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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瞿的叛逆似乎来的特别晚,都快三十岁了,忽然之间就铁了心要退婚。

    大帅夫人哭天抹泪苦劝一回,好话说了一箩筐:“……音书是个好姑娘,到底哪里配不上你,你非要退婚?你常年不在我身边,自从订婚之后,她时常惦念着我,过来陪我聊天。你让我以后怎么见她?”

    冯瞿任由母亲哭够了,才说:“母亲疼爱音书,难道还想让她将来过跟你一样的日子?”

    一句话就让冯夫人哑口无言。

    婚姻生活甘苦自知,外人是难窥其貌的。

    大半辈子过来了,冯夫人回首自己的婚姻生活,甚至连“不错”也谈不上,赫赫扬扬的帅府又如何,丈夫在别的女人床上花好月圆,她枕畔冷清,长夜无眠,不知道熬了多少年。

    冯瞿:“如果母亲非要逼着我娶音书,那么婚后我要是像父亲一样,纳十七八房姨太太,母亲可别后悔!”

    冯夫人:“……”

    冯夫人劝服人的水平一般,到最后也只能随儿子去了,跪在佛堂里撚着佛珠念经去了,将难题丢给了冯伯祥。

    冯大帅是利益至上者,儿子既然要继承他的家业,结亲也要有利于将来的发展,柳音书只要嫁给冯瞿,柳厚朴这一辈子就等于彻底卖给了冯氏。

    他倒是想劝,刚一开口,冯瞿就提了俩字:“金矿。”

    于是……冯大帅也偃旗息鼓了。

    冯瞿先解决了家里的两位,接下来便是约见柳音书,准备先跟她谈妥了,再与柳厚朴谈。

    柳音书上次哭着跑了之后,回去将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到了尹真珠身上,暗恨她阴魂不散,明明都已经订婚的人,还跑来跟她抢男人。

    尹真珠名声臭了,她乐的在家里躲清闲,有时候翻翻小报,有时候叫几个家里爱八卦的佣人过来,听听她们在外面听到的关于尹真珠的风言风语,日子不知道有多快活。

    她想:这笔钱花的真是值!

    接到冯瞿的电话,她先在心里想过一遍,吕良最近出去躲风头了,不在容城,冯瞿并没有实质的证据证明小报事件与她有关。

    她妆也不花了,只描了下眉毛,头发散下来,特别拿粉在脸上涂涂,弄的脸儿腊黄的模样,穿了件半旧的洋装,前去赴约。

    冯瞿见到柳音书憔悴的模样,还当她已经从冯夫人处知道了自己要退婚的消息,顿时有些愧疚,态度竟异乎往常的和蔼。

    “音书来了,快坐。”

    柳音书心里揣着鬼,生怕他约见面是想为尹真珠讨一回公道,心里既酸且涩,又妒又恨,目光根本不敢与之直视,连声音也是小小的:“阿瞿哥哥,你找我什么事儿?”

    冯瞿笑笑:“没事我就不能找你了。你知道那件事儿了?”

    他问的本来是退婚的事情,没想到柳音书情绪激动起来:“阿瞿哥哥,你也听说了?这事儿我是冤枉的!都与我无关!真珠姐姐自己在外面不检点,被小报记者乱写,可外面还有人把脏水往我身上泼!我都跟你订婚了,干嘛要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儿?”

    冯瞿听的云山雾罩,一脸迷惑。

    柳音书还当他不肯相信自己,心里暗恨尹真珠勾引的冯瞿魂儿都没了,还得为自己辩解,眼泪都下来了:“阿瞿哥哥,你看着我长大,我是那样恶毒的女孩子吗?”

    冯瞿:“真珠被小报记者乱写了?还有人往你身上泼脏水,说是你干的?”

    柳音书傻傻看着他:“……”搞半天他不知道啊?

    她脑子转的飞快,立刻就想到了补救的办法:“阿瞿哥哥,这是陷害!一定是有人陷害!也不知道是谁肖想少夫人的位子,所以……搞臭了真珠姐姐,然后往我身上泼脏水,一石二鸟,她好渔翁得利!好恶毒!”

    冯瞿对冯大帅后院里姨太太们斗法的事情略有耳闻,那还是小时候所获,稍长一些便被冯大帅带在身边教导,或者去学校读书,他自己的姨太太分开安置,还真没有亲自经历过女人之间的刀光剑影,勾心斗角。

    他自嘲的想,顾茗对他避之唯恐不及,连朋友也没得做,似乎他这个人全身上下都是讨人厌的地方,柳音书跟尹真珠竟然还会为了自己而斗个你死我活。

    世上之事,多半阴差阳错。

    他想要的得不到,不想要的却恨不得粘上来,绑在一起度过漫漫余生。

    “音书,不管有没有这个背后的女人,都不重要。有件事情我想跟你商量,我觉得我们不合适,不如退婚吧?”

    柳音书呆呆看了他三秒钟,似乎是在消化他所说的话,好一会儿终于“哇”的一声哭出来:“阿瞿哥哥,你为何要这样对我?我做错了什么?”

