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宛很羡慕张叔跟张婶的感情,几十年如一日,店里只要研发了什么新菜,张师傅定要带回去让她尝尝。休息了,推着张婶到处逛,仲宛去给妈妈买衣服,张师傅会让仲宛也帮挑两套好看的,不买便宜的,要买好的,瞪眼强调他不差钱!自己喝个茶水,听个相声都不舍得。最常念叨的就是张婶陪他如何吃苦,最穷的时候,张婶唯一一个金戒指也给当了。张婶去后,张师傅也没了赚钱的动力,他说赚了又没人花,整个状态懒懒散散的,推荐了位不错的厨师接替他,交代侯峰跟对方好好相处。本来要收赵易阳为徒,这事也搁浅了。
闵成奚跟宋哲也出了国,闵成奚出国那天叼着烟头骂道:老子最骄傲的就是爱国,一把年纪,愣被逼出了国。”他俩的爱巢被闵成奚他爹给剿了,被老爷子拿着皮带抽的皮开肉绽,无奈,跳窗离家,直奔宋哲家。
还没舒坦的住上一周,伤都没养好,就被宋哲他妈给堵了。屋里能摔的都给摔了,就差一把火齐乎了。宋哲淡定的坐在沙发上看他妈发泄,连眼皮都不撩。她妈指着闵成奚的鼻子骂了通,宋哲起身进厨房拎了把菜刀出来,放桌上,把上衣脱个精光,跪地上磕了三个头,拎起就往腹上切。
他妈被宋哲唬愣住了,不知道他要干嘛?闵成奚也不知他要干啥,直到他拎起刀切腹,宋妈妈腿软滑倒在沙发,闵成奚吓得冲过去夺,夺下手里的刀,腹部已然有道不浅的划痕,血珠顺着流下来。
闵成奚佩服的五体投地,就两天功夫,他父母迅速接受了他喜欢男人的事实。闵成奚手撑着脑袋半躺在床上看他,“小哲哲,你牛X死了,不愧我看上的男人,有胆量,有魄力!”靠在床头看书的宋哲眼神都不瞟他。
……
宋哲为了让他妈不在逼他,这里头下了多大的功夫只有他知道。他认同不了他妈的价值,找个门当户对的姑娘,只要生下俩孩子,后面随他便,就算喜欢智能人,她都不过问。宋哲虽没读过四书五经,可好歹受了三十多年的教育,最起码的责任跟担当还是有的。自己没能力给女人幸福,就算生下孩子,有一个完整的家,那也是祸害跟拖累了他们。
闵成奚也谋划着苦肉计,打算照着宋哲的战术,一模一样的整一套。计划好了!准备行动了!当晚推门进家,找到饭桌前的爸爸跟老爷子,回厨房,拎菜刀,拍在桌面,脱上衣,大气凛然的跪下,连磕三个响头,拿起桌上菜刀,闭眼准备往肚皮划。
不对劲……怎么没惊呼声?晕倒声?连个劝阻的人都没?
眯眼一瞧,他爹面不改色的夹菜,老爷子倒是放下了筷子,搬着椅子挪过来,感慨道:“一直好奇日本人是怎么切腹的,真是上天垂怜!”扭头问闵爸,“以前我们看电影叫啥来着?日本武士片?”
闵爸转过身,“《切腹》。”
老爷子双手打了个响拍,“不错,就是这部片!不过里面拿的是竹刀。”看向一脸懵逼的闵成奚,“孙子,你这菜刀是怎么个讲究?”
闵成奚看看菜刀,看看□□的腹,这切还是不切?
