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浅和春草等人一冲进白市驿机场,就被好几辆抛锚的军车堵住了去路,众人忙抛下摩托车,从拎着财物仓皇逃亡的人群中拼力挤过去,朝着机场跑道奔去。此时远远望去,机场跑道已经停着好几架飞机等待起飞。而一批先行到达机场的游击队员正从机场围栏外把石头滚上跑道,以阻挡飞机起飞。
当陈浅和春草快跑上跑道时,一架试图起飞的飞机因为碰到石头被迫停了下来,另一架隐隐约约标有“中美号”字样的飞机却绕过石头,从跑道的另一头起飞,钻进了黑沉沉的天空。
春草懊丧地喘气,晚了一步,让老蒋跑了!
陈浅的目光从已经消失不见的中美号转向一群正在匆忙登机的林园卫队和军官,其中戴着红色围巾的映霞在昏暗的夜色中格外令人瞩目。
陈浅拔枪一边射向天空,一边高喊:“抓住徐远举!解放军就要来了,老蒋也跑了,国民党的弟兄们,不要再为老蒋卖命了!弃暗投明吧!”
这番喊话起了作用,守卫机场的宪兵此时军心已乱,很多都扔了枪,去哄抢满地散落的银元。
“那是邱映霞吧?”春草远远看着一直是他们情报工作劲敌的这个女特工,“之前我们的几份情报被国民党截获,其中就有关于你的信息。其他几份情报涉及的任务相继失败,可见他们已经破译我们的密码,而你的身份却没暴露,真是奇怪。”
已经走到舱门口的邱映霞听到了陈浅熟悉的声音,她转身望去,朝陈浅藏身的军车连开两枪,才转身走进了机舱。这两枪射中的位置未免偏离太远,陈浅恍然大悟,明白了这是邱映霞给他的告别礼。陈浅说:“春草,那是邱映霞和老汤故意放了我一回。”“什么?”春草一愣,盯着陈浅,随即又似乎明白了什么。
两人正说话间,跑道上又传来一阵枪声,原来是两个军官为了抢着上飞机起了内讧。
这时,陈浅和春草突然想起,他们忘了一个人:关山月!刚才一路而来,乱哄哄的机场里并没有见到关山月和哑巴的身影。他们藏在哪儿?
当陈浅和春草正在机场各处寻找关山月和哑巴之时,纪国明带着解放军先遣小队迅速控制了机场的局势。纪国明见到陈浅和春草的第一句话就是:“关山月不在这里,他去了内江机场!”在驶往内江机场的军车上,纪国明郑重地把一份名单交给陈浅:“谢冬天向我们投降了,这是他交出来的涅槃计划潜伏名单!”
原来,一个小时前,谢冬天独自冒着战火去了解放军的军营投诚,他还带来了涅槃计划的潜伏名单。而现在,谢冬天已经带着解放军的另一个先遣小队去追赶关山月了。
国民党败局已定,他能弃暗投明,也算是悬崖勒马。陈浅默不作声,望向春草,两人的眼神中都交织着疑虑。
“我了解谢冬天,他绝不可能如此轻易认输!这份名单很有可能是谢冬天为打人我们内部而交上来的投名状,未必是真的,必须先核实,内江机场很有可能是个陷阱!”陈浅飞快地翻阅起了名单,此时此刻他只能凭自己的记忆来判断。终于,满头大汗的陈浅看到了一个名字,此人已经不在重庆,可以推定名单是假的,只是关山月的一步迷棋。
军车正急速前行,纪国明还未来得及下决定,突然,前面不足百米,内江机场跑道上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声。陈浅早有防备,猛地夺过司机的方向盘拼命往回打方向,司机及时一踩油门,汽车飞快窜出,堪堪避过了爆炸的杀伤,但气浪还是让玻璃震得喻喻作响。当众人下车跑向爆炸地点时,两辆军车已经在爆炸的火焰中熊熊燃烧起来。
陈浅打开一辆爆炸车辆,发现谢冬天已经奄奄一息,脸上和身上都有被火焰灼伤的痕迹。一位解放军军官告诉陈浅,他们跟随谢冬天追击关山月的车到机场跑道,才发现车上带有很多炸弹和机枪,此时谢冬天引爆炸弹,开着车冲向解放军。春草打开另一辆车一瞧,抬头对着陈浅大喊:“不是关山月!我们被谢冬天阴了。”要不是陈浅保持警惕,后果不堪设想。
陈浅走到担架前,他蹲下身望向这个浑身是伤紧闭双眼的昔日对手。“陈浅!”谢冬天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他虚弱而清晰地唤了一声。谢冬天正想用最后一点力气咬碎牙齿里藏的毒药,陈浅迅速察觉了他的意图,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将毒药吐了出来。“说,关山月在哪里?”
