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收藏
搜索: 热词:忘南风周板娘夏七夕中短篇作品夏七夕暗恋紫水晶绿乔第九个寡妇严歌苓

返回顶部

悦阅书阁 > 其它 > 百花深处 > 第59章 额远河硝烟(十九)

第59章 额远河硝烟(十九)

    第59章额远河硝烟(十九)

    花儿在熟睡之中依稀听到极轻的脚步声,混沌之中告诉自己这许是梦中的声响。在这荒郊野岭,夜晚本就会有各种小兽走动的声响,可她又觉得不对,老虎们就站在外围,小兽在几里外就会止步不前。

    可那脚步声一直在,花儿还听到嘀嗒嘀嗒的声响,像露水从树叶上落下,落到石头上,嘀嗒、嘀嗒。是下雨了吗?她想睁开眼看看,但她的眼睛像粘在一起,无论她怎样努力都睁不开。

    那嘀嗒声愈发的近,不知是什么味道,由远及近,隐隐的、香香的,弥散在空气之中。依稀起雾了,因为一切都开始潮湿起来。

    那潮湿是凉凉的水汽,氤氲到人的衣裳里,让它贴在肌肤上,那感觉很不舒服,花儿皱着眉,顺手摸了自己的额头,这才发觉她额头很烫。

    这奇怪的夜令她不舒服,她决定去找点水喝,猛地掐了自己一把,终于睁开眼坐起身来。是下着雾,很大的雾,眼前的一切都很模糊。所有人都睡着了,只有她坐起身来。老虎的影子模模糊糊,它们好像也困了乏了,踱步的步伐缓慢,随时要倒下一样。

    不对,不对,他们为什么都不醒呢?

    花儿无声摇摇身边的人,他不动,睡得很沉。而不远处,一个人举起了刀。那是谷为先躺下的地方。花儿的呼吸都急了,猛然喊了一声:“住手!”便想冲上去,无奈她的双腿毫无力气,跌倒在那,她下意识射出白栖岭送她的镖,也不知是否打到人身上,于是又接连射出两根。

    那人站在那晃了晃,举着刀的手猛然向下欲扎透谷为先的脖子,花儿大喊:“老虎!老虎!”

    快要倒掉的老虎冲了上去,咬住了那人的脖子。

    花儿犹如被暴雨拍打的野草,无论如何都挺不直身姿,一点点向谷为先爬去。而后者,终于费力地睁开眼,拼尽全力坐起身来,看着在他身边倒下的老虎和那具尸体,还有费力朝他爬着的花儿。

    “孙燕归,你别动。”他说:“你别动,你受伤了。”

    他用力给了自己两个巴掌,而后找东西蒙住了自己的脸。这大雾有问题,这大雾里面不知有多少瘴气。他仰头灌了很多水,然后走到花儿面前,抱起她的脖子要她喝水:“喝水,吐出去。”

    花儿的额头上满是虚汗,牙齿打颤,听话地喝水,在谷为先遮住她口鼻之时说道:“幸好,幸好少将军没事。”

    谷为先摸她滚烫的额头,最终将她拖去河边。河边的瘴气似乎是薄一些,他极力控制自己睡去的冲动,为花儿的手臂清理伤口,倒止血散,又拿出草药嚼碎了涂在上头。

    花儿一直在抖,一直在说胡话。谷为先隐约听到她唤“阿婆、阿婆”、“阿公、阿公”、“阿虺哥哥”,转头又骂:“白老二,你压得我胳膊好疼”。有时她会抽泣:“阿公,阿公你在哪,阿婆走了,一头撞死了。”

    谷为先听着她这些胡话,察觉到她内心最深处的痛苦,被平日里嬉笑怒骂的孙燕归隐藏了。他帮她拭汗,她嚷嚷冷,他就将衣服脱下裹住她,她还是冷,他索性抱住她。

    天亮以后,大雾带着瘴气散去,有人慢慢睁开眼,紧接着而来的便是此起彼伏的呕吐声。花儿这一夜好像经历生生死死,睁眼的时候心空了一大块一样。看到谷为先,想起昨晚的事,便坐起来:“有人要杀你!我…”