趁这时机,闵爷爷一个反手夺下菜刀,伸手敏捷的把他摁趴在地,对他爸吼道:“拿皮带!”闵爸爸起身关门,取了条皮带出来。
闵爷爷接过皮带,狠狠抽他屁股,“这可是老子当年参战时候的皮带,打下去一点都不委屈你,能耐啊,学会要挟人了,哪种自杀方式不好,偏偏选小日本的切腹。老子当年最讨厌鬼子,你什么不学好,临死还拿切腹来恶心我。正愁抓不到你呢,没想到自己送上门了,还跳窗,怎么就没摔死你!”闵成奚疼的嗷嗷直叫!被他爷爷修理了顿给锁进卧室。
闵成奚大学就跟男生厮混,明明是直男,愣是被掰弯,然后一发不可收拾。大学到现在谈男友,没八个也有五个。比起洁身自好的宋哲,闵成奚可畏情场浪子,投入感情快,走出来的更快。讲究在一起就快活,分手就体面。每场恋爱很认真,分的时候绝不拖泥带水!理智又清醒。
仲宛曾嗤笑他,他高深莫测的摇头不接话。他也是从纯情小男生一步步走到了浪子,也曾受过深深的伤害,被踹,被劈腿,逐渐混出来套明哲保身的处世哲学。
闵成奚在床上趴了一个礼拜,每晚他爹进来给他涂药,俩人不搭茬。断了两天食,后面想通了,开始一日三餐点着吃,在屋里锻炼身体,屁股的伤逐渐恢复,写了封长达五千字的信放桌上。趁着老爷子跟爹不在,阿姨进来送饭的空档,跑了出去。
宋哲下班回来,看到消失了一个礼拜的人,窝在自家门口。过去踢踢他腿,闵成奚擡头看他,“我要去美国,你去么?”宋哲看着他没说话。
闵成奚慢慢扶着墙起来,嘻笑道:“开你玩笑的,你赶紧歇吧,我先回家了。”
宋哲盯着他走到电梯口的背影,散漫的问:“今晚的航班?”闵成奚摇摇头。
宋哲开着门问:“我需要时间处理公司的事,要是不急,你就等我阵。”闵成奚三步并一步的跑过去,窜到宋哲的背上,宋哲扬起眉趔趄的一把扶住墙。
仲宛去上海了,她肚子要瞒不住了,在日本就察觉到了异常。
栾江得知仲宛离开北京,是在两个月后的盛夏夜,马谡酒后说漏了嘴。栾江听后只是倒了杯酒,点了根烟,没什么大的反应。
这半年,大家都在粉饰太平,都想回到原来的生活。栾爸爸是,栾妈妈是,马谡也是。只有栾江在一步步努力向前走。好像他站在深渊旁,唯恐自己说错了话,把他推下去。
马谡说完,暗咬自己舌头,栾江喝口酒问:“知道我为什么出来住?”马谡转头看他。
栾江看着马谡,“轻松。”
马谡瞬间明白了言外之意,低头倒了杯酒,闷头喝下,看着他说:“我们都担心你。”
栾江点头,“我知道,我最怕你们这句话,我今年二十七了。”马谡用力拍下他肩膀,端起杯酒,一口闷道:“一切尽在不言中!”
栾江夹着烟,拇指跟食指不自觉的转着手腕上的转运珠。
马谡年初晋升女儿奴,是的,没错,是女儿!四个月头上查的是儿子,临生查出来是女儿,医生也含糊其辞没解释的通。马谡眉飞色舞的讲着女儿趣事,拍拍他胳膊,“软软的小手,毛茸茸的睫毛,肉嘟嘟的小脸,我马谡女儿怎么那么漂亮。她妈妈佯装骂她,她就擡头找我,那委屈的小眼神,那嘴巴一撇,我心都化了,化了!你知道吗?”
说着拿出手机就跟女儿视频,镜头里的女娃娃,咿咿呀呀的说着什么,哈喇子直流,反正栾江是没看出哪可爱?马谡对着镜头做了个鬼脸,小娃娃张着嘴,手舞足蹈的咯咯咯……咯咯笑,手还一个劲抓镜头,大概想要把里面的爸爸给拽出来。
马谡指着栾江,对着镜头笑道:“妞妞,这是干爸爸,干爸爸!”说完撞撞他,得瑟道:“怎么样?咱闺女可爱吧!”栾江不得不承认,笑起来确实特别可爱,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咋吧咋吧的看镜头,好想捏她那肉嘟嘟的小脸。
马谡扭头看见栾江的表情,打趣道:“你将来肯定是位好爸爸!”栾江笑着摇摇头。
栾江在城里搞了间汽修厂,在附近租了个公寓,每天修修车,周末去父母那里聚餐,生活过的没什么起伏,平淡中透露着丝丝平静。栾江很满意。公寓很整洁,卧室墙上挂了幅超大的照片,俩人曾经在成都的合影,仲宛看着镜头幸福而甜蜜,栾江侧着脸望向她。
栾爸提前退休了。栾晨离家五个月后又抱着孩子回来了。飞扬跋扈的性格只剩下沉默寡言。栾爸栾妈在家照顾着孩子,她进了家公司上班。她对栾江依然爱理不理,栾江也不怎么鸟她,好在都愿维持表面的和谐,偶有看不惯,但不会针锋相对。栾爸栾妈有心拉近关系,奈何俩人隔阂已深,都不愿走近。
时隔六年
仲宛从上海回来时,有刻意查过黄历。挑了个黄道吉日,没有通知任何人,拖着小公主打道回府。
去年苏敏跟仲宛商量着,又租下了隔壁宅子,规模扩大了一倍,菜馆也重新装修了番。苏敏坐在前台,一只手托头,一只手捣鼓着计算机,皱着眉头烦躁的对账,头顶响起道淡声:“很难?”苏敏头也不擡的摆摆手,示意她哪远去哪。
过了一分钟,擡头,仲宛抱着个孩子坐在沙发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
苏敏声音太大,把孩子惊的打了个颤,汪汪两眼的看着妈妈,仲宛赶紧搂在怀里安抚,瞪了眼苏敏。
苏敏激动的过来,指着孩子,“这……这……!”