谢冬天恨恨地看着陈浅,没有说话,努力抬起拳头挥向陈浅。“一定要找出关山月,马上送他去我们的野战医院救治!”
陈浅看向解放军军官,军官立刻命令左右的人将谢冬天带走。
陈浅不顾谢冬天伸出的手多么充满恨意,自顾自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轻声说:“欢迎你,解放了!”
晨光慢慢照亮黑沉沉的旷野,周围的山林中开始出现越来越多的红旗和解放军战士,震天动地的呐喊声和进军号声瞬间淹没了重庆市区的爆炸声和枪声。1949年11月30日凌晨,当重庆市民度过了惊惶不安的一夜,走出家门时,他们惊讶地发现一队队疲惫不堪的解放军战士正静悄悄地睡在街道两边。而此时陈浅和春草正带着解放军先遣小队按照名单搜捕特务归来。他们刚跳下车,就看到一位魁梧的解放军军官正在埋头喝着热粥,一旁的沈白露军人打扮,与往日的张扬大相径庭,只有眼中的坚定一如既往。
“白露!你平安回来了!”再次见到沈白露,陈浅悬着的心才算放了下来,自从她失踪以来,陈浅一直挂念着她的安危。
“那当然,我可是飞天啊,怎么会轻易被抓!倒是你们…………沈白露眼尖,立刻注意到春草轻轻碰了一下陈浅的手,她悠悠地用眼神在两人脸上扫来扫去,“老实说,什么时候谈的对象?到时候要不要我来给你们当证婚人?”
“看来,你在军统局的形象也不全是演的…………”陈浅苦笑。
始终沉默的军官抬头望了望陈浅和春草,陈浅明白他眼神中的焦急,然而只能说出那个令他失望的消息:他等待的女儿已经飞往台湾。陈浅将身上的毛衣递给军官:“这是小丫头亲手织的。”高大的男子用黢黑的手抚摸着毛衣上密密的针脚,眼中涌出了泪花。
通过了一道道看守严密的铁门,牢房的门缓缓打开,陈浅拿着一张画板走进来,一直专注地在白纸上画着素描的谢冬天头也没抬,轻轻哼了一声:“你来了!我要的画板和颜料带来了吗?”
陈浅走过来,把画板和一些颜料放在桌上,然后坐在他对面:“没想到你在美国学的是画画,或许本来你会是一个优秀的画家。”
谢冬天缓缓抬起头:“你想问我是不是知道关山月去了哪里,我只能说无可奉告,他永远都不会相信任何人,更不可能把自己的后路告诉我。”
陈浅微微点头:“我相信你不知道关山月在哪儿,不过,我想你应该知道重庆市区内还有哪些地方藏着炸药和枪支,在这里好好地写下来,争取从宽处理!至于画画,当然可以,你可以画一画现在的重庆,对比一下,是不是比国民党统治的时候要好?”
谢冬天冷冷一笑:“现在这个城市是属于你的,不属于我,再好再繁华也与我无关了。我就等着被枪毙或者坐牢了!不过我可以肯定他交给我的那份潜伏名单也不是真的,他手里应该还有涅槃计划第三份名单。”
陈浅打断他:“你错了,这个城市属于人民,不属于某个人。至于你,你的伤好了以后会被送去歌乐山战犯管理所。”
“歌乐山,歌乐山!”谢冬天苦笑了起来,“昔日是我关别人,今天轮到别人关我了!报应报应!”
谢冬天吞下了半瓶颜料,却并没有中毒迹象,他括着肚子:“你,你早知道我在颜料里掺了种?你换了颜料?你为什么不让我死?”
陈浅坚决而低沉地说:“好好活着,看着祖国一天天强大起来!”
病房的门缓缓打开,陈浅走进屋内,便看见了躺在病床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哑巴。
哑巴朝陈浅伸出了手,陈浅忙屈身向前,握住了那只手:“兄弟,谢谢你还肯来看我这个快死的人!”
“别这么说,你的肺病虽然难治,但不是没有希望,要有信心,上海的医生过几天会来帮你诊治!”
哑巴剧烈地咳嗽,强撑着坐了起来,断断续续地说:“我这个病根是在秀山土匪窝里留下的,政府很照顾我,想了很多办法帮我治疗,我知足了。翠喜她们娘俩来探监,告诉我你如何接济她们。我悄悄跟踪你,检查了那些炸弹,看到引线都被破坏了,而且都留下了记号,我就明白你是中共特工。可你却一直在帮我照顾家小。兄弟,我起不来了,不然我应该给你磕个头,谢谢你的大恩大德!”
