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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

    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卢纶《塞下曲》

    话说晋军在齐州整顿三军。

    燕王令明威将军郭全春留守齐州。

    宣武将军顾有德领水军通行。

    亲率中路大军,同冠军侯俞行知走陆路,引兵向北。

    直逼大辽首都通州。

    行军路上。

    俞行知和周晓晓正在帐中吃着两碗喷香的炸酱面。

    程时照掀帘子进来。

    周晓晓护住饭碗道:“没了,都吃完了。”

    程时照满脸黑线。

    俞行知道:“晓晓莫开玩笑,表哥定是有紧要军情同我们协商。”

    程时照将一份军报丢给俞行知。一撩下摆坐了下来。

    “齐州已拿下,为我军之腹背。我军而今挥师北上,然太原有上将耶律休哥,逡巡观望,随时突袭齐州。以围魏救赵之计,解通州之危。”

    俞行知读阅军报:“素闻此人用兵如神,麾下太原军乃是大辽战斗力最强的劲旅。对其万不可轻敌小觑。”

    “此刻我军离通州尚远。若我们继续前行,只怕郭全春不是他的对手,守不住齐州。届时我军后路被断,腹背受敌。若我军此刻回援,待辽军整合各路兵马,从容布好防线。百年来我汉军首次收复通州的期望,却又变为一纸空谈。”程时照一拳砸在桌上。

    俞行知沉吟:“我有一计。”

    二人相顾凝视片刻。

    程时照道:“不可行。”

    “吾还未曾说出。”

    “你看似稳重,实则最爱兵行险招。我还不了解你,你定又有什么奇谋,要把自己先置于那危险之地。这次对手可是耶律休哥,契丹名将。我必不容你胡来。”

    “通州被辽军占据了上百年,契丹人野蛮暴虐,我汉人百姓深受其害,无不对我军翘首以盼。我身为大晋军侯,身在其位,肩负其职。如何能只顾考虑个人安危。”

    程时照说不过他,转头对周晓晓道:“你也不一起劝劝他?”

    周晓晓轻轻握住俞行知的手:“他要去,我自相随。”

    二人双手交握,相视一笑,均读懂了彼此眼中生死相伴之意。

    次日清晨,程时照立在高处,看着俞行知骑着他那匹乌蹄逐日驹,领着三千轻骑,绝尘而去。

    在他身侧,一个白袍小将,跨银月追风马,紧紧相随。

    程时照突然心生感慨:若是我的妻子,也能这般同甘共苦,不离不弃,生死相随,人生何幸。

    他想起自己京中那位温柔贤淑的王妃。

    若是没有提前一个时辰准备,再加上二十个仆妇伺候,只怕连王府大门都出不了。

    他摇了摇头,把这些杂念抛之脑后。

    世安能有第二个如她这般的女子。王妃那样的方才是女子的典范。

    ……

    休哥欲取齐州,行知领三千轻骑截之。

    两军会于韩店,相持对垒。

    部将问行知,因何观而不战。

    行知曰:我前锋虽达,后兵未至,骤战未有全握,夜劫可得志。

    谍窃闻泄于休哥。

    是夜,俞行知率部夜袭辽军大营,

    冲入营中,却见营中空无一人。

    俞行知大喊一声:“中计!速撤!”

    只见四面燃起火把,已被辽军团团围住。

    那耶律休哥站在高处:“我道是怎样的神勇将军,原来不过是一无谋小儿。冠军侯,此地便是你的埋骨之所!”

    俞行知同周晓晓交换了个眼神,两人拼劲全力,杀出一条血路,至西南方向逃窜。

    耶律休哥岂肯让他逃脱,率众紧追不放。

    此刻,程时照领着军马,埋伏在一个峡谷的侧峰上。

    此地名落月坡,谷道狭长,两侧山势陡峭,是一个天然的埋伏突袭的好地方。

    程时照紧张地望着峡谷入口。

    许久那里终于出现两道身影,一骑白马,一骑黑马。

    正是俞行知和周晓晓二人。

    二人浑身浴血,身后只余下数百轻骑追随。

    辽国大军紧追其后,遮天蔽日,滚滚而来。

    程时照紧紧握住自己的双拳,他很想此刻就飞冲下山去接应。

    然而身为一军统帅的理智告诉他,此刻还是不是恰当的时机。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为亲近的兄弟,身染鲜血,从自己眼前急驰而过。

    直到辽军大半进入谷内,他方才狠狠挥下手中令旗。

    一时峡谷杀声四起,滚石火箭如雨而下,两侧杀出数队人马,将辽军截做几段,分而绞杀。

    辽军大乱,契丹将士死伤不计其数,溃败而逃。

    耶律休哥眼见回天无力,仰首悲呼:“天亡我大辽!”