    “我知道,你和老虎救了我。”谷为先将她按回去:“孙燕归你睡吧,你累坏了,你的伤口红肿有脓。”

    “那人是谁?谁要杀你?”花儿急急问。

    “是自己人,跟了我很多年。此事很蹊跷,还需要再查。”

    “自己人?怎么…”

    “是看守过匪首的人。”谷为先道。

    花儿想起那不知有多少层脸皮的算命先生,也想起在燕琢遭屠城后她于废墟之中做的那个梦,她偏偏梦到他,梦中的他还是一派好人模样,要她七年之后再看。

    “那算命的擅蛊惑?”花儿疑惑问道。

    谷为先点头:“你可知这世上无奇不有,湘西有蛊、萨满摇铃,他们要控制的都是人的心性。那算命的八成也有这等本事,只是我们都以为他早已沦为阶下囚,闹不出什么动静来。是我等轻敌了。”

    花儿想安慰谷为先,他却挥手一笑:“小事!昨夜若没有孙燕归,如今我已是一缕游魂了。只可惜如今谷家军是我朝的“逆子”,不然我定会为你求一个封赏。”

    花儿笑了:“白救了呗!”

    谷为先拍她肩膀:“我谷为先记在心上了!”言罢就去找柳公商议瘴气之事。近日怪事多,河里流金、河水带盐、旷地生瘴气,当兵打仗之人都知晓,这等地界非同小可。

    柳公正蹲在那拔草,见谷为先过去就给他看:“我依稀知晓瘴气哪里来的了,你看着草根与寻常的相比有何不同?”

    “更粗些,汁水更多些,还更粘稠。”

    “待会儿打只兔子来喂了,看看会如何。”

    那兔子扭着头不肯吃那草,紧接着挣扎起来,被人掰开嘴塞进一根,强迫咽下。起初兔子还在地上跑,渐渐地,跑得越来越慢,而后一头栽到在那里。倒是没死,只是熟睡了,任人如何拨弄就是不醒。

    再抓来一只鸟,将草根的汁水挤出来为它喝,也一样,鸟睡了。

    花儿在一边看热闹,忍不住问:“那为何前两晚没有呢?”

    “下雨了,更潮更湿些。”柳公道:“雨后它的汁水最丰,又逢大雾,就散开了。”

    “还有这等事,行军打仗果然好玩。”她笑道。

    谷为先看她一眼,昨夜在梦里辗转哭泣的小女子此刻又敛起了自己的伤心,变成了嬉皮笑脸的孙燕归了。谷为先有点心疼她,但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问她:“你胳膊可好些?”

    “好多了。”花儿小心翼翼动了动,对他笑笑。

    有人从大营带信来,谷为先看了,对柳公道:“大将军要京城派人来看这盐了,若这里的盐果真能晒出来,那将是天下第一等好事。谷家军有救了,燕琢有救了。”

    花儿不懂为何这条河能晒盐,会有如此的后果,悄悄拉着照夜解惑。

    照夜亦是听谷为先说起,如今给花儿讲了:“你可知如今天下最贵的两样东西是什么?黄金和盐。盐不够,是以朝廷对贩盐者施以死罪。若我们当真有一条能制盐的河,那么我们就掌握了一条命脉。鞑靼人盐也不足,到处都不足,他们若需要盐,就得向我们低头。是以少将军说,这是一场恶仗。”

    “所以接下来我们要抢夺这条河吗?”花儿问。

    “对。”照夜点头:“用盐牵制他们。”

    这天下果然有的是花儿不懂的事,她只当战争是你争我抢的烧杀掳掠,却不知还有这一层。

    “更何况,这河里还有流金。”照夜又加了一句。

    二人蹲在河边,看着这条神奇的河陷入沉思。金灿灿的河水流向天边,它最终应当是流入额远河的吗?又或者它汇入了海,每当海水倒灌,那盐经历几千上万里来到这里吗?

