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宛拎了个西瓜去菜馆,推门就听到张师傅讲,“他爷爷的爷爷的兄弟媳妇的弟弟,曾在宫里掌过御勺。他的不知道第几辈爷爷跟着进去打杂,学了门手艺,然后一代代的传承下来。民国的时候曾给段祺瑞掌过勺,自然灾害那三年,他爷爷凭着门手艺,娶了知识份子家庭出身的小姐,还是个续弦。
仲宛接道:“您小时候恰巧赶上文·化大革命,你们族家就落败了。您是生不逢时,没赶上好时候,否则就现在这水平,搁民国至少能给冯国璋掌勺。”
“张师傅,您下次再讲这些老黄历的时候,让我站您边上,您说从哪段开始,我能给您倒着背。哪个字该平声,该扬声,该拐弯,该降,声调我都不带变的,停顿的语气跟标点符号都不给您省,您只要管我碗茶就行!”
苏敏趴在收银台上打瞌睡,侯峰抱个手机笑不停,张溪也在玩游戏,赵易阳个愣头青不知去了哪。大家看到仲宛进来,立马精神,麻溜的该干啥干啥。
张师傅气的嘴角一抽一抽,拿着扇子指着她,“就你贫,尽耍嘴皮子活了!”
仲宛笑着把西瓜放他面前,“呐,给您泡上老半天了,解解暑去去乏,晚上订了德云社的票,您去放松放松!”
张师傅拿着扇子轻点她脑袋,“就你个机灵鬼,我孙女要有你一半,我现在就情愿躺底下喽!”
正在玩快手的张溪,头也不擡道:“爷爷,您可真逗,您还是长命百岁的好。就算您现在想躺下去也没地呀,您还得憋屈在盒子里,等将来我有钱了,给您买一豪宅,别墅级的,您那时再舒舒服服的躺下,想活动下筋骨,还能翻个身。”
张师傅一扇子拍她后脑勺,张溪手里的手机震掉在地上,迅速捡起来在衣服上蹭蹭,抱着西瓜回了厨房,“您老别想那么多了。还是给您切块西瓜,您说了半天也怪累的!”
“你这丫头越来越上脸了,回头让你爹可劲收拾你!”
仲宛被苏敏一脸八卦的拉到前台,张溪端出切好的西瓜放到张师傅桌前,也凑热闹的围过来。俩人的眼神闪着不容忽视的光,“那军哥哥真是你弟弟?”
“嗯,我隔壁家弟弟,从穿开裆裤就跟在我屁股后面跑。”
苏敏换了个角度,“你们俩有奸情么?”
“什么叫有奸情?你们对奸情的定义是什么?”仲宛看她。
张溪抓住核心,“你俩有没谈过恋爱,牵过手,打过啵,睡过觉!”
“他当兵走的时候才十九,我都快二十三了!我们中间四年没见过。”
苏敏又一针见血,“我没问你俩年龄差,你正面回答溪溪的问题!”
仲宛考虑了一下,“你问的范畴太广,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此话怎讲?”
“什么叫谈恋爱,牵手,打波,睡觉?我们俩从小就牵手,打啵小时候就有了,睡觉也是,他十岁还跟我睡过一床,你们说的这些行为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是怎么个程度才算……”
“停停……停停停……打住。”
张溪揉着耳朵,“你怎么比我爷爷还爷爷?我们就问一句啥关系,你就给我扯了这么远,饶了这么大个圈子,我不打听了,行了吧。”说完,转身就往张师傅旁边拿西瓜吃。
……
苏敏眯眼看她,“我是小瞧你了呀,真是厉害死了!有奸情就有奸情,心虚就承认,干嘛开着火车头咣叽……咣叽……咣叽的往前开,欲盖弥彰懂不懂!”话落,也转身过去吃西瓜。
……
苏敏是仲宛的高中同学,俩人关系在班里一般。大三时怀孕,休学结婚生子。仲宛开菜馆的第二年,就在网上广撒网式的发布了招聘信息,聘请位能管理前台的一把手。
当时苏敏的女儿不过两岁,她刚离婚,又急需一份稳定收入,在网上看到招聘后,降低了标准给仲宛打电话。张溪是张师傅的孙女,连着三年暑假在这勤工俭学。今年大学毕业,暂时在这边帮忙边找工作。
临傍晚,仲宛烧了两道清淡的菜,熬了小米粥,装进饭盒打算带回四合院。
“哟,够贤惠呀!”苏敏打趣她。
仲宛不接她这茬,自顾自的说:“周末把女儿带来,好久没见了。有点想她。”
苏敏想了想道:“明天就周末,可也是最忙的时候。来了尽添乱,下次找机……”
仲宛打断她,“明天尽管带来,不用你管,我负责陪她玩。”
