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周左的口中,陈浅得知唐瑛目前还未遭受什么痛苦,只是被囚禁在海乃家。只是不知道井田究竟打算如何用唐瑛设局来引诱共产党出面。陈浅知道,井田的阴谋早已被看穿,注定不会得逞,然而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否眼看着唐瑛身陷囹圄却表现得无动于衷。正思索着,陈浅在走廊里与一脸春风的北川迎头碰上。“浅井君,我来接你去参加宴会,走吧!”
“是井田大佐专门为关东军岗村大佐在金门大酒店举行的欢迎宴会吗?听说井田大佐和岗村大佐是老同学,这回正好让他们叙旧,我就不去凑热闹了吧。”
“不行,井田大佐刚才特意打电话让我来接你的,今天啊,会有东京艺伎的表演,大佐说你一定爱看。”
“东京艺伎,这倒是难得,我还真是想欣赏一下!”
“漂亮,绝对的美人,而且今天会有很多美人,我们俩都不会空手而归!”
“北川君,你已经有了小百合,还这么见一个爱一个,小心她知道吃醋。”
“浅井君,你还不是一样,每次看到你,身边的女人都不同,
哈哈。”
二人说笑着上了车,陈浅随意一督,后座上的一盒鳗鱼饭团映入眼帘,那是海乃家的招牌饭团,也是北川的最爱,每次他去,老板娘都会殷勤地送上一盒。陈浅的心中瞬间将清了一条线索,北川在来76号之前刚刚去过海乃家,他应该是从那里接走了那个东京艺伎,那么,心机深不可测的井田一定是早就策划让自己也参加这场宴会,唐瑛是否也会被带到这个宴会上呢?
穿着鲜艳的和服、梳着高髻的唐瑛垂着头,混在十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日本女子里面,跟在樱子身后,一起缓缓步人这间豪华的小型宴会厅。一阵阵狂妄自得的笑声里,唐英微微抬起头,高悬层叠的宫廷式华丽吊灯下,一片土黄色的军服瞬间刺痛了唐瑛的双眼,在一字排开的几张圆桌上每一桌都放着一大束如粉色烟雾般的花朵,那些正在推杯换盖的日本军官一见这群日本女子走进来,都纷纷窃窃私语,投来色眯眯的目光。脚步迟疑的唐瑛被身后的一个女子催促着,她一扭头,正看到一身军服身材挺拔的陈浅刚刚走进门,她愣住了,但只能身体僵硬地随即向前走去。她希望,陈浅没有认出自己,如果井田派人把她带到这里来,是为了侮辱她折磨她而从她嘴里挖出春草的线索,那么,她宁愿陈浅不会目睹这一切。
就在唐瑛看见陈浅的同时,陈浅也发现了混在日本女子中的唐瑛,但他的脸上波澜不惊,谈笑风生地和几个熟识的日本军官打着招呼,随手端起桌上的一杯香槟酒一饮而尽,坐在岗村身边的井田阴森的目光一直追踪着陈浅,看见他满酒白加地喝酒吃菜忽然说了一句不知什么笑话,顿时引起了一卓日本军官的哄笑。已经喝得有几分微酬的岗村注意到了井田的沉默顺着他的眼光望去,说道:“浅井君还真是个受欢迎的美男子啊!听说他还是仁科教授的亲外甥!这样的人才,井田君,可以留在梅机关做你的得力干将啊!”
“是啊,他的确是个人才,来上海以后帮了我很多,所以我今天为他准备了一份厚礼!”井田嘴角浮起一丝冷笑,忽然站起,举杯高声说:
“诸位,今天,是为我的挚友和老同学岗村大佐举行的欢迎宴会,我让人用折纸制作了这些樱花花束,就是要让大家仿佛回到我们魂牵梦萦的家乡。既然有樱花有清酒,又怎么能没有歌舞呢?下面,就请来自东京的美丽艺伎为我们表演歌舞吧!”
