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清音声音很轻,好像怕戳破一个梦:
“他不是生病,他是年纪大了。”
“医生说他现在的情况,像风干的树。”
“我没见过风干的树,网上的照片太丑了,我不相信,亲自去看了一次。”
“那些树,树干已经空了,只靠树皮支撑才能站起来。等到有一天,风雨太大,或者连那些皮都撑不住的时候,他就倒下了。”
她有些茫然:
“可是不可能啊,他明明很强壮的,他一只胳膊就能抱我去山顶,他怎么会倒下呢。”
严景淮知道,她很绝望。
他明白这种痛苦。
在他爸去世的那晚,他有相同的感受。
他明知道,这不是安慰能解决的,这痛苦只能自己消化。
他叹了口气,说:“睡会吧,你熬了一夜。”
“我不要。”闻清音很倔强,“我要等他醒来,我要他第一眼就看见我,我要告诉他,他真的很烦人,给我添了很大的麻烦。”
严景淮稍稍用力,强迫她转身,带她去客房。
他哄她:“安心睡吧,我帮你看,你得有精神才能骂他,对不对。我保证,爷爷醒了我马上叫醒你。”
“你保证?”闻清音妥协了。
严景淮说:“我保证。”
闻老爷子在两小时后醒来。
他睁开双眼,缓慢地朝屋里看了一圈,似乎在找人。
严景淮指着隔壁,“间间等了一夜,在隔壁休息,我叫她。”
闻老爷子吃力地敲着键盘,那个机械音说:“不用,我等她。”
严景淮犹豫几秒,借口去卫生间,去客房叫醒闻清音。
客房的床很大,闻清音把自己蜷缩成一团,脊背的骨节一寸寸凸起,瘦骨嶙峋,像个被虐待的小孩。
她警惕心很高,严景淮才开门便醒了过来。
她睁大眼睛看着他,他也读懂那双眼睛的意思。
严景淮点头:“爷爷醒了。”
闻清音立即跳下床,冲了出去。
跑几步,她慢下来,等到了老爷子身边,她脚步已经平缓,看不出丝毫波澜。
见她来了,闻老爷子费力侧过头,手指轻轻动了一下。
闻清音说:“知道了。你没事就好,我去上班了。”
她看起来十分淡定,好像爷爷昨晚不是经历生死,而是割了个阑尾。
而她也没有担心得整晚不敢入睡。
严景淮忍不住提醒:“小闻董,你光着脚呢。”
三人视线往下。
原来闻清音来得太急,忘了穿鞋。
闻清音瞪严景淮一眼,转身离开。
老爷子费力笑了一下,缓缓闭上眼。
他又睡着了。
严景淮才从病房出来,就看见等在一旁的闻清音。
老话说的好,一晚不睡十天不醒。他才想提醒她回家补眠,却听她说:“你看起来有点累。”
严景淮平时就是个夜猫子,已经习惯了。他摸自己的脸,“还好吧。”
闻清音凑近看了看,笃定道:“你是心累。”
我心挺好的,活蹦乱跳的。
严景淮才想反驳,又听闻清音说:“走吧,我带你去全世界最治愈的地方。”
严景淮明白了,是公主陛下想去,自己只是借口。
身价五百亿的女人的治愈天堂在哪?
天上人间?白马会所?还是酒池肉林?
那么问题来了,他该报警抓这帮狗男女,还是同流合污,自己也享受一番。
道德和情感不断拉扯,严景淮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他打算实地考察,回头给老周酒吧添几个新项目。
‘酒池肉林’不远,就在闻老爷子病房楼下。
才出电梯,他便闻到空气中的奶香。
闻清音满足地吸吸鼻子,“是小宝宝的香味。”
不知为什么,严景淮突然想起传说中采阴补阳的老妖怪。
这层是母婴科,来往的全是带着宝宝的家长。闻清音熟门熟路往里走,停在一间玻璃屋前。
屋子里全是小宝宝,一两个月大,藕节似的胳膊肥嘟嘟的,肉乎乎地躺在自己的小**。
有睡觉的,有蹬小短腿的,有咿咿呀呀跟空气聊天,还有啃着自己的肉jiojio的。
闻清音凑在玻璃窗户外:“小时候,我爸告诉我,小孩子是天上掉下来的,都落在这间小屋子里,爸爸妈妈进去挑个漂亮的带走。”
“我有个表弟,小时候长得不太好看,我妈妈说宠物店不收丑孩子,我们卖不掉。于是我就来这里,想把他送回来,换一个好看的。”
严景淮也凑近玻璃。他没看小宝宝,他偷偷看闻清音。
“我刚进公司那会,压力很大,小舒送了我个婴儿味的香水,很好闻。不过很可惜,前几年停产了。”
照严景淮演过的偶像剧套路,霸总会为自己的喜好一掷千金。
他怀疑她买下了这条生产线,于是催促道:“然后呢?”
