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景淮才知道闻清音是个小聋人,于是这会儿他怀疑她的助听器出了问题,没听见老爷子的话。
他想提醒她,她却已经转过身,做作的喊:
“天呐董事长您竟然醒了。真抱歉,我的助听器好像出了问题,没听见呢。”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严景淮觉得闻八达先生脸上的皱纹更深了。
“他是谁。”那个机械音问。
看来刚醒。严景淮又一次看向病床,正对上老爷子的双眼。
老爷子虎老雄风在,已经这般境地,那双眼睛依旧明亮锋锐,像开刃的匕首,压迫性十足。
严景淮本能想移开视线,又觉得这样不好,于是只好扯开嘴角,傻乎乎地笑。
“是我先生。”闻清音拿结婚证给他看,“刚办的手续。”
她语气里带了几分期待,似乎想老爷子爬起来跟她对骂三百回合。
但那机械音却只淡定地回了“哦”,之后再没声音了。
“他是不是睡着了?他脸上皱纹太多,我看不清。”
闻清音伸出手,想掀老爷子眼皮。
严景淮惊呆了,赶紧拦。
“放开我。”闻清音挣扎,“这老头坏的很,肯定装睡!”
严景淮握着她的手不放:“不要这样,不要打扰爷爷休息。”
“我不信。”闻清音还挺犟,“我要亲自确定。”
严景淮不知道这种行为属不属于医闹,也不知道该通知哪个部门,只能把人抱得更紧,不让她靠近病患。
那天晚,洗脸时,严景淮闻到了陌生的香气。
仔细嗅了嗅,是闻清音身上的莓果香。
谁都琢磨过中彩票头奖该怎么花,严景淮也不例外。现在天上真的降下一笔巨款,他倒不知所措了。
他把姑姑挪进单人病房,请了最好的医生主刀,还雇了护工。老周的酒吧的桌椅已经换上新的了,那些兑水的酒也换成茅台五粮液人头马xo。
甚至小乐队的器材也换成最新最好的。
然而这些开销还不到巨款的五十分之一。
如果不是姑姑还在恢复期,严景淮甚至想跟她商量买下鸡爪店。
他本来还想试试投资理财,但研究了老半天基金和股票,就是没敢下手。
虽然是自己的‘卖身钱’,但严景淮总惦记着,将来得把这些钱一分不差的还给闻清音。
他叹气,所以,大家为什么总想发财?就像他,这么一大笔钱,只能烂在在银行里。
这时闹钟响了,他起身去了厨房。
姑姑手术很成功,今天可以进食。
他昨天特意去菜市场买了老母鸡回来炖汤。
严景淮的厨艺是跟姑姑学的。
他这人有些挑食,偏严老爸的厨艺只停留在管熟的程度。姑姑怕他饿死,干脆教他做饭。后来发展成他的一大爱好,不但养活了他和严老爸,练习生时,还顺带养活了一众兄弟。
才到姑姑病房门口,严景淮就听见里面在吵架:
姑姑很生气:“……你赶紧把钱还给景淮。他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你也好意思跟他开口。”
姑父满不在乎,从果篮里挑了个黑布林,随便往身上一擦,着急忙慌地塞嘴巴里:
“我要不跟他开口,你能住上这么好的病房,吃上这些进口水果?我说什么来着,我就知道这小子没跟咱们说实话,他铁定有钱,就是不想给咱们花。”
“你少胡说八道!”姑姑更生气了:“景淮什么脾性你不知道,你能做出这种事他也做不出来。”
“是,我胡说八道。你们姓严的一家子好人,我是坏人行了吧。”
姑父嘲讽道:“他不是这种人?你瞧这么多年,他在咱家连吃带拿,交过一分钱没有?”
姑姑没想到他竟计较这些,错愕又愤怒:“这时候你倒算的清。当初拿我哥的保险赔偿,你怎么不跟景淮算清楚!”