    冯瞿眼含歉意:“音书,你没有做错什么,只是我们俩不合适,我没办法想象与你做夫妻,责任不在你,在我。是我当初没有考虑清楚就同意了订婚。我想过了,对外就说我风流滥情,你不愿意嫁给我,提出退婚,可好?”

    柳音书大哭:“我不愿意!我不愿意!阿瞿哥哥,我从小就想嫁给你,哪怕是当姨太太也没关系,只要陪在你身边就好。你不要跟我退婚好不好?你是不是觉得我对真珠姐姐不好?没关系,我去向她赔礼道歉!就算不是我做的也没关系,我去道歉好不好?”

    她心里涌上一阵说不出的绝望,尹真珠就好像是横亘在她与冯瞿之间的一座山,无论她怎么费尽心力都爬不过去。

    冯瞿按住了她的手,阻止她起身:“音书,我跟你退婚跟真珠没关系。她已经订婚了,将来也会嫁给别人,而且……我现在是真的放下她了。真的跟她没关系!”

    他越保证,在柳音书的心里就越觉得他对尹真珠情根深重,就为了保护她,连退婚的骂名都舍不得让尹真珠承担。

    他越是否认,柳音书心里就越是恨。

    恨意滔天。

    她不住掉泪:“阿瞿哥哥,你让我一个人想想好不好?等我想明白了,我们再谈?”

    冯瞿无奈的看着她拿着手包低头匆匆离开,自嘲一笑。两个人极少相聚,可是两次见面都不欢而散,让她哭着离开,实在惭愧。

    他心里记挂着退婚的事儿,估摸着柳音书哪怕在外面散心,到了晚上回去是一定会让柳厚朴知道的,到时候他就可以顺势跟柳厚朴谈谈了。

    心里有事儿,他什么事儿也不想做,冯晨来请示学校的事情,被他骂了个狗血淋头:“这点小事儿也等我拍板?就算你是个跑腿的,可还是督军府的二公子,无关紧要的事情不能自己做决定?”

    冯晨:“……大哥你吃炸药了?”这么大火气。

    冯瞿发了一通火,倒将心里的焦虑去了几分:“我今天跟音书提退婚了!”

    “啥?”冯晨咂摸了一下,才明白过来,顿时一个激灵,只差给他跪下了:“大哥,你真的跟父亲说……说我怂恿你退婚?大哥你这样太不地道了!我没得罪你啊!”

    他着急忙慌就要跑路:“……要不我还是去玉城躲一阵子?或者去南京?有同学约我去北平,我都推掉了,正好过去?”

    冯瞿:“蠢蛋!我自己提的,没你什么事儿!”

    “啊?”冯晨抹一把额头的冷汗,瘫在了沙发上:“大哥你是不知道,父亲生起气来有多可怕!”

    “你很怕父亲?”

    “怕的要死!”

    冯晨:开玩笑!冯大帅的暴脾气谁人不知,真火起来可是会揍的!

    不过所有的儿子里面,仅有冯瞿除外。

    冯大帅是个很奇怪的父亲,他要求儿子们绝对的服从的教育方式只是应对在所有姨太太所出的孩子们身上,对正室所出的冯瞿尤为宽容,并不要求他绝对的服从,而是要求他要有自己的主见。

    冯瞿不解:“父亲有什么可怕的?”他焦躁起身,走来走去,等着柳厚朴的电话。

    冯晨:……大哥你站着说话不腰疼!

    半个小时之后,天都快黑了,柳公馆打了电话过来。

    打电话的是柳厚朴,声音里还带着笑意:“阿瞿,音书是不是还在你那里?我派车来接?”

    冯瞿愣住了,他看看外面的天色,再看看腕上指针,柳音书与他分开之后也有六七个小时了,难道她还在外面逗留?

    “柳伯伯,上午音书就跟我分开了。她……没回家?”

    柳厚朴刚才打电话过来,似乎心情很愉悦,冯瞿推断他还没见过女儿,不然哪有心情笑呵呵给他打电话。

    电话里的柳厚朴似乎被惊住了:“上午……就分开了?”

    晚上九点四十,街上还有行人走动,容城全面戒严,守军开始到处搜查,只说是追击过境的江洋大盗,挨家挨户的踹开了门搜查。

    容城各处的酒店客栈小旅馆都被围了起来,对照入住的人挨个房门搜查,查出来不少对野鸳鸯,有些还是政府要员。

    不过事情紧急,又是少帅跟柳厚朴亲自带队分头搜查,自然没人敢说什么话。

    一直闹到了三更天,还是一无所获。

    冯瞿心里追悔莫及,早知道她当时情绪激动,无论如何也应该送她回家,而不是放任她一个人在街上游荡。

    柳厚朴更是焦心如焚,把四门的守军都叫过来盘问,从早晨到晚上换班的都叫了过来,挨个亲自审问。

    倒是有个下午的守军说:“下午有个汉子拉着个板车,板车上有个捂的严严实实的女人,那汉子说患了恶疾,会传染,我们也没敢细看。后来板车过去的时候,我看到那个女人从被子里露出来的手……手很细很白。当时没细想,现在想想,那是个粗汉,家里的女人操持家务,手早就磨粗了,哪里会又细又白?”