    天工开物,鬼斧神工。

    “那只要咱们守住这条河,燕琢城就会回来吗?”花儿又问。

    “或许,我们可以换取几年休养生息。”照夜对花儿讲:“从前我也在想,是不是一场仗就能夺回燕琢?如今我知晓了,燕琢城归不归,一场仗定不了,要看这天下如何、人心如何,而天下和人心,绝非一朝一夕就能变的。大将军说:短则五七年,长则几十年。”

    花儿闻言心中有了一股悲壮的情绪,轻声道:“就如这河流,奔涌向强,无休无止吗?”

    照夜点头。

    花儿心想,这果然是很长很长的一条路,果然是没有尽头的征战。在河流的金光之中,她依稀看到自己满头华发横刀立马,若为此战一辈子,那亦是值得的!

    除了,除了心上人永在天之涯。

    花儿问照夜:“照夜哥哥,你想衔蝉的时候难受吗?”

    照夜笑了:“说不难受定是假话。可难受无用,衔蝉说她有笔我有刀,我们一文一武拼天下,儿女情长都放一边。衔蝉何时也成了女侠一样的人物了?”照夜的眼神很温柔:“我因此更爱她。”

    花儿已经想不起柳条巷里发生的那些故事了,也没过多久,但就是想不起了。但她还记得衔蝉总会偷偷看向照夜的方向,他们两个暗生了情愫,以为别人都不知晓,可谁人不知呢?不过怕他们羞怯罢了。

    二人同时叹口气,彼此看一眼,又齐齐笑了。

    照夜劝她:“总觉得大好年华就这样丢在这里于你不公,我自然不会与你说征战沙场是男儿的事,可你终究会因此错失许多身为女子的美好。你往后鲜少能簪花,画眉,也不能有一双纤纤细手,不能在受伤或难过时候往心上人怀里靠一靠,只得自己忍着。你当真要如此吗?”

    花儿被他问住了,她那时一心想留下来为燕琢城的百姓报仇,想要自己变成一把锋利的刃,可以刺向任何伤她的人,她并没有看很远,只知晓通天的路没有坦途,而她愿为此一战。

    照夜说那些,她从前也鲜少有,但她记得每一年燕琢春日河开,姑娘们映在河面上的影子,簪缨丽影、玉树琼枝。她看着喜欢,也会学她们晃头,她鬓角的野花就会落到河面上,随那微波飘走了。

    女子的美丽或许就如那朵落到河面上的野花,转瞬即逝了。

    花儿知晓照夜的好意,她受伤了,他作为密友十分自责。花儿看到照夜悄悄对着树抹泪。从前他不觉得照夜是这样的人,照夜哥哥是他们几人的主心骨,不管别人如何乱,照夜的步伐没乱过。

    照夜并没愈战愈勇愈战心愈狠,他愈战愈被死亡和失去牵扯,战战兢兢。

    因着这瘴气发作时需要遮住口鼻,而他们的布料太少,谷为先就命照夜带着花儿和柳枝下山去采办,至于去哪里由他们自行决定。

    花儿和照夜在燕琢城内有熟人,万一碰上,会惹出大麻烦,二人商议一番后,决议去良清。

    上一回去良清,花儿扮成书童模样,加之又在冬季,旁人都把她当成一个秀气少年。如今早入了夏,他们去白栖岭那个废弃驿站请马夫帮忙找了三身衣裳,换好准备下山。

    且看柳枝,野性难驯,腰间横一条报春花腰带,倒添了一些柔美;再看花儿,楚楚一把小腰,头上插一枝银凤衔花结簪,亦是个娇俏少女。只是那少女胳膊有些硬,不敢动,吊在袖管里,如假的一般。照夜更不必说,手中攥一把紫檀木扇,翩翩佳公子。

    三人头回这般,都道对方罕见有趣,下山路上难得嬉笑一阵。

    良清小城夏日热闹了些,因着燕琢被鞑靼接管,许多边贸移到了良清。不过数月,就新建了两条街,街上热热闹闹,应有尽有。

    路过镖局和客栈之时,花儿担忧自己被认出来,但里头已然换了一波人。三人在街上闲逛,看到一个布庄,便走进去。掌柜的见这三人不是良清人,就问他们采买这匹布做何用?

