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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3章番外十年前(一)

    霖雨连绵,落雨声似密密麻麻的细碎银针砸落车顶,弹起窸窣声响。

    车内沉香萦绕,香气扑鼻,让一夜未眠的天音郡主觉得安神了许多。

    一阵孩童的啼哭声惊得车夫急停,天音未睁眼,只是神色淡漠。

    婢女玉暖立刻撩开车帘质问:“怎么停下来了”

    车夫忙说道:“地上滑,有个孩童摔倒了,赖在那哭不肯走。”

    玉暖不耐烦道:“让侍卫打发走啊。”

    忙着去开路的侍卫赵南北这会赶回来了,抱起男童就要送一边去。

    “别吓着他。”天音忽然睁开眼,看向那被吓得不轻大哭的男童。

    “是,郡主。”

    可男童已经被吓到了。

    他摔了一身的水,那白嫩的脸上沾上淤泥,衣服上也都是泥水,看着分外可怜。他坐在街道上嚎啕大哭,手里还捧着个摔碎的糖人。

    天音默了默,俯身从车里走了下来,蹲在男童面前,递给他一罐蜜饯,说道:“这个也很甜。”

    玉暖慌忙说道:“郡主天气冷……”

    “嗯……”天音摸摸男童的头,又取了披风给他系上,对赵南北说道,“打听一下他住在哪里,送他回去。”

    “是。”赵南北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本就是习武的人,胳膊又粗,人往男童身前一蹲,硕大如山,男童哭的更大声了。

    “……”他忙擡头看向郡主,满脸的“这可不关我的事啊”的无奈。

    天音说道:“玉暖你去吧。”

    “是。”玉暖送她上了车,就和赵南北一起送男童回家去了。

    坐在车厢上的天音出神地看着那白嫩的男童,雨声淅沥,听得她恍惚。

    车夫赶车回到侍郎府邸,看门的忙过来打伞,恭敬道:“夫人,老爷已经在里头等您了。”

    “嗯……”天音缓步走进内堂,屋里只坐了一人。

    她既熟悉,又从未交付过真心和笑脸的男人。

    侍郎见到她神色微微紧张,片刻说道:“是,我承认……”

    “不必说了。”天音从袖中拿出一封信,淡漠道,“和离书。”

    侍郎眼里闪过诧异,可立刻说道:“我没想和离!”

    他一瞬有些惊慌,“你瞎提什么!你永远是我的夫人,没有人能撼动你的地位啊。”

    天音听他说了一番话,缓声道:“你不必慌张,和离之事是我主动提的,不是你。我会跟我父王说清楚,他不会刁难你。”

    侍郎有点心动,可念头一起,就断然道:“我不和离。”

    “你的外室已经有孕,该把她接回来,给她和孩子一个名分了。”天音默了默说道,“你我成亲十余年,我都没有身孕,往后想必也不会再有了。我早该下和离的决心,只是你总在挽留我,我也总信以为真。如今得知你养了外室,我倒是释怀了,所以这和离书……”

    侍郎依旧拒绝:“我不和离!”

    天音擡眉:“那你就杀了你的外室和腹中的胎儿,给我一个交代吧。”

    “……”天音擡眉,眼角已现冷厉:“和离还是杀子,你选。”

    “和、和离。”侍郎接过和离书,看着上面冷似冰霜的字,忽然笑了笑,似自嘲,“天音……你的心真冷……虽说我的婚事有你父亲插手,但揭开你红盖头的那一刻,我是真的欢喜你。只是你好像……并不、也从未对我动过半分真心。”

    屋外寒风轻拂,细雨飘入堂内,扬起片片薄雾,隐隐觉冷。

    天音起身朝他微微作揖,说道:“这些年多谢你包容我,就此拜别,珍重。”

    侍郎愣神,看着她撑伞入了雨雾中。

    看不清,这么多年他都看不清她。

    夫妻一场,珍重吧……

    从府邸出来,天音擡头看着灰蒙蒙的天,说释怀,又好像石头还压在心头,卸不下来。

    到底为何卸不下呢

    大概是……她终于确定,怀不上是她的问题,不是男人的问题。

    她微微垂眸,苦涩一笑。

    失去的孩子,再也没有机会回来了,是吗

    &&&

    满屋的草药味呛人鼻子,婢女微蹙眉头,手捧干衣裳站在一旁,等主子出浴。

    安王爷早已习惯这种药味。

    他浸泡在药浴中,外面天寒,更能感觉得到那股暖意丝丝钻入身体里的舒适感。

    等水快凉了,他才出来,婢女急忙上前为他穿衣。

    暗卫从外敲门进来,说道:“王爷,郡主和郡马和离了。郡主方才让人传了口信,说是她主动与郡马和离,让王爷您不必担心,也无需追责。”

