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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推理 > 白鸟与蝙蝠 > 第二十三章

    23

    走出有乐町的电影院,看了智慧型手机,发现来电纪录中有中町的名字。刚才看电影时,他似乎打了电话。五代边走边按了通话键,把手机放在耳边。铃声响了两次之后,就听到很有精神的声音回答:“喂,我是中町。”

    “我是五代,你刚才打电话给我?”

    “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只是有点在意一件小事。五代先生,你有没有看本周的《世报周刊》?”

    “《世报周刊》?不,我没看。”

    《世报周刊》是一本广泛报导政治问题、经济问题、社会问题、企业的丑闻,乃至名人和艺人绯闻等各种可能成为热门话题题材的周刊杂志,五代有时候也会买来看。

    “上面刊登了这次的案件,‘港区海岸律师凶杀暨弃尸案件’的相关报导。”

    五代无法对此置若罔闻,他把手机用力按在耳朵上问:“写了些什么?”

    “内容很深入,而且提到了一九八四年的爱知县案件。”

    “什么?”五代忍不住停下了脚步,“我知道了,我马上去买。”

    “五代先生,你吃晚餐了吗?”

    “不,还没有。”

    “那你等一下有空吗?我想和你讨论一下这件事。”

    “有空啊,案件已经解决了,所以现在是待命状态,我刚看完电影。”

    “那要不要约一下?”

    “好啊,那就来约一下。我先去买《世报周刊》,要约在哪一家店?”

    “那当然是老地方啊。”

    中町说了门前仲町的那家炉端烧的店,五代当然没有异议,二话不说就答应了。“那就八点见。”和中町约好之后,挂上了电话。

    他走进附近的书店,买了《世报周刊》后,走进一家咖啡店,立刻看了起来。

    那篇报导篇幅很长,标题是“时效消灭是特赦吗?在那些杀人凶手没有被问罪之后”,是一个姓南原的自由记者所写的内容。

    报导从“十一月一日上午八点未到,在一辆违规停在东京都港区路上的车内,发现了一具遭到刺杀的男性尸体”这句话开始,之后介绍了被害人的身分,以及身上的钱财并未遭窃等警方已经公布的概况,提到“警方展开侦查之后,逮捕了住在爱知县的仓木达郎”。接下来,报导进入了高潮。首先提到了仓木招供的杀人动机。

    “根据警方相关人士透露,被告仓木坦承,他把一起追诉权时效已经消灭的案件告诉了白石律师,白石律师责备他应该将一切公诸于世,他担心白石律师会向周围的人揭露他的过去,于是行凶杀人,但警方并未对外公布那起时效已经消灭的案件是怎样的案件,于是记者前往被告仓木的居住地,在当地进行采访,最后发现了惊人的事实。”

    报导中公开了那起案件就是一九八四年五月发生的“东冈崎车站前金融业者命案”,在详细说明案件内容后,继续写道。

    “当时和被告仓木在同一个职场工作的A先生说,被告仓木是发现尸体的人,警方向他了解了情况,但并没有怀疑他,他也没有因此遭到逮捕,其实仓木才是真凶。岁月流逝,那起案件的追诉权时效届满,然后就发生了这次的案件,也就是说,犯下杀人罪的人因为时效消灭,没有受到法律制裁,再次行凶杀人。”

    文章换了段落后,继续写道。

    “二〇一〇年四月二十七日废除了杀人罪的追诉权时效,但只针对在当时的时间点,时效尚未届满的案件。在一九九五年之前杀人,追诉权时效已经届满的杀人凶手,可以大摇大摆地像普通人一样生活。极端地说,如果在一九九五年四月二十八日杀人,一旦将凶手逮捕归案,就会受到法律制裁,但如果是前一天的二十七日杀人,杀人凶手就永远无法受到法律制裁。可以允许这种荒唐的情况存在吗?”

    五代看到这里,了解了报导的切入点。关于这起案件,如果只是蜻蜓点水般的简单调查,不可能了解详细的情况,白石健介的遗族不可能接受采访,所以原本以为不可能有深入的报导。虽然目前已经废除了杀人罪的追诉权时效,却无法对时效已经届满的案件发挥效力,这篇报导的诉求重点,就是对这种状况感到不公平。

    之后是针对追诉权时效已经届满的杀人命案采访的内容。网罗了各方面的意见后提出,既然已经废除时效,已经届满的时效也应该取消。也有遗族接受了他的采访,在报导了这些遗族的心声后,强调“因为追诉权时效届满,就不再向杀人凶手问罪的同时,这些遗族至今仍然深受其苦,他们内心的创伤没有时效届满的一天”。

    五代越看越觉得无聊。虽然这篇报导或许有价值,但和这次的案件并没有太大的关系。但是,当他抱着这种想法一目十行时,在最后的部分,发现了引起他注意的内容。

    “再回到最初提到的那起案件。在记者采访后发现,在被告仓木过去犯下的那起案件中,除了遭到杀害的被害人和遗族之外,还造成了其他牺牲者。当时,有另一名男子因为此案遭到了逮捕,那名男子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在警局的拘留室内自杀。

    记者这次也打算采访当时那名男子的遗族,但遗族希望不要再打扰她们。但是不难想像,遭到冤枉被视为罪犯的家人多年来一定过着抬不起头的生活,也承受了很多不为人知的辛苦。

    至于加害方对此又有如何感想呢?

