早地忘记了自己的初心,欲望太多太满,反而淹没了自己。当年始神降世,她身系天命,重伤之后茍延残喘至今,仍旧执迷不悟。我放心不下她,只能在千万年的轮回中拼命保留一丝神魂在此,积攒至今,终于见到了你。我们,一起为她做个了结罢。”

    “这就是我……不同的命运轨迹吗?”

    “是,也不是——因为在我之前,你这一世已出现了偏差,你还记得当年我造过的四方神器吗?”

    “如今你持‘天问’,‘永生’埋在皇城神殿下庇佑人间,‘伤逝’……在他身上,还有一方遗落的‘南柯’。”

    说到这里,朝露回忆起自己在梦中多次见到的画面——她原本应该是神女无数次轮回中最寻常的一次,但在洪水来临之前,她在旧书摊前捡起了一本旧书。旧书指引她来到了‘这个世界’,为她织就了一个谎言。

    “‘南柯’初造时意外得了始神之力,有创造时空的神效,我本欲在大战结束之后以之再造人间。但当年战乱之中,钟山君获得此物,与‘她’联手,于神器中为我造了一座囚笼。之后,我一怒之下毁去了‘南柯’,但有人搜集了它的碎片,修补多年,使其重获半神之力。”

    “所以,它不再像从前一样,可以凭空开创时空,如今它能做到的,是扭曲和穿梭。”

    朝露错愕道:“所以……”

    “有人带着‘南柯’,在你本该死于洪水的一世中,强行为你扭曲了时空,将你送到了这里。不知是不是轨迹错乱的缘故,‘她’隐匿多年,终于随着你现身了,那封战书,不仅是给你,更是给我的。千万年了,本该在梵天之上就结束的一切,会随着这场终战结束的。”

    “我能战胜她吗?”

    “当然,有我在,你不必害怕。”

    两人久久无言,落霞天荒地老,从她来到此处,流云变幻,夕阳的红却未减少半分。

    “神,我想问你……”

    “嗯。”

    朝露歪过头去,疑惑地问道:“我同你,是一个人吗?”

    “当然不是,”神女答得很快,“每一世的‘你’,有不同的记忆、不同的经历,它们共同造就了你。不仅是你,还有他。”

    不知为何,言语分明没有说清楚,但朝露在同一瞬便明白了对方口中的“他”是谁。

    “或许是因为很多年前他向月神求的那根红线罢,”神女声音低了些,口气飘忽,“每一世轮回,他都跟着‘我’、跟着‘你’。每一世的‘他’也不是我的故人,但相同的是,‘他’一直很执着,执着地求一些……飘渺的东西。”

    朝露想起幻梦中的“少帝”,想起水泽旁故国的公子,但最终纷乱的一切却化为月色下看不清的黑色瞳孔,那瞳孔闪烁着冷冷的光,瞳孔下双唇吐露的言语也冰冷冰冷。

    “玉石俱焚,恩断义绝。”

    她闭上眼睛,眉心紧蹙,恍惚间她感受到神女伸手抚摸着她的额头,无奈道:“这次他闹过了,对罢?因为那根红线,他和你我一样,一直不得善终,却从来不肯放手。闹过了也好,若非你亲手断剑,也斩不断那根红线,今世之后,他再也不必受此牵连了。”

    两人絮絮说了很久的话,说到后来,朝露竟觉得十分困倦,靠在她的肩膀上小憩。

    “神……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神女抓着她的手,放在她自己的心口处,没有答话。

    良久,她在半梦半醒之间,听见神女对着两人之间的兰,轻叹道:“花落了。”

    她说着,声音逐渐飘散,朝露再次睁开眼睛时,她的裙摆已重和水面的波澜融为一体,再无踪迹。

    与此同时,朝露捂着自己的心口,在“天问”之下的榻上睁开了眼睛。

    晨光熹微,距离她开始打坐、从识海去往那座小岛,才过了不到两个时辰。

    萧霁推门走近,开口道:“璧山之下,暗河水位狂涨,若越堤而去,必将引发大水——她担心你不赴约,在拿鹤鸣山后人间一十二郡威胁你。”

    朝露微微点头,擡手将空中的“天问”收入袖中,往外走去。萧霁在她身后扯住了她的衣袖,低声道:“我和望山君已在鹤鸣布下无道无名之阵,你不必担忧,无论如何……”

    他没有说下去,朝露也没有追问,只是简单道:“多谢。”

    “这些日子,我做了很多乱梦,”萧霁拽着她的衣袖不肯松手,也不肯擡头,“梦到最后,如真似幻,唯一记住的,是要你记住我的名字。”

    朝露回头看他,恳切道:“阿霁,多谢你。”

    他一根一根地松开了手指,感受到丝滑的衣摆在他手心蹭过,毫不留恋地绝尘而去。

    他分明吞下了青木槿制成的解药,解了当年仙门围剿时中的天下奇毒,如今,却仍有“芳心”余毒在胸腔中烧得滚烫。

    烧灼的痛楚随着她的背影逐渐远去,余灰经璧山之上的风一吹,飞快地消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