    安王爷冷冷一笑:“私藏外室还弄出个孩子,还想摘得干干净净”

    暗卫问道:“王爷的意思是……”

    安王爷突然冷盯他,说道:“你当真是比不过赵中,这些话还要本王明说”

    暗卫冷汗直落:“请王爷明示。”

    “天音不让本王动她的郡马,本王答应她。可是郡马之外的人,本王可没有答应要留。”

    暗卫终于听懂了:“王爷是要属下除了外室。”

    “当然是要她活着,只是孩子……”

    “是,属下这就去办。”

    安王爷微微皱眉,自从赵中多年前病死后,身边就没有一个得力的,懂他意思的暗卫了。

    他的儿子赵南北倒是不错,只是早早赏赐给了天音,也没有理由拿回来。

    他回想方才的事,又暗暗叹气。

    难道这也是报应吗……

    当年他杀了自己的外孙,女儿寒冬疾走伤了底子,成亲多年都没有身孕。

    早知如此,这个女儿不认也罢。

    她也并不亲近自己,自己还要为了面子处处为她着想,做出一副慈父模样。

    呵……

    &&&

    “桥西头,桥西尾,桥西有个二郎腿。”

    “二郎爱读书,二郎美娇娘,二郎他吃饭没声响……”

    村里的孩子嚷嚷着这唱词,只因宋临安从他们跟前路过,便开始嘲笑起来。

    宋临安并不跟他们置气,拿著书步伐稳健地走了过去。

    正唠嗑的老人们见了,夸赞道:“这孩子不卑不亢的,才十四岁啊,这气魄,以后准是个有出息的。”

    旁边少年一听说道:“有啥出息跟个美娇娘似的。”

    老人听了就拿棍子敲他脑袋:“就你有能耐!人家长得多俊俏啊,跟你似的,以后都找不到媳妇!”

    “爷爷!到底谁是你孙子啊!”

    “那我巴不得是宋临安。”

    “……”宋临安一路走回家,就见林秀秀坐在门口剥豆子。

    他快步走了过去:“秀秀。”

    林秀秀闻声擡头,清秀的脸蛋有点脏,衣服又宽又破旧,像是捡了谁家旧衣服穿。

    那剥豆子的双手被冻得紫红,虽然擡头看去,但手里的动作却没有停。

    她笑笑:“临安哥哥。”

    宋临安问道:“是要准备过年磨豆腐用的吗”

    “是呀,还得剥好多。”林秀秀看着他干净的手指,又看看自己的,差点笑了,“你看看我的手,多脏。”

    宋临安笑笑坐在一旁,也拿了豆子剥,说道:“你弟呢怎么不一块来剥。”

    “他一听要剥豆子,就主动说去放牛。”林秀秀说道,“你别弄,一会婶子看见又要骂我拉你一块干粗活了。”

    “不怕。”宋临安说道,“她今天赶集买年货去了,估摸傍晚才回来。”

    他又说道,“一会我去拿腊肉煮,你也来吃。”

    林秀秀一听就嘴馋了,肚子还咕噜咕噜叫了起来,实在难以抗拒:“好啊……”

    宋临安又问道:“上回教你的字会写了吗”

    “会!我娘说要给我上私塾。”

    宋临安是知道她爹娘本性的,有些意外:“他们让你去私塾”

    “对,说认几个字以后好嫁人。”

    “……”宋临安一时沉默,她也就比他小两岁,这就考虑着婚嫁的事了

    她的爹娘真是……他难以评价为何他们会这样对自己的女儿,说道,“无论你爹娘的目的是什么,去了就好好念书,有不懂的你来问我。”

    林秀秀说道:“娘让我不要老缠着你,说我们都是大孩子了,不能老玩。”

    宋临安要被气笑了:“那你听不听”

    林秀秀低声:“我不听——”

    两人相视一笑,颇有默契地做了个小小的约定。

    可不等宋临安将腊肉煮好,村人就慌张跑了过来,站在宋家门口喊道:“临安!你娘摔着了,让人擡回来了,你快去看看。”

    宋临安心一惊,扔了锅铲就随村人一块往外跑。

    那宋寡妇此时正坐在牛板车上,“哎哟哎哟”痛叫着。村人一说“你儿子来了”,她就立刻闭上了嘴,忍痛忍得冷汗直流,直挺挺看着儿子过来。

    “娘。”宋临安焦急地跑到牛车跟前,问道,“你伤哪里了”

    “腿。”宋寡妇懊悔道,“地上结了冰我没瞧见,摔了一跤,我没事!”