岗村带头,宴会厅里爆发出一阵狂热的掌声和叫好声,随即安静下来,一老年艺伎盘腿坐下,丝弦声悠悠而起。
陈浅一边喝着香槟酒一边含笑注视着那三个艺伎翩翩起舞,领头的那个女子面色沉静,手执团扇随乐声不断律动,舞姿典雅。而其余不表演的女子都分列两边,面色苍白的唐瑛也在其中,她尽管一直低着头,但陈浅却能看出她的嘴唇在轻轻颤抖。
井田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陈浅却假装沉浸在表演中没有察觉,直到他把手搭在自己肩膀上才猛然回头。
“大佐。”陈浅惊道。
井田在陈浅身边坐下,俯身在他耳边轻语:“浅井君,今天我有一份礼物要送给你。”
陈浅微微一怔:“礼物,是……
“就是她!你的未婚妻,樱子小姐!”井田突然提高声调,抬手示意,丝弦之声戛然而止,全场焦点落在井田指向的那个女子。
“樱子小姐,你看这是谁?”
“樱子!”陈浅喃喃念着这个名字,缓缓起身,秋田死前痛苦的表情,两个人在东京读书时秋田给他看的那个女孩的照片,无数个记忆的碎片在瞬间清晰起来。
樱子一步步地朝陈浅走来,表情茫然而困惑。井田在旁目不转睛地观察着两个人的一举一动,右手悄悄伸向腰间握住了枪柄。
“樱子,我没想到,你还活着,你竟然还活着!我太开心了!”陈浅抢先几步,迎上樱子,紧紧把拥入怀中。
陈浅在樱子的耳畔低语着:“我还记得,我们一起在长崎的海看船,你说,总有一天要坐着大船到海的那边看看。没想到,我们终于都来到海的这边了,却已经物是人非。”
樱子犹豫了一刹那,也抬手紧紧抱着陈浅,呜咽着说:“秋田君,真的是你,我总算找到你了!你的样子变了,可是,你的声音没变,你还是我的秋田君!”
全场一片哗然,一些军官纷纷向陈浅表示祝贺。神经紧紧绷着的井田此时放开了紧握枪柄的手,也起身假意笑着说:“为浅井君和未婚妻重逢干一杯!”
不知哪个军官高喊一声:“浅井君都有美人相陪了,我们也别闲着了!”那些早就按捺不住的军官于是纷纷起身走向站着的那群日本女子,开始把自己中意的女子往身边拉去。唐瑛在一片混乱和哄笑中被两个日本军官抢先拉向自己的怀里,她拼命挣扎,衣服都散乱开来,还在其中一名军官脸上狠命抓了一把。啪!那名军官反手一掌,唐瑛被打得跌坐在地。
“这个女人居然不愿意伺候我们帝国最光荣的军人,真是该死!混蛋!”随着咒骂这名军官拔出佩枪指住唐瑛。
“住手!这个女人不能杀!”站在樱子身边的陈浅一声断喝。众人狐疑不解的目光纷纷投向他。陈浅不动声色地解释道:“这个女人不是咱们大日本的慰安妇,她是支那人,而且是井田大佐的重要线人,有她才能引出那些隐藏的共党特工,所以她不能死。”
“支那人?这么漂亮的支那女人当然也应该伺候我们皇军。”“不能杀,给我们玩玩应该没事,不然太浪费了。”
“井田君,你是不是要留着这个女人自己开心啊?那我们就不跟你抢了。”
一直静观其变的井田此时才起身,走过来,冷冷地看了一眼依然坐在地上的唐瑛:“不,再漂亮的支那女人在我看来,也不过是一个畜生。不过浅井君说得对,她还不能死,她还有用,可以做我的诱饵,来抓住那些抗日分子。这样吧,为了避免引起不快,今晚我提议,把她送给我们最尊贵的客人——岗村大佐,由他享用这个女人,明天再把她交给我带回梅机关。”
众人听到岗村的名字,自然都不敢再有异议。早已色心炽热的岗村爆发出一阵得意的大笑:“井田君这么客气,我就······却之不恭了!今晚一定好好享用一下。”
“不,井田大佐,这个女人太重要了,而且她又非常不驯服,昨天她就打了我,今天又怎么配伺候岗村大佐呢?属下认为,还是另外挑温柔的大和民族女子伺候岗村大佐才对,这个女人应该带回梅机关严加看守。”陈浅的一番话让岗村也不免踌躇起来,井田扭头注视着他,突然笑道:“浅井君,昨天我是听说这个女人打了你耳光,难道你还舍不得?”