    记者直接采访了被告仓木的长子,得到了以下的回答。

    ‘姑且不论现在,当时的追诉时效是十五年,所以我认为我父亲在时效已经消灭的那起案件上已经赎罪了。’

    也就是说,被告的长子认为,过去犯下的罪已经一笔勾销,希望这次审判只是针对这次的犯罪量刑。

    如果你是陪审员,你会怎么看这个问题?可以把仓木视为只夺走了一条人命的被告吗?”

    炉端烧的店一如往常的热闹,中町事先打电话预约,所以他们可以舒服地面对面坐在角落的餐桌旁。用啤酒干杯后,立刻开始谈论《世报周刊》的事。

    “你对记者查到一九八四年的案件有没有感到惊讶?”中町小声地问。

    “虽然不至于惊讶,但很佩服他竟然能够查到。”五代把周刊放在桌子上。

    “记者是向他以前的同事打听到这些消息。”

    “好像是,如果他猜到仓木过去犯的案子是杀人案,正如他在报导中提到的,就一定是一九九五年之前的事。记者应该找遍了所有和仓木有来往的人,这项作业想必耗费了很多工夫。这个自由记者很有行动力。”

    “不知道警视厅的干部看到这篇报导后,会有什么感想。因为顾虑到爱知县警,所以他们之前都没有提到八四年的那起案件。”

    “不,他们反而觉得是件好事。因为一旦进入诉讼阶段,这件事迟早要公开,搞不好到时候媒体会大肆报导。既然这样,不如趁现在让这件事公开,可以缓和这件事造成的冲击。而且是周刊报导了这个消息,警视厅也可以对爱知县警有所交代。检察官可能很欢迎这种报导。因为进入诉讼阶段后,在舆论界掀起轩然大波,很可能会对陪审员的心理产生影响,那还不如趁现在让媒体炒作这个话题。”

    “原来是这样,很有这个可能。”中町把毛豆放进嘴里。

    “比起这件事,”五代翻开了周刊,指着报导的最后部分说:“我更惊讶记者直接采访到被告仓木的长子这件事。这应该就是仓木和真吧?记者真的采访到他本人吗?”

    “应该吧,否则不可能写这些内容。”

    “嗯,”五代带着鼻音应了一声,“通常会接受采访吗?不是都会一直强调无可奉告吗?”

    “他可能希望对父亲的审判有利。”

    “或许是这样,但这根本是反效果。加害人家属面对这种事的原则,就是避免多说话,只要低头道歉说‘对不起,浪费了社会资源’就好。”

    五代想起了仓木和真看起来很有气质的长相,熨得他不像是那种轻率的人,照理说不可能情绪化地发言袒护自己的父亲,但也可能是被记者巧妙引导。

    刚烤好的香廷和糯米椒送了上来,酱油的味道很香。五代拿起一串香菇。

    中町拿起周刊杂志说:“这个记者也去见了浅羽母女。”

    “报导中提到了这件事,但好像对方拒绝采访。”

    “这意味着她们目前已经知道仓木是一九八四年那起案件的凶手,不知道她们是怎样的心情。”

    “我也很好奇这件事,听说检察官约谈了洋子,只是不知道谈了些什么。”

    五代虽然负责联络浅羽母女,但直到最后,都没有告诉她们,仓木的犯罪动机和一九八四年的那起案件有密切关系。

    “虽然凶手已经遭到逮捕了,但这起案件似乎仍然余波荡漾。”中町用沉重的语气说。

    “杀人命案向来都是如此,但如果我们也受到影响,就无法胜任刑警的工作,接下来只要默默观察诉讼的发展就好。”五代说完,为中町已经喝空的杯子倒了啤酒。

    他们边喝边闲聊,转眼之间,就到了打烊的时间。他们走出店后,走向地铁车站,不约而同地过车站而不入,走到“翌桧”所在的那栋大楼前停下了脚步。

    “不知道她们在干嘛。”中町抬头看着那栋大楼说。

    “不知道,搞不好和平时一样。”五代说。

    “是吗?她们没有看《世报周刊》吗?”