“然后我只能亲自过来吸小孩。”
闻清音有些遗憾:“我爸告诉我,那个香水不会再生产了。因为建国之后法律完善了,不让随便抓小孩了。”
母婴科怎么没把你列入禁入名单呢。严景淮想,他便宜老丈人不去做教育家真是可惜了。
闻清音突然侧过头,两人目光正对上,都愣了几秒,然后各自离开。
闻清音轻咳一声,问:“知道我为什么选你吗。”
“因为你好看,生丑孩子的几率小。”
“我最讨厌丑孩子了,要是脾气坏就更完蛋,起码得忍耐十八年,才能送去整容。”
像想起什么,她嫌弃地看着严景淮,“还好我最近几年没生小孩的计划。你说你这么大个小伙子,怎么是虚——”
严景淮没想到这里还有自己的事,沉默的红了脸。
他才想辩解,有个三四岁的小姑娘牵着妈妈的手路过,用清脆的声音问:
“妈妈,虚的是什么病?哥哥这么大了,也来儿童科看病吗。”
小姑娘的妈妈目光十分复杂,觉得遇到变态,又忍不住同情。
严景淮生平头一次恨自己脸皮不够厚,拉着闻清音逃离案发现场。
“放我回去,我还没吸够。”
闻清音抗议,“我马上上班了,让我再吸三十分钟。”
吸娃没问题,但你不能污蔑我。严景淮邪气一笑,才想来个壁咚,然后说出那句经典台词“女人,你在挑衅我”,手机突然响了。
是姑父打来的,想约他聊聊。
闻清音挺热心,“有什么麻烦吗,需要我帮你解决吗?”
严景淮不自觉皱起眉头,“不用。”
“暂时还不用。”
闻清音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行了你走吧,有需要记得给我打电话。”
冷酷的女人。
严景淮进电梯才想起来,她给自己的号码是商务用的,每次都是助理接电话。
他根本没她的私人号码。
这个冷酷的女骗子。
严景淮其实和姑父不熟。
他小时候很黏姑姑,姑姑也宠他,两人感情很深。他从小就觉得姑父普通又平凡,配不上他漂亮的姑姑。
后来,他爸出了车祸,他没家了,只能去姑姑家。和姑父相处的时间依旧不多,两人也说不上话。
更别提最近几年,姑父态度实在算不上友好。
不知他想聊什么。
姑父约严景淮在自己学校门口的奶茶店见面。严景淮先到了,不好意思干等着,点了两杯奶茶。
店里难得来个大个帅哥,老板娘心情大好,大方送了块黑森林。
严景淮很觉得这块蛋糕很好看,便拍了张照片发给闻清音。
等发完才想起来,这号码归助理管理。于是加了一句:请通知小闻董,蛋糕很好吃。
几分钟后,那边回复:闻董说,黑色补肾,挺好。
女孩不都喜欢跟对象分享日常吗,这人可真不会谈恋爱。
他郁闷的挖了一勺蛋糕,门口风铃响了,姑父到了。
姑父是赶过来的,气还没喘匀,随手拿起桌上的奶茶灌下去,砸吧砸吧嘴:
“什么破东西,骗小姑娘的玩意。”
他声音不小,老板娘听见了,默默翻个白眼。
姑父缓了一会,把椅子凑近一些,低声问:“你姑姑医院卡里的钱,是你的。”
自己装不知道他倒主动找上门了。严景淮没搭腔,想听听他接下来的话。
椅子抵着桌角,不能再往前了,姑父只好探着身体:“景淮,你年纪不小了,该为以后考虑了。”
严景淮觉得他此刻的表情很眼熟,很像那些在酒桌上喝大了吹牛逼的啤酒肚男人。
姑父可不觉得自己滑稽,他压低声音,神神秘秘说:“我这里有个项目,投十万进去,一年赚二十万。不过得十万起投。我带你一个,怎么样。”
严景淮前段时间研究股票基金,虽然没敢下手,但理财常识是足够的。
这收益真是高到离谱了。
他很清楚,姑父是普通家庭,没有手眼通天的朋友,更轮不到这种好事。
严景淮觉得是遇上骗子了。
他委婉提醒:“这谁给您介绍的项目,靠谱吗?”
姑父警惕环视四周,一副想嘚瑟又不得不低调的样子:
“我有内部渠道。要不是我有熟人,这种好事哪能轮到你。”
严景淮看得出来,他是打定主意了。于是说:“钱是我跟朋友借的,已经还回去了。”
姑父失落的像自己丢了钱。
他埋怨道:“你怎么就把钱还回去了,你再拖几天啊,你朋友能借那么大笔钱给你肯定不缺钱,不会跟你计较的。”
他把严景淮当成自己的学生,骂道:“你怎么就不用你那个脑子想想。”
严景淮还能怎样,严景淮只能微笑。
姑父特别遗憾,“你当初就不该充那么多钱,拿一半出来投资多好。你姑成天干活,身体底子好着呢,哪用得着那么好的服务。”
严景淮立即收起笑容。
他记得小时候,姑姑也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看见虫子尖叫,去医院打针也要哄。
他说:“我姑姑身体不是很好。”
“哪那么矜贵,你姑姑又不是矫情人。”姑父鄙夷道:“再说了,做的什么破手术,连孩子都不能生了。”
严景淮在桌下攥紧拳头,又无奈的松开了。
他是姑姑的丈夫,他们才是过一辈子的人。严景淮没有立场生气。
不过,得提醒姑姑投资的事。姑父瞎搞他管不着,不能连累了他姑姑。
结账时,老板娘主动跟搭话:“帅哥,那男的也跟你推销保险吗?”
严景淮不解:“保险?”。
老板娘不屑,“就是他,还有一个女的,这俩人想钱想疯了,天天在我这琢磨怎么拉人投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