“大佐,我并非舍不得这个支那女人,只是担心她冲撞了岗村大佐。”
一直坐在地上的唐瑛此时突然站了起来,颤声说:“我愿意去伺候皇军,我想好了,只要你们能饶了我的命,让我干什么都行。”
陈浅和井田瞬间都望向唐瑛,谁也没有想到,她竟然会在此时此刻说出这样一句话。
“很好,只要你好好何候岗村大佐,就可以活命!”
“不,我,只想伺候您,因为您才是掌握我命运的人!”唐璞缓缓抬起头,朝着井田妖媚地一笑。
“我?”这下,井田愣住了,周围的军官,包括岗村都哈哈大笑。
井田的脸上很快浮现出一种恶毒的笑容,他在一把椅子上坐下:“那好,你现在过来,跪在这儿,替我把皮靴擦干净。”
唐瑛顺从地向井田走去,她的脚步坚定沉稳,从陈浅身边走过时,没有丝毫的犹豫。陈浅望着那个柔弱窈窕的背影走到井田面前,双膝跪下,开始仔细地用衣袖替井田擦着皮靴。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已经涌向了头顶,一刹那,他已经洞悉了唐琪的真实用意,但他已来不及做出任何举动。
唐瑛已经把一只鞋擦得纤尘不染,伸手去擦另一只鞋之际,突然手掌中寒光一闪,狠命地刺向井田的腹部,武器正是她头上装饰用的发簪。一切都在几秒之中,随着一声枪响,唐瑛的身体飞了出去,撞翻了圆桌,翻滚了几下,鲜血从她胸口不断涌出,染红了地板。
陈浅朝唐英微微点了点头,他完全明白唐瑛的用心。这一刻,陈浅忽然和春草的心贴得那么近,他知道,如果春草在这里,她也会用这样的方式和最好的姐妹告别。
北川赶忙跑向井田,急切地问道:“大佐,您怎么样?”井田起身收了枪,掉了掉溅到衣服上的血迹,哼了一声:只蝼蚁,也想杀我?”
众艺伎见了血都一阵惊叫,樱子也发出一声尖厉的叫声,痛软下去。借着照顾受惊未婚妻的由头,陈浅提前离开了这场血腥的宴会,他抱着樱子走过唐瑛身边时,鞋底沾上了唐瑛的鲜血,也混杂了几片殷红的花瓣。陈浅大步走去,他不敢回头,也不能回头,他知道,只要他一回头看见井田,愤怒和悲伤就会淹没理智,让他拔枪射去。井田目送着陈浅离去,他总觉得,陈浅离去时看着唐瑛的一刹那,自己的余光捕捉到了陈浅脸上的悲伤,那种无法抑制的悲伤,虽然是一闪而过,但是足以让自己对陈浅的怀疑继续下去,好在自己等待的密件即将到来,一切将真相大白。
回到丁香花园后,陈浅让樱子替他打个电话到古渝轩,告诉他们掌柜,自己今晚原定的包厢取消了,不再和周队长他们聚会喝酒,因为自己今晚要陪久别的未婚妻。钱胖子迅速接收到了陈浅想传递的信息,未婚妻樱子出现了,日后他们得时时提防井田从樱子人手识破陈浅的假身份。
樱子体贴地帮陈浅放好了洗澡水,她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放下干净的衣服,退出了浴室。陈浅把水龙头调到最大,让身体整个淹没在热水中,在雾气和水声中,陈浅的泪水缓缓而下,他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哭过了,但是他知道,悲伤只能是今晚,明天,还有很多必须做的事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