    “可能看了,但我总觉得她们不会受那种报导的影响,那对母女很厉害,都是坚强的女人。走吧。”

    正当五代转身准备离开时,看到一个男人从那栋大楼走了出来。年纪不到五十岁,个子不高,身材有点发福,方脸上戴着金框眼镜。

    “啊!”身旁的中町叫了一声。

    “怎么了?”五代小声问道。

    中町把嘴凑到五代的耳边说:“那个人是仓木的律师。”

    “啊?”五代皱着眉头,注视着男人远去的背影。

    “在起诉之前,他曾多次来分局接见。”

    中町告诉五代,堀部是公设辩护人。

    “这样啊,但他来这里干什么?”

    这绝对不是偶然,律师应该去了“翌桧”,但是他去那里有什么目的?

    “该不会请她们以协助说明被告情况的情状证人身分出庭?”中町说,“你之前不是说,诉讼时,检察官不会传唤她们出庭作证,但辩方就有可能吗?”

    “虽然我说过,但没有想到律师真的会这么做。”五代看着那栋大楼想了一下后,将视线移向中町,“今晚谢谢你约我吃饭,聊得很开心,下次有空的时候再一起喝酒。”

    中町恍然大悟地瞪大眼睛说:

    “你打算去‘翌桧’,对不对?我陪你一起去。”

    五代苦笑着在脸前摇着手说:

    “我只是出于私人的好奇心,去看热闹而已,但如果你和我一起去,她们就认为还在侦查。不好意思,今晚我想一个人去。”

    “啊,这样啊。”中町懊恼地露出失望的表情,“好吧,虽然很遗憾,但我就不为难你了,但你下次要告诉我,打听到什么消息。”

    “好,没问题,那就先这样。”

    “加油。”

    五代点了点头,轻轻挥了挥手走向大楼,内心嘀咕着,到底为什么加油?

    沿着拉面店旁的楼梯上楼时,他看着手表,发现已经晚上十点四十五分了,但“翌桧”的门口仍然挂着“营业中”的脾子。他推门走进店内。

    穿着长袖围裙的浅羽洋子跑了过来,“不好意思,最后点餐时间──”但说到一半就住了嘴,也停下了脚步。她应该认出了五代。

    “最后点餐时间是十一点吧?没关系。”五代打量店内,还有两桌客人,“我想坐吧台。”

    洋子的胸口起伏了一次,似乎在调整呼吸,然后露出做生意的笑容说:“这边请。”为他带了位。浅羽织惠一脸僵硬地站在吧台内。

    “你好。”五代向织惠打招呼后才坐下。

    洋子拿小毛巾过来时问:“请问要喝什么?”

    “我喝日本酒。”

    洋子听了五代的话,挑了挑眉毛问:“你喝酒没关系吗?”

    “现在不是工作时间。”他瞥了织惠一眼,又将视线移回洋子身上。“有什么推荐的酒吗?”

    “那要不要试试这种酒?”洋子翻开饮料单,指着“万岁”这两个字说:“喝起来很爽口,很容易入口。”

    “那我要喝冰酒。”

    “好的。”

    洋子走进吧台内,从柜子中拿出差不多两公升的大酒瓶,把酒倒进玻璃冰酒器中。

    “请慢用。”织惠把一个小碟子放在五代面前。是醋腌虾仁海带芽。那似乎是小菜。

    洋子把雕花玻璃酒杯和冰酒器端了上来,为他倒了第一杯酒。五代喝了一口,赞赏地点了点头。这种酒香气扑鼻,而且也很顺口。

    “不知道你是否满意?”洋子问。

    “太棒了,我会小心不要喝太多。”

    他拿起筷子,夹了小菜。小菜也很好吃,配日本酒很棒。

    五代看向餐桌,那两桌客人都聊得很投入,根本没有注意吧台的情况。

    “我刚才看到堀部律师从这栋大楼离开。”五代抬头看着织惠说。

    在一旁开始收十的洋子停下了手。

    “你在监视我们吗?”织惠问。

    五代淡淡地笑了笑,摇着头说:

    “有必要监视吗?不可能啦,我只是刚好看到,所以就想进来坐一下。”

    织惠看向洋子,母女两人似乎用眼神在讨论,是否可以相信刑警的话。然后织惠用淡然的语气说:“这样啊。”她似乎相信了五代的话。

    “不好意思。”坐在餐桌旁的客人叫了一声。“是。”洋子应了一声,走了过去。客人似乎打算结帐。

    “律师带了信过来。”织惠微微低头,小声说道。

    “信?”