    撇下部众,遁去数百里,清点随从,只余一十八骑。

    却说程时照从山上冲下,顾不上亲自追击耶律休哥,首先四处搜寻俞行知和他的部队。

    修罗火场,积尸成堆。

    他终于看到那一黑一白的两道身影,立于硝烟损旗之中。

    程时照冲上前去,一把抱住俞行知,上下打量,见他虽浑身浴血,但却只有些许轻伤。

    程时照哈哈大笑:“好!好兄弟!干得好!”

    他甚至拍了周晓晓一把:“弟妹,多亏带了你来,不然我指不定还能不能有这么齐齐整整的表弟,哈哈!”

    周晓晓没有力气搭理他。

    俞行知牵上她的手,两人在如血的斜阳中,慢慢向战场外走去。

    “诶。”

    程时照喊了周晓晓一声。

    周晓晓转过脸来。

    程时照摸了摸鼻子:“对不起,我和你道歉。”

    “殿下在说什么?”周晓晓表示不解。

    “之前那件事,你说的,要我和你道歉。”

    周晓晓微微一笑,回过头去。

    她的侧脸,在斜阳晚照中,烁烁生辉。

    程时照自己在自己心里挖了个深坑,把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一股脑地丢进去。厚厚地掩埋起来。

    ……

    捷闻,军心大振,民心鼓舞,沿途多有百姓自发以牛羊肉犒军。

    大军遂进克通州。

    辽帝闻之生惧,率百官后妃北去,迁于上都。

    天子诏燕王及冠军侯班师返朝,大封其功,赐白金文绮甚厚,随军将士均论功行赏。

    至此,被契丹铁骑奴役了上百年的通州汉族百姓,终于恢复了自由之身。

    在辽国骑兵面前,素来毫无反手之力的汉人军队,第一次夺回失地,扬眉吐气了一把。

    大军得胜班师,天子亲率百官出城十里迎接。

    京都百姓,欢欣鼓舞,沿途自设鲜花香案,美酒佳肴,夹道相迎。

    周晓晓回到侯府,香汤沐浴,躺在雕花大床上,享受着被一群丫鬟伺候的奢靡生活。

    娟子一边给她按摩着肩膀,一边哭唧唧地抱怨:“夫人这一趟,又晒黑了这许多,还瘦了,这里还有一道伤口。再有下次,必得带上娟子同行,否则我不依的。”

    “带你,带你,我们娟子这么好,没带上你我都后悔死了。”

    周晓晓口中敷衍着娟子。心里却是美滋滋得想着俞行知进宫面圣之前,附在她耳边说的话。

    “夫人且先回府等为夫。既已回到京都,那约法三章,自然再做不得数。今夜……我必陪夫人尽兴。”

    周晓晓忍不住在床上翻滚了一下。

    “学坏了,真是越来越坏了。”

    正撕闹着。

    突然下人来报,郭镜妍来访。

    这么晚了,嫂子怎么会来。

    周晓晓心中纳闷,起身整衣相迎。

    郭镜妍正在偏厅打转,她神情惊惧,面色苍白。

    一见着周晓晓便双手颤颤地直上前握住她的手。

    郭镜妍在周晓晓印象中一直是一个胆大、泼辣的女子。

    到底什么事能让她吓成这个样子,周晓晓心中疑惑,连忙问询。

    “嫂子莫慌。发生何事?”

    “怎么办?弟妹,怎么办?”郭镜妍双手冰凉,紧紧拽住她的手,“玉儿的事被表姑父知道了。表姑父说要将她二人沉江。此刻已经把人关在猪笼里,往汴河去了。”

    “此事过去许久,如何又让姑父得知。”

    周晓晓套上便装,边问边拿腿往门外走去。

    “玉儿经那一事,成熟了许多。依着姨母的意思,乖乖在家中待嫁。上月她家里同王太尉家的公子交换了庚帖。岂知先前那个猪狗不如的畜生,心有不甘,醉酒之后四处嚷嚷,说同公孙府的小姐有私情,还拿了玉儿的画像——就是你上次画的那张洛神图,给那些下三滥之人观赏点评。王太尉家得知后,上门退亲。表姑父这才知晓,勃然大怒。”

    “那个败类,姨母竟不曾将他打发了?尚容他在京都逗留?”

    “唉,我也是刚刚晓得。表姨母心慈手软。竟然只将那畜生责打一顿,赶出府去,反倒让他心生怨怼,有机会做出这等陷表妹于泥沼之事。表姨母她书香世家出身,恁是如此不谙世事。”

    周晓晓翻身上马,勒转马头,对着郭镜妍道:“我先行一步,赶去汴河。迟恐生变。嫂子且在此地,等行知回来,嘱他前来接应。”

    此刻的汴河,黑漆漆的水面上停着一叶小舟。

    舟上两个竹编的笼子,笼内关着一男一女。

    那男子涕泪直流,苦苦哭求。

    而那女子,着一身白衣,披散着如缎的直发,白皙的手指拽住竹笼,静静坐于污浊的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