    说着她就要下地,可刚坐起来钻心的疼痛从脚传遍全身,痛得她差点哭了。

    没事个屁!

    旁人说道:“大夫都说你脚骨都碎了,得静养好久,可别动了。”

    说着就一起动手将她弄回了家。

    回到家里,村人又好一阵热闹,这才散去。

    宋临安难过地坐在母亲旁边,看着她夹了木板的腿默了默,打起精神说道:“娘,你好好养伤,别的事不要操心。”

    宋寡妇泪眼婆娑道:“都快过年了啊……都在办年货呢。”

    “我能去办。”宋临安安抚道,“我跟您去过镇上,知道怎么做买卖,不会高价买贵的。”

    事到如今宋寡妇再不放心也得放心了,儿子办事她放心,就是不想他操持这些事。

    “你的手是用来拿笔的,娘不让你耕种,不让你沾铜臭,不让你干活,就是要你好好读书。可没想到娘不争气,伤了腿……”

    宋临安笑笑:“娘,儿子已经十四了,给我一个机会,做个小男子汉。”

    宋寡妇轻轻叹气。

    过了两天村里人都去镇上赶集,宋临安也跟着婶子们去了。

    林秀秀也身负买年货的重担,便跟着一起去。

    她坐上船时还觉兴奋,到处乱看。看了一会就觉头晕,枕着宋临安的胳膊睡着了。

    睡得迷迷糊糊宋临安将她唤醒,说到了。

    从船上下来,两人跟着采办“大军”到处逛,主要要买的是糖。

    有了糖就可以做很多糖糕、芝麻糕、花生糕。

    别的蜜饯不需要,太贵了。

    粉面也不必,自家磨就好。

    宋临安路过一家药店时停下了脚步,他看中那棵摆在门口展示的人参了。

    林秀秀在一旁看着,说道:“好多须须,这人参起码得有二十年了。”

    宋临安掐了掐兜里,钱肯定不够。他又低头看向腰间的玉佩,随即去了旁边当铺,当了一袋让林秀秀眼睛瞪直的银两。

    然后看着他和药铺掌柜换了那根“须须”。

    她觉得有些可惜:“婶婶说那玉佩是你从小戴到大,给你辟邪用的呢。”

    宋临安将人参收好,抱着包袱说道:“娘的身体比较重要。”

    林秀秀说道:“要是我,我不会这么做。”

    宋临安没有指责她的“不孝”,换做隔壁林婶是他娘,他也不会这么做。

    人心都是肉长的,他明白这个道理。

    那边当铺掌柜反复端详手中玉佩,爱不释手:“好货啊,亏得那小子不识货,才当了那么点银子。”

    他忙寻了个好盒子装上递给女婿,说道,“你不是说要去寻安王爷安排个差事吗这宝贝你拿去当见面礼,王爷是个懂货的人,他一定会高兴的。”

    女婿一听急忙拿着礼盒去麒麟县寻安王爷。

    玉佩先是送到了管家手里,管家收下了,送去王爷房里。

    安王爷听他对那远房亲戚一顿吹嘘,并不在意……直到婢女将礼盒送到他面前打开,不经意的一瞥顿时让他惊愕。

    他自然认得这块貔貅玉佩,毕竟它悬挂他腰间足有五年之久。

    他错愕地拿起玉佩,问道:“哪里来的”

    管家见王爷面色不对,急忙去喊那亲戚进来。

    男子一听也急忙跪下,不敢说谎,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安王爷更是讶然:“那少年多大年纪”

    “十三四岁的模样,生得俊秀,知书达理的模样,但衣着一般,不像是富贵人家的孩子。”

    安王爷紧握玉佩,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能回神。

    他擡擡手,唤了暗卫进来。

    他要找人……

    找到那个少年……

    要寻个知道年纪、又有口音的男孩,并不算什么难事。

    桥西渡口附近、十三四岁、男孩,很俊俏。

    这些线索让暗卫很快就找到了桥西渡口的山脚下。

    他先去山上的猎户那走了一遍,无果后又去下游三个村庄走了一遍,很快就缩小了搜寻范围,最终将目标定在了一个寡妇家中。

    无论是年纪还是地点,亦或俊朗的样貌,都与要找的人无异。

    只是唯有一点,那寡妇看起来确实是他的生母。

    暗卫有些拿捏不准,便回去请命。

    安王爷立刻南下,去了桥西村,他要亲眼见见那个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