姑父语塞。好一会儿,嘟囔着:“那、那钱不是给你开店了吗,反正我没什么好处也没捞着。”
他换了种安抚的语气:“我跟你说,你别不好意思。你侄子可是明星,他们那些明星多赚钱,交的税就是咱们一辈子也赚不到的数,还差你这点住院钱。”
姑父语气带酸:“妈的什么世道啊,小老百姓辛辛苦苦上班,累死累活才赚仨瓜俩枣。这帮子戏子就在台上装疯卖傻,钱像大风刮来似的。”
不知怎么回事,最近几年,姑父经常有些愤世嫉俗的想法。
姑姑懒得跟他理论,只是说:“要是那么容易,我怎么没见你上台赚钱去。”
姑父还是不服气,“我、我要是有机会,我也不比他们——”
“行了,当众说话都打哆嗦的人,还惦记赚这份钱。”
姑姑骂道:“少想没用的,我还得跟你说说景淮的事。我告诉你,就算他有钱,也是他自己的,凭什么给咱们花。”
姑父不满:“嘿你这话说的,合着咱们这些年白养他了。”
姑姑都纳闷他哪来的底气说这种话:
“咱们养他什么了。之前他一年到头在公司训练,三个月回来一次,哪次没给你带礼物。”
“也就最近几年,他回家次数多了,可他哪次来亏着你了,不是又带烟又带酒的。”
姑姑是真心疼严景淮,“我哥的保险金他都给咱们了,他还给人骗了钱,他哪有钱啊。”
姑父心虚了,强词夺理:“他最没钱的时候还能送得起好烟好酒,那他还是比咱们有钱。”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占理,声音又大了起来:
“他一个男孩,赚钱养家不是应该的,辛苦点怎么了。再说了,工资上交家长这不是规矩吗,我们家都这样,我也这样,怎么到他这就不行了。”
争执声越来越大,严景淮到底没进。他拎起保温桶,顶着冷风,去小花园坐了半个钟头。
再回来时姑父已经不在了。
他假装不知道姑父来过,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问:“我姑父没来吗?”
“刚走,下午有课。”
姑姑很清楚他的财政状况,所以特别担心。她说:“你跟我说老实话,我住院的钱,你哪来的。”
严景淮给她盛汤:“我自己的,我有钱。”
“你有个屁。”姑姑说:“你那点家底,我还不知道吗。”
严景淮怕她伤口绷了,不敢跟她犟,只好说:“……跟朋友借的。”
“是你帮忙写歌的那个朋友吗。”
姑姑知道他会卖歌。她担忧的问,“你把好歌给别人了,你拿什么出专辑?”
严景淮突然有些难过。
原来还有人记得他的梦想。
他强撑起笑脸,“没卖,好歌我自己留着呢。是别的朋友。”
姑姑不信,“你哪来这么多有钱朋友?”
严景淮给她舀了碗汤:“瞧您这话说的,我朋友很多好吧,我人缘本来就好。”
怕姑姑担心,他又说:“您要不信,等您出院了,我请她来家里吃饭。”
他这样说,看来是有这么个人的。姑姑放心了,叮嘱道,“是得请人家吃顿饭。”
“好的好的,都听严女士的。”严景淮把勺子塞她手里,“老姑,你快点好起来呀。”
“老你个大头鬼。”姑姑嫌弃道,“姑姑就姑姑,非加个老,我年轻着呢。”
严景淮摸摸鼻子,世界上需要变老的女人,大概只有闻清音自己。
到底是妇科手术,严景淮不方便在病房久呆。
从医院出来,等公交时,他看见姑父的车。
车上好像有个女人,坐在副驾驶,和姑父举止亲密。但因为速度太快,他没看清楚。
严景淮一路都想着这事,等电梯停了,他才想起来,自己没通知闻清音。
闻老爷子住在VVVIP病房,电梯是专用的,正对病房外头那条走廊的磨砂玻璃门。
门口站着俩黑保镖,一左一右,门神似的。
他现就站在他们面前。
鸡汤他特意熬了两份,一份给姑姑,另一份是给闻老爷子的。
他知道闻老爷子不能吃,他是有意做给闻清音看的。
毕竟收了她的钱,就得做个称职的丈夫。
严景淮硬着头皮和保镖打招呼:“我们前几天见过,记得吗。”
他举起保温桶,“我想进去。”
保镖并不说话。严景淮想再套近乎,那扇磨砂大门已经开了。
严景淮很惊讶,“你们,就我放进去了?”
不验明正身登个记?
左边的保镖说:“小闻董同意了。”
严景淮压根没看见他打电话。他问:“什么时候?”
右侧的保镖说:“你进电梯的时候。没小闻董批准,你根本上不来。”
又是高科技吗。严景淮想,有钱真好。
有钱确实好,连病房都是古龙水味的。
严景淮很少去医院,姑姑的单人病房已经是他见过最豪华的病房了。但和闻老爷子的比,简直是贫民区和总统套房的区别。
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没出息地想拍照发朋友圈。
穿过小客厅,严景淮进了主卧。屋里没有医护人员,只闻老爷子安静地躺在病**。
他看起来好像和上次一样,他的时间似乎停止了。
严景淮看不出来他是醒着还是睡着。
但礼貌还是要有的。
他小声跟他打招呼:“爷爷您好,我是——”
他说不下去了。
可能还没习惯自己已是已婚人士,他实在说不出口,自己是闻清音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