    照夜道:“给府上的丫头添置衣裳。”

    掌柜又问:“送往何处?”

    照夜答:“城外驿站吧。”

    掌柜的四下看看,凑到照夜跟前说道:“这位公子,如今我们这布,只要超过一匹,一出一进都要报给上头。生意不好做,一匹您也不好拿,不如卖您半匹,其余半匹您换个地拿。”显然是宁愿少做生意,也不愿被人盘剥。

    照夜闻言点头:“也好。”

    于是请掌柜的量布,而他们站在一旁候着。外头不时过衙役,碰到人就盘查。照夜便问:“查的什么?”

    掌柜的摇头:“能查什么?查山上的,抓了就砍头。”

    “山匪吗?”

    掌柜的叹口气,说道:“你是外乡人吧?这地界眼下哪里还有匪?”

    照夜跟花儿她们对视一眼,心中都清楚:抓的就是他们。太子怕是要把山匪的帽子安在谷家军头上,要将他们憋死在霍灵山里。倘若如此,为他们运粮的白栖岭处境就无比凶险了。

    衙役路过布庄,看到里面有生人就进门盘问,目光逐一扫过,问他们来自哪里?

    照夜答:“松江府吴府。”

    那几个衙役念道:“这松江府的人倒是会过日子,知晓良清的东西便宜,如今三天两头往良清跑。”说着就出去了。

    掌柜的将布匹送到驿站,莫名叮嘱一句:“若没什么事,买了东西就早走。夜里不太平。”

    “夜里怎么了?”

    “夜里…”掌柜的又四下看看:“夜里都不敢出门、那鞑靼接管的可不仅是燕琢,到了夜里来良清溜达,看到女子就抢走,带到额远河对面的军营去供人亵玩。有能耐的人早跑了,我等低眉顺眼做个奴才,大气不敢出。您瞧着吧,再过几个月,那松江府也是这般光景了。”

    花儿想起当初对鞑靼屠城的困惑,答曰:“是敲山震虎。”如今明白了,震慑到了良清,再向内推,这城一个接一个地破。

    掌柜的讲完叹口气走了,三人一商量,决定买了另外半匹即刻回去,避免其他事端。

    去另一家布庄的路上,街上突然被堵住了。他们被红布拦在路边,跟其余人一起哪里都去不得。

    “怎么了?”有人问。

    “能怎么了?说是鞑靼王爷带着王妃来了。”

    花儿听到鞑靼王爷和王妃,猛然想起叶华裳来。于是比旁人更上心,踮脚伸脖子张望。鞑靼人好马,此刻先过了几十匹马,将石板路震得颤,再然后是一匹奇高的马,马上坐着人两道剑眉,一双丹凤眼,看人之时眯着眼,腰间别一把蒙古刀。那人生得高而壮,握着缰绳的手依稀能劈死一个弱女子;在那匹马后,跟着一匹白马,白马上坐着的女子,被风吹红了眼,但一双眼水波横流,带着忧愁,看人之时柔柔的。

    是叶华裳!

    花儿震惊得张不开嘴,因着叶华裳去京城后杳无消息,她以为她陪嫁后遭遇了不测,今日却在良清现身了!

    叶华裳察觉到一道不同的注视,向一侧看,看到路边的人儿。她愣了一瞬,猛然想起那是白二爷的小书童。她以为那小书童在燕琢屠城时死了,当时一阵惋惜,如今却在良清看到了她。

    她原本想勒马,但前面的鞑靼王咳了声,她便如惊弓之鸟一般松了手,任那白马走了。却还是回头看一看。也不知怎的,明明没见几面,却犹如见到亲人。此时她亲人所剩无几,是以把花儿当成了故人。又因着她曾跟随白栖岭,这令叶华裳感到无比的亲近。

    他们走了,花儿突然对照夜道:“照夜哥哥,你们先回山上,我想在良清多待一日。”

    “为何?”

    “你没认出吗?”花儿轻声道:“那鞑靼王妃是燕琢城当年的叶华裳。我要去找她。”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