    柳厚朴情急之下揪住那名守军的衣领:“说!那辆板车去了哪里?”

    他身材高大,将矮小的守军从前襟领口提起来,那人脚都离开了地面,很快就要翻起白眼。

    冯瞿忙掰开了他的手,解救了守军。

    守城士兵在地上趴了一会儿才缓过来,咳嗽着指了个方向:“我当时注意了一下,似乎……是往码头方向去了。”

    容城靠山面海,每日往来船只无数,要是被人带上船去,哪里还能追得回来?

    柳厚朴腿一软,差点摔倒,还是冯瞿托了他一把:“柳伯伯,别慌!我们一定能把人找回来!”

    汽车发动起来,以最快的速度赶往码头,就这柳厚朴还觉得开的太慢,不住催促:“快点!快点!”

    冯瞿心里也略微有些后悔,退婚之事不应该在外面谈,哪怕是被柳厚朴骂个狗血淋头,也应该在柳公馆谈。就算是她情绪不稳,也不至于出事儿。

    ·

    谈崩的又何至于冯柳二人。

    远在沪上的管平伯与管美筠也谈崩了。

    父女俩久未相见,闺女都瘦了许多,管平伯本来还有点心疼,觉得孩子在外面吃了苦头,先头几句还是很软和的,还准备拿点钱给她花。

    奈何管美筠近来自感是新时代女性,在外面做事拿薪水,为了让管平伯对她另眼相看,再也不能用老旧的思想束缚她,洋洋得意向他表功:“父亲,我以后都不必跟你伸手要钱了,我自己也有工作。”

    言下之意便是,不拿他的钱,以后也不必听他的话。

    管平伯很是意外:“哦?你找了什么事做?”

    管美筠便将自己的工作给管平伯介绍了一番,结果越说他脸色越黑,到最后简直是勃然大怒:“我管平伯的女儿跑去侍候别人穿衣脱鞋?!”

    管美筠张口结舌,脸涨的通红,结结巴巴为自己分辩:“父亲,那是……不一样的。”

    “怎么不一样?不都是侍候人的活?”管平伯发起火来还是很可怕的:“侍候那些有钱的太太小姐穿衣服,替她们拎包拿伞,低三下四,我供你读书就是让你侍候有钱人的”

    “我问你,你一个月赚多少?”

    管美筠本来被骂的都快答不上话来,听到薪水到底又得意起来,报了自己的收入,没想到管平伯更怒了!

    “就这么点钱你也好意思显摆?还不够多买两件衣服的!辛辛苦苦侍候人,低眉下眼看人脸色,我还当你赚了十万八万,原来才赚这么一点!”

    管美筠差点被气哭:“父亲,这是我自己赚的,我自己也能养活我自己!你凭什么看不起我?”

    管平伯毫不客气:“如果没有阿茗,你这点钱是够吃够喝还是够你租房住啊?你租得起这么舒适的房子?”

    厨房里,香草跟小大姐侧耳听外面客厅的动静,小声问小大姐的赚多少,又问些管美筠的近况,突然有点同情她。

    管美筠自小被父母疼爱,没吃过一点苦,性格还有点天真,自己能赚钱便觉得满足,其实也不怎么会算计,总觉得自己能赚钱已经是一件得意的事情,完全可以拿来堵住管平伯的嘴。

    没想到,管平伯嘴巴比较毒辣,不但不欣赏她的自立,还使劲泼凉水贬低她。

    她气的哭起来:“我现在赚的少,不代表以后赚的少,父亲老是轻看我,觉得我没出息!你这么瞧不起我,跑来干嘛?还不回你的容城去?”

    管平伯气的手抖:“要不是为了你好,我跑到沪上来干嘛?”

    父女俩互相赌气,又进入了新一轮的冷战期。

    顾茗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拎着满满两手吃的,进门就见到管家父女坐在沙发上互相仇视的眼神,都想在气势上赢了对方一样。

    她“噗”的笑出声来,先拿管美筠开刀:“美筠,你那是什么样子?管伯伯来看你,咱们怎么也应该请管伯伯吃些沪上特色菜,可不是坐在那里生闷气!”

    管美筠见到她,如见救星,起身直奔过去,拉着她的胳膊就哭了起来:“阿茗,你来评评理!父亲他也太过份了,竟然说那么过份的话,瞧不起我的工作不就是瞧不起我吗?”

    她所有的咬牙坚持,都只为了换来管平伯的认可,没想到被亲爹灌了满腔的冰碴子,心寒极了。

    管平伯跟女儿冷战,也没有跟顾茗冷着脸不说话的道理,叹一口气,歉意的说:“阿茗,这丫头被我跟你伯母惯坏了,什么事儿都不懂,全要靠你多担待。她在你这里吃住,麻烦你许久,实在是多谢你的照顾。不然我们还不知道这丫头要跑到哪里去了!”

    厨房里的小大姐跟香草听到开门声,从厨房里迎了出来,接过顾茗两手拎着的各种吃食,悄摸回厨房去收拾了。

    顾茗笑起来:“管伯伯说哪里话,我跟美筠情同姐妹,跟我又何必客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