仲宛瞥她一眼,“才多久没见,话都说不囫囵了?中风还是痴呆了?”
苏敏抱着仲宛亲了口,“你玩的这是哪出?你可真能耐!”弯腰看着孩子,“哎哟小可爱,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女孩扭头看妈妈,仲宛低头介绍,“这是你敏姨姨,妈妈的好朋友,汤圆要不要介绍下自己呢?”
小女孩回头看苏敏,躲在妈妈的腿后,探出头害羞道:“敏姨姨,我叫仲夏,伤仲永的仲,夏天的夏,妈妈跟姥姥都叫我汤圆!”伸了几根手指头比划,“我今年五岁四个月了,读的幼儿园中班!”
苏敏稀罕道:“咋长这么可爱呢!完全结合了你们俩优点,不过这害羞的性格像谁呢?”
仲宛抱起来亲了口,“我女儿当然像我!”
苏敏揉揉汤圆的小脸,看见仲宛无名指的戒指,手腕上的转运珠,斟酌道:“那谁知道么?你怎么个打算?”
仲宛不在意道:“我知道就行!没有什么打算,你能带依依?我怎么就不能带汤圆?”仲宛放下汤圆让她自己玩。
“咱俩能一样么?依依她爹是个死人,从来没主动看过依依,他就没法跟那谁比。”随即又惆怅,“孩子啊,还是尽量在一个完整的家庭成长更好,每次看见依依太懂事,我就很心酸!”
仲宛不大认同,“话是没错,你也说了是尽量,大人的事是大人的,我们两个家庭的事不会牵扯到孩子。汤圆有爸爸,有爷爷,有奶奶,有姥姥,家庭结构很完整。”
苏敏觉得仲宛太理想化,不过这是她的人生,自己无权置喙,再说,这世上真有谁能拎的清?活的明白?谁不是半斤八两,马马虎虎,矛矛盾盾!
“对了,那谁前两天才来。”
仲宛愣了下,问道:“来干嘛?”
“吃饭呗。”苏敏看她道:“也许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转了两圈就走了。”又补充道:“他从没打听过你,也没要过你手机号。”
汤圆趴在门上,眼巴巴的看着行人手里的糖葫芦,扭头问仲宛道:“妈妈,我可以吃糖葫芦吗?”说着张开嘴巴,“我会每天刷牙,不会再生蛀牙了!”
“走,姨姨带你去买!”苏敏说着就要抱起她。
“得了,你看着店吧。”仲宛牵着汤圆去街上。
汤圆举着串草莓糖葫芦,仲宛举着串山药豆糖葫芦,母女俩等在红绿灯口。汤圆突然扯扯她衣服,指着对面,奶声奶气的说:“妈妈,那个叔叔好像照片里的爸爸。”
仲宛擡头,斑马线的另一端,一个身穿经典驼色风衣的男子背过身,双手捂住脸,肩膀微微耸动。
仲宛认得那风衣。
八年前买于成都。
那是在一天的下午,普普通通平平凡凡不起眼的下午,一个男人望着斑马线前的母女俩,望着笑着,笑着哭着,随转过身掩面痛哭。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