陈浅忙倒了一杯水递给他,哑巴喝了几口水,才勉强止住了咳嗽,哑巴继续说道:“兄弟,有件事本来我想带进棺材里,但是,我现在想说出来,也许对你有用。关司令这个人冷酷无情,谁也别想猜透他的心思,但是只有一个人,自从杀了这个人,他从来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如果说他有什么心结,那就是这个人,就是他的妹妹关新月!”
陈浅暗暗一惊,追问道:“关山月亲手杀了他妹妹?在哪里?”
哑巴使劲地点点头:“我亲眼所见,关司令去白公馆提出了他妹妹,带到了涂山寺的后山,他劝他妹妹写悔过书,说出她丈夫的下落,再离开共产党去香港。可是关小姐怎么也不肯,她抱着那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很坚决地说,她永远是个共产党员,还说关司令是个刽子手。关司令假意说放她走,却在她背后开了枪,将她和婴儿一起杀死了。关小姐死了以后,关司令大哭了一场,把她和她的孩子埋在了那个山坡上,立了块墓碑。”
涂山寺,后山,陈浅突然想起以前关山月几乎每次去涂山寺都会独自待上半天,重庆解放前一周,他还去了一次涂山寺。所有的线索在他脑海中连成了一条完整的链条。陈浅紧紧握了握哑巴的手:“谢谢你,兄弟!你还记得那块墓碑上刻着什么吗?”
“那块墓碑没有名字,可是在背面的右侧,刻看据说是关小姐最喜欢的两句诗: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关司令说,就算死了,也不能让她丈夫和共产党人找到她!”
秋意萧森的涂山寺,香客们都虔诚地在大殿里烧香祈福,绝少有人踏足荒凉的后山。陈浅和春草在一块树林中找到了那块埋在荒草中的墓碑,两人抹去墓碑上的灰尘,果然看到了那两句诗,墓碑上的每个字都刻得道劲有力。陈浅绕着墓碑转了一圈,找到了几枚浅浅的布鞋脚印。他伏在地面上,用手仔细丈量着几枚脚印的步距。好一会儿,他起身对春草会意地一笑:“关山月他就在这儿!”
涂山寺的一个偏院里,几个年轻工匠忙得热火朝天,他们正在赶制几天后就要放人正殿的新佛像。春草静静地走进,她微笑着说明要雕刻一块墓碑,需要找一位经验丰富的石匠。几个年轻木匠便冲着厢房里喊了声:“乔师傅!”一个头发斑白略有些驼背的老者闻声从里院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刻字的椰头和凿子,脸和善的笑容在见到春草的那一刻稍稍一僵,但随即又神情自若。被称为乔师傅的老者随着春草缓步爬上了山坡,走到那块墓碑前,深深望了一会儿,哑着嗓子问春草:“小姑娘,你想在这块墓碑上刻什么字?”
陈浅在他身后冷冷地说:“关司令,你该刻上关新月烈士之墓!”
关山月慢慢站直了身躯,转过身来,他一把撕去了胡须,露出了自己的本来面目。他嘿嘿冷笑了两声:“陈浅,你还真要赶尽杀绝,都不给我一个机会在这儿陪着我妹妹的墓了此残生!”
“关山月,你连自己的妹妹都不放过!你就是一个魔鬼!”春草怒喝道。
关山月气急败坏地望着春草,迅捷地拔出一把早藏在怀中的手枪,射向春草,却被早就防备着他的陈浅抢先射出一枪。枪声响过,关山月托着手腕摔倒在地,春草箭步向前,捡起他丢下的手枪,指住他。
关山月依然器张地笑着:“陈浅,你杀了我吧,我输了,可是还有后来人,你们共产党别想坐稳江山!”
陈浅自腰后拿出手铐,一边给他铐上一边笑道:“关司令,你是不是还想着十天后,佛像放入大殿时,借举行庙会之际,召唤那些隐藏的特务现身?用不着了。你以为,把潜伏名单刻在捐钱修佛像的善男信女的名字里面就万无一失了?我们的战士已经按照你刻在石碑上的那份名单去抓人了。”
关山月此时现出绝望的眼神,他突然转身扑向那块墓碑,双手紧紧抓住墓碑,颤声说:“新月,妹妹,我早就应该向你赎罪了!”
当说到最后一个字时,他的身子微微抽搐了一下,缓缓倒下。
陈浅走过去试了试关山月的鼻息,和春草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都明白他已经咬碎牙齿中的毒药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