苏敏冲她翻了个白眼,“这可是你说的。不要学上次,为了你的口腹之欲打着我们的旗号,拎了兜什么怀旧零食回来。也不知哪个黑作坊的,闹了两天的肚子。”
仲宛拎着饭盒回家。蹑手蹑脚的进卧室,看着依然熟睡的栾江,额头鼻尖有些许的汗,把搭在他身上的空调被往下拉了拉。看了眼手表,睡了近七个钟,又轻关上门退了出来。
院里闷热,传统的四合院就这点不好,夏天住起来并不舒适,四周围的跟铁桶似的,一丝丝风都吹不进来。尽管不舒适,仲宛还是喜欢住这里。可以打理些花花草草,春秋冬天躺在摇椅里晒晒太阳,夏夜也是有机会纳个凉的。同样都是火柴盒,比起商品住宅楼,这个已经是极好的了。
这处四合院,是她小姑夫十几年前置办的。内里外都翻修过两次,地理位置算是好的。当时买的多少钱不知,现在这寸土寸金的地,少说也要大八位数。
小姑跟姑父几年前去了国外,就把这宅子交给仲妈妈打理。四年前开菜馆,她小姑夫就让她搬进来照看。仲宛要给房租,小姑夫如何也不收,说她住进来好歹有点人气,长期不住死气沉沉,会败落的厉害。
仲宛搬了把摇椅躺在院子里,闷热的环境有利于思考,这是她总结出来的经验。
听着蝉鸣,看着夜空,记忆回到了十年前。
十年前刚过十七岁,那时上高二,本来上学就比同龄人晚,小学又留了级。上高二时,过完十三岁的栾江就已经上高一了。俩人还是同校。
栾江从小就特聪慧,七岁进小学,跳了两级,不到十一岁上的初中,本来还想往上跳,被他爸妈压制住没让。认为还是让他跟同龄人呆一起更有利身心健康。
栾江平日由栾奶奶照料,他爸妈没那闲工夫管他。高中他们住校,每周五栾江放学就自觉站在她教室门口等她,有时隔三差五的也会来找她一块食堂吃饭。尽管他年龄小,在班里并没有显得不合群,人缘混的还算不差。
仲宛被父母与栾奶奶时时叮嘱,要照顾好栾江,不能让他被同学欺负。周末要一块坐车回来。仲宛曾一度很烦栾江,烦到不能看见他。
栾江在她们那片就是标准的“别人家的孩子”。只要有孩子的家庭肯定要拿来跟他比较。仲宛当然也没逃过这个命运。在学校里同学们打趣她,在家里父母不放过她,每每周末烧好吃的,仲爷爷就站在院里扯着嗓子喊栾江。
仲宛看到他就躲,栾江也不追,就站在原地耷拉个脑袋,慢慢转身往回走。仲宛绝对会内疚的追过去。
高中时期,正值情窦初开的年龄。她也会收到情书,也会跟同学小声讨论哪个男生长得帅,哪个篮球打的炫酷。栾江上高二时个头蹭蹭往上长,仲宛莫名就会想起小学的一篇课文“拔苗助长”。
高三时,仲宛也写了封情书,拿着矿泉水站在操场上,盯着八班的班长打篮球。结束后栾江跟班长一块擦着汗走过来,仲宛手里只有一瓶水,毫不犹豫的递给了班长。还殷勤的把盖子给拧开。
栾江把篮球用力的朝球筐一掷,袖子擦了把汗,捡起校服就离开。三天后,仲妈妈在栾江的口里“无意”听到仲宛递情书这回事,晚上到家就被父母堵住。不反对她早恋,但必须得是高考结束,拿到满意的大学录取通知后。
高二时的栾江不顾家人劝阻参加了高考,俩人分数整整差了三十分,尽管都在北京,一个是一流大学,一个是……前者是栾江,后者是仲宛。栾江也再不是那个耷拉着脑袋,装可怜的小男孩了。
仲宛正走着神儿,胳膊被蚊子狠狠叮了口。一巴掌下去,半个手掌都是蚊子血。背上的衣服又被汗浸透,脖子上也是粘糊糊。仲宛看向胳膊上的两个包跟血迹,起身拿了换洗衣服去卫生间。
冲完凉出来看了眼时间,快九点了。栾江一点左右睡着的,考虑要不要把他叫醒?转身先去隔壁的偏房,把床上稍微整理了下,铺上套新床品,打开空调调好温度。又打开院里的灯,拿着灭蚊剂扫射了一圈,自己身上也涂了花露水,又给四周的花花草草浇了遍水,决定回卧室叫栾江起来吃饭。
仲宛打开床头灯,栾江眉头紧拧,额头密布着汗,五官痛苦的蹙成一团,紧握拳头的手,一下下的捶着大腿,身体左右的挣扎着。
仲宛吓的轻拍他脸,“江江?江江你醒醒,我是宛宛,宛宛啊。”
栾江突然睁开了眼,迅速防备的坐起来,茫然的瞳孔逐渐聚焦,眼神瞬间锋利起来,像正午的太阳反射在刀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