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晨带着一身酒气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见到602门口两只看家犬,很是奇怪:“你们不进去,蹲在门口干吗?”
唐平跟六子跑了一天,连晚饭也没吃就赶着回来禀报,结果却被轰了出来,很忧伤。
暗处的亲卫们见到唐副官垂头丧气的模样,就知道今天少帅心情肯定又不好了,连替换他们去吃饭的人都没有,竟然就放任他们一直守在门口。
唐平:“……今天少帅去见宋先生,好像见到了顾小姐。”
“顾小姐?”冯晨高兴起来:“她怎么样?”
唐平:“我远远看了一眼……似乎气色不错。”
冯晨恍然大悟:“哦哦,我懂了,肯定是大哥以为顾先生离开他之后会过的特别凄惨,结果没想到她过的特别好,于是心里不舒服,就朝你们撒气了?”
唐平张张嘴,把后面的话吞回了肚里——少帅那是听说顾小姐身边有年轻男人打转,心里不痛快了!
他忽然间想到,当时一群人进了书场又出来,有个年轻人始终站在顾茗身边,同样在里面的少帅是不是还看到了别的?
唐平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真后悔今天没有随侍左右!
冯晨已经自动自发找到了答案,推门进去,见到冯瞿在沙发上举着杯红酒发呆,终于忍不住打抱不平:“大哥,你也太小心眼了!”
冯瞿被他这句没大没小的话给惊到了,眼神不由冷冽起来:“你说什么?”
冯晨缩缩脖子,酒壮怂人胆,居然又重复了一遍:“大哥,你也太小心眼了!就因为顾先生离开你过的特别好,你居然拿身边的亲卫副官撒气!顾先生跟你分手,你不是应该盼望着曾经的女人生活的很好吗?”
冯瞿心想:我是这样的人吗?
他答非所问:“阿晨,我是不是对她特别不好?”
“谁?”冯晨立刻意会:“哦哦你是说顾先生?当然不好了!”他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都没注意到冯瞿黯淡的神色,侃侃而谈:“大哥你想,现在是什么年代了?父亲那样位高权重的老派人,家里一堆姨太太也就罢了,年轻人纳妾的有几个?都提倡一夫一妻制了!”
事实上,年轻人中间虽然纳妾的少了,但打着婚恋自由的大旗离婚出轨以及同居的事情反而多了,新派人物里也有坚定的一夫一妻制的拥护者,譬如公西渊。
这是个新旧交替的时代,旧的婚姻形态尚未死去,新的婚姻形态也尚未深入人心,完全建立,一切都在尝试与摸索之中,一如这个灾难深重四分五裂的国家。
冯瞿从小众星捧月惯了,军中又向来不拿女人当回事儿,各种荤段子层出不群,一个炮弹落到阵前,生死只在瞬间;他又是冯大帅亲手教导出来的,潜移默化,竟然不觉得男人三妻四妾有什么不对。
冯晨却是受过新式教育的,早就看不惯冯大帅对待女人的那套,不过父威权重,他轻易不敢出言指责,对着看似迷茫的冯瞿,他就没那么客气了。
“再说了,像顾先生那样的大才女,对于男女平等尤其重视,你看她的文章都是为女性发声的,自己怎么不反抗你的压迫?”
“我……压迫她了?”
“你不压迫她,一边同尹真珠谈婚谈嫁,一边还希望她对你忠贞不二?大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换个角度,假如她一边跟你在一起,一边又与别的男人谈婚谈嫁,还要求你对她死心塌地,你做得到吗?”
冯瞿完全被他的话给问住了。
他终于明白今天非常烦躁的原因了,不是因为她离开之后日子过的好而不舒服,而是她在离开之后,与别的男人亲密非常,也许发展下去也会谈婚论嫁——不,也许此刻就已经在谈婚论嫁?
军政府的少帅就是一方土皇帝的儿子,真要选妃都没什么问题,放个风声出去,多的是姑娘上门应选,在冯瞿从小到大的习惯性思维里,女人的地位天然低于男人,他还从来没有设身处地从女人的地位出发思考。
也从来都没有人当面直白的告诉他:你对于女人的态度是完全错误的!
他的脸色已经给了冯晨答案:“看吧看吧?大哥你做不到一心一意待人家,也就别指望别人能一心一意待你!再说……容城公子大名在外,读过她书的年轻人都想要她那样的灵魂伴侣,更何况……她长的还很漂亮!美貌才气她一样不缺,名利也是迟早的事儿,为何还要委屈自己做人姨太太?”他很是惋惜:“说实话,如果不是大哥你与她有过一段,我都恨不得去追求她了!”
冯瞿暴怒,差点把酒杯砸他头上:“滚!”
继唐平六子之后,冯晨也被轰了出来。
一直侧耳偷听的唐平异常佩服冯二少直言不讳的勇气!