    “说是仓木先生请他代转的信。”

    “喔……这样啊。”

    虽然看守所可以用邮寄的方式寄信,但收容人经常透过律师转信。

    五代很想问信上写了什么,但最后忍住了。那起案件已经侦结了。

    那两桌客人都结帐离开了,洋子送完客人走了回来,在五代旁边坐了下来。她发现五代的酒杯空了,用冰酒器为他倒了酒。

    “内容是想要向我们道歉。”洋子说,“我是说仓木先生的信。”

    “……这样啊。”

    “五代先生,你应该早就知道仓木先生是东冈崎案件的凶手。你明明知道,却隐瞒了这件事,来向我们问东问西。是不是这样?”

    “因为上司命令我不要说……”五代知道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在辩解,同时觉得“命令”这个字眼太好用了。

    “没关系,反正检察官已经告诉我了。”

    “你一定很惊讶。”

    洋子的嘴唇上扬,用鼻子发出笑声:

    “如果有人听了这种事不惊讶,我想见识一下他长什么样子。”

    她又接着说:

    “但是,当检察官问我,会不会因为这样就憎恨仓木先生。老实说,我也搞不清楚。因为他一直对我们很好,我们以前一直觉得他是好人,不,现在也这么觉得,我相信他一定是走投无路。如果他真的是大坏蛋,根本不会在意因为冤屈而自杀的人和家属,他应该也是费了很大的工夫才找到我们。检察官似乎期待我说仓木先生的坏话。”

    五代从上衣内侧口袋拿出了折起的纸,放在洋子面前。他把《世报周刊》上的那篇报导撕了下来,“你看过这篇报导吗?”

    洋子瞥了一眼,一脸扫兴的表情撇着嘴说:

    “今天早上,织惠发现了这篇报导,就买回家了。我还对她说,看这种报导根本没有意义。”

    “如果记者随便乱写,不是很讨厌吗?”织惠嘟着嘴唇。

    “记者来过这里吗?”五代轮流看着她们母女问。

    “他去了家里。”洋子回答,“而且突然上门,真的很困扰。他挖出三十多年的事问了一堆问题,我说不想回答,就把他赶走了。”

    报导中提到“遗族希望不要再打扰她们”,显然和实情有很大的落差。

    “记者看起来知道仓木是这里的老主顾吗?”

    “不清楚,记者没问这个问题,如果知道的话,可能会更加纠缠不清。”

    原来是这样。五代终于了解状况了。因为他很纳闷,报导中完全没有提及这件事。那个姓南原的记者在查到仓木过去犯下的案子后就心满意足了。

    洋子再度为他倒酒,冰酒器内的酒都倒完了。

    “堀部律师只是来送信而已吗?有没有说其他的──”五代说到这里,皱起眉头,抓了抓头说:“不好意思,你们没必要回答。”

    “我们又没有做什么亏心事,没什么不好回答的。”洋子说,“那位律师是来了解我们的情况。”

    “你们的情况……什么意思?”

    “仓木先生似乎担心我们受到太大的打击,没有力气开店做生意,或是有一些奇怪的传闻,导致没有客人上门。”

    “原来是这样啊。”

    “所以我请律师转告仓木先生,我们都很好,希望他保重身体,好好赎罪。”

    五代看着洋子的脸,忍不住有点惊讶。虽然洋子脸上带着笑容,但她被皱纹包围的双眼中隐藏的光芒,强烈诉说着她并非只是嘴巴上说说而已。

    她是认真的。五代意识到这件事。这对母女发自内心仰慕仓木。

    五代把酒杯中剩下的酒一飮而尽,然后站了起来。“我要回家了,请为我结帐。”

    “今晚我请客。”洋子说。

    “不,那怎么行?”

    “你不必放在心上,希望下次你带朋友一起过来。”

    洋子的话出乎意料,五代有点不知所措,不知该如何回答,这时,背后传来门打开的声音。回头一看,一个身穿米色大衣的男人走了进来。

    今晚已经打烊了──原本以为洋子会这么说,没想到她没有说话,但织惠开了口。“我不是说十二点左右吗?”

    织惠说话的语气带着惊讶、责备和一丝亲昵。唯一确定的是,对她们母女来说,这个男人并非陌生人。

    “因为我提早办完事。”男人说完,开始脱大衣,里面穿着西装,一看就知道是高级品。

    他的年纪大约四十多岁,鼻子很挺,下巴很尖,一头短发看起来很清爽。

    男人完全没有看五代一眼,默默在旁边的桌子旁坐了下来,拿出智慧型手机操作起来,似乎不希望被打扰。

    “五代先生,”洋子叫了一声,“今晚谢谢光临,欢迎下次再来。晚安。”

    五代觉得洋子的言下之意,似乎叫他什么都别问,赶快离开。

    “谢谢款待。”五代对洋子说,然后向织惠鞠了一躬,走向出口。他瞄了男人一眼,那个男人维持着和刚才相同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