第二日,冯瞿吩咐唐平准备一份厚礼。
唐平很茫然:“少帅,要准备什么样的礼物?”见他面色不虞,似要发作的模样,立刻识趣的换了种方式:“收礼的是哪位?”
冯瞿:“要你准备就去准备,哪那么多废话?”
唐平走到门口,听到他又补了一句:“给大学请的先生,女先生。”
“女先生?”唐平满腹疑虑,转头触及到冯瞿罕有的纠结表情,他脑子里灵光一闪,撒腿跑了。
吃完早饭,经过一夜反省且认为自己并有说错话的冯晨再次踏进了602,这次冯瞿没再发火,而是塞给他一个很大的礼盒:“你不是能说嘛,今天就指望你了,我们去请一位先生。”
冯晨:“……”
唐平今天开车,手握方向盘候着,好奇心折磨的他抓心挠肝,脑子里的猜测呼之欲出,作为一个贴心的副官,为了不要落得个会错意被少帅打断腿的下场,他硬着头皮问:“少帅,我们去哪里?”
冯瞿:“昨天不是都查到地址了吗?”
唐平内心震惊不已——果然少帅放不下顾小姐,以请先生的名头上门拜访,然后“强硬”的把人带回容城?
他紧紧闭上了嘴巴,发动汽车,免得自己说出什么惹少帅震怒的蠢话。
天清气朗,街道两旁行人渐多,黄包车夫跑的飞快,报童满大街乱窜,堵扯着嗓子叫卖,赶着上工的人们行色匆匆,还有穿着校服的学生们三三两两走在大街上。
冯晨透过车窗注视着这一切,随意的问:“大哥,我们今天要请的是哪位先生?”
冯瞿:“你很快就知道了。”
果然按照昨日六子盯梢的地址,在冯瞿的示意下敲开房门的冯二少惊呆了:“顾先生?”
顾茗赶了一夜的稿子刚睡,就被敲门声吵醒了。她散着头发趿拉着拖鞋,披着件晨褛来开门,样子十分的随意,被冯氏兄弟吓到了,还当自己没睡醒在做梦,下意识“砰”的关上门。
门外的人坚持不懈继续敲:“顾先生开门——”
顾茗面无表情的拉开门——她就知道昨天见完了冯瞿,肯定没好事——对上冯晨热情的笑脸,她扬起一边眉毛:“有事?”
冯晨再善良热心肠,那也是冯瞿的亲弟弟。
她离开容城之后,恨不得离冯家人八丈远,如果有得选择,最好此生不见。
冯晨已经感受到了顾茗的不欢迎,他想起离开饭店之前冯瞿的话,硬着头皮套近乎:“顾先生,我与大哥有事拜访,可不可以进去说?”
冯瞿今天意外的沉默,用一种从来没有过的眼神打量着顾茗,心里诧异的想:哦,原来真实的她是这样子的
清早被人吵醒了脾气不大好,臭着一张小脸,好像随时准备骂个狗血淋头,可是……脸颊粉润鼓鼓,他居然觉得可爱。
“顾先生,我们走了很远的路,麻烦让我们进去歇个脚吧?”
顾茗打开门,冯晨一马当先进去,冯瞿随后也进来了,她后知后觉的想到,冯瞿走到哪儿自有汽车接送,见鬼的居然被骗了!
真没想到冯晨这样看起来诚恳的年轻人也会说谎,果然冯家是个大染缸。
客厅书案上还凌乱的堆着昨晚的书稿,房间里到书倒是不少,沙发上扔着她昨天穿过的衣服,大约是回来之后还没有收拾,无论是从哪儿看,都能看出这是个单身女人的房间,没有男性用品。
不知道为何,冯瞿心里竟然大松了一口气。
顾茗收起沙发上的衣服,请他们坐:“家里有点简陋,随便坐吧,等我换件衣服。”
她关上卧室的门,换了件月牙白的旗袍,头发松松挽个丸子头,稍微打理一下,深吸一口气,拿出奔赴战场的决心拉开了房门。
客厅里,冯氏兄弟已经落了座,她借着泡茶的功夫悄悄打量,才发现今天的冯瞿很是奇怪。
冯瞿是个存在感很强的人,也许是从小身份的原因,他无论走到哪儿似乎都毫无顾忌,但是今天坐在她狭小的客厅里,他似乎很是拘谨,双手整齐放在膝盖上,腰背挺的笔直,嘴唇紧抿,稍嫌冷淡的眼珠一动不动,不知道的说他是个雕塑都不为过。
一个冰冷拘谨,不茍言笑的男人。
真是太过奇怪了。
她沏了茶水送过去,也顺势坐了下来:“二位今天来,可是有事?”
冯瞿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