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几天,不知道什么原因,严景淮再没遇到过闻清音。
这天上午,他在楼下等电梯时,看见闻清音从远处小跑过来。
闻清音在讲电话,语速很快,好像在交接工作。严景淮帮她按下开门键,她连道谢的时间都没有。
电梯才停,她扔下句“爷爷在急救”,便风一样刮出去了。
严景淮怔愣几秒,跟着冲了出去。
两位门神依旧尽职地站在门边,见严景淮过来,老远为他拉开门。
严景淮才过去,听见有个女人在身后叫嚣:
“……他都能进去,凭什么我不行……”
他没时间好奇,闻清音正失魂落魄的站在病房窗前。
窗户正对老爷子的病床。
为照顾家属情绪,护士拉开了屏风。但他们的影子清晰的照在屏风上。
他们能清楚的看见老爷子在遭受怎样的痛苦。
严景淮想说些宽慰的话,但知道只是徒劳,于是拉闻清音在沙发坐下。
不知过了多久,空气里多丝古龙水味。严景淮抬起头,闻裕明正大步过来。
“现在什么情况。”闻裕明问。
没人回答他。
他也不在乎,好像只是例行公事问一句。问完之后,他烦躁的在走廊上溜达。
又过了好一会儿,严景淮的身体已经麻了。闻裕明早坐下了,只有闻清音,还维持原来的姿势,端端正正坐着。
好像跟里面的人较劲一样。
走廊开着恒温空调,严景淮却觉得她很冷。他脱下自己的外套,轻轻披在她身上。
闻清音像从睡梦中惊醒,有些迟钝地看他。
“想喝什么”,严景淮温声问,“我去买。”
闻清音又麻木地把脖子转回去。等了好一会儿,她说:“咖啡。”
最近一台自动贩卖机在楼下。
严景淮扫了码,正考虑拿什么,有位女士款款而来。
她气质恬淡,长长的头发披散着,有种文青范。她伸出手,自我介绍,“我是闻太太。你是间间的新助理?”
严景淮知道她不是。
闻老爷子跟他说过,闻清音的父母在她很小时离婚了。
他不是不懂事的小朋友,他在遍地人精的娱乐圈混日子,能猜出这人的来意。
他礼貌的碰了碰她的手,“您好。”
女人又问一遍:“你是间间的新助理?”
“才毕业就到她身边做助理,你能力不错。”
她眼睛里藏着试探。
因为经常被这种目光看,严景淮很敏锐的发现了。
严景淮知道她是是谁。
她大概就是闻清音爸爸的小三。
他不想得罪人,只是笑笑,并不接话。
严景淮没猜错,来人的确是王矣之。
她不悦的皱起眉头,她觉得严景淮太傲。
一个下人,凭什么对她这种态度,凭什么!
但为了自己的目的,她只能继续忍耐。
她闲聊一般,问:“有女朋友吗,你长这么帅,不可能还单身吧。”
严景淮敷衍的点了下头,王矣之却误会他回答自己的问题。
她继续道:“平时花销不小吧,你们年轻人,用钱的地方多,现在房租又贵,——哎呦瞧我这记性,像你们这级别的助理,小闻董送房子对吧。”
她脸上依旧是那种与世无争的笑,“听说闻清音送了舒助理一套‘新茗萃’的房子,你的房子也在那里的吗。”
‘新茗萃’是本市知名小区,有市无价那种。
严景淮能猜到她的意图。
不患寡而患不均。如果他真是闻清音的助理,而闻清音送他的房子不如舒助理,他一定不服气。
一次可能不会影响他们的关系,多来几次呢。
而这女人又是一副知心大姐姐的态度。换成真正的助理,她多挑拨几次,态度会不会偏向她?
严景淮一直以为闻老爷子的杞人忧天,现在看来,是自己不知天高地厚。
以后要更谨慎才好。
因为太久没进行下一步操作,自动贩卖机发出‘哔’的提示音。
想到闻清音还在楼上等自己,严景淮转过身,戳在在咖啡一格。
王矣再一次误会了他的沉默。
她走近几步,掩着嘴,很惊讶的样子,“难道闻清音没给你解决住房问题?不应该的,她对身边的人很好的。”
严景淮叹气。他突然明白导演看自己演戏的心情了。
真是又蠢又做作。
他礼貌微笑,“麻烦您让开,我们小闻董还在等着我。”
严景淮不单买了闻清音的饮料,闻裕明的也买了。
闻裕明喝不惯罐装咖啡,很艰难的咽了一口,抱怨没人给他做手磨咖啡。
严景淮不知道医院还提供这项服务。
现在已经凌晨了,但凡有良心的人都不会有这种想法。
严景淮只能微笑。
他打算去找闻清音,闻裕明却叫住他。
闻裕明狐疑的看着他:“你一直是男的?”
严景淮回了个茫然的眼神,又听他说:“闻清音的助理,不是个女的吗?”
他不确定地问,“是你吧,姓舒,老跟着闻间间。”
要不是亲身经历,严景淮都不能相信世界上还有这种离谱的爹,连自己闺女的助理都记不住。
他笑容更礼貌了。
闻清音依旧是原来的姿势,呆呆看着病房。
严景淮坐回她身边,把她的手覆在温热的牛奶罐子上。
“没有咖啡了。”他说。
闻清音迟钝地看看他,又看看自己的手,用有些哑的声音说了句“谢谢”,目光重新移回病房里。
好像她漏看一眼,她的爷爷就有生命危险。
严景淮突然想起自己的爸爸。
他爸是车祸走的,人当场就不行了,他没受过等待的苦。
他本来很遗憾自己没陪爸爸走完最后一程,现在想想,他爸真的很心疼他了。
他正想着那些陈年往事,病房的门开了。
医生疲惫地摘下口罩,“咱们又把老爷子从阎王手里抢回来一回。”
这时窗外朝阳升起,不知不觉间,大半个白天和一整个夜晚已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惊喜来得太突然,闻清音依旧是那种带了些麻木的神情。
闻裕明情绪也不高,他甚至没理医生。
他对闻清音说:“我得回去洗个澡,你呢?”
这对父女对闻老爷子脱离生命危险这件事并没有太过快乐。
严景淮觉得干晾着医生不好,便主动作说了几句客套话。
可医生也心不在焉,不住瞄闻清音。
严景淮才想提醒,闻清音已经觉察。她问:“您还有事?”
医生迟疑着说:“老爷子的情况,我们都清楚,我还是那句话——”
“不可能,想都别想!”闻裕明反应十分激烈:“老子有的是钱,老子就是要用钱买我爹的命!”
医生已经劝过很多次,自己也觉得没趣。但他有自己的职业道德,该说的还是得说。
他看向更理智的闻清音:“老爷子的情况咱们都清楚。这样一次次拖下去,老爷子太遭罪了。”
闻裕明眼睛瞪得老大,似乎马上就要打人了。
闻清音太久没喝水了,声音发干:“我爷爷怎么说?”
医生苦笑:“要是说得通,我也不来劝你们了。我不是吓唬人,老爷子的身体真的——”
闻清音平静的打断他:“再说吧。”
严景淮听明白了,医生不建议抢救闻老爷子。
他们在讨论让老爷子去死。
他跟老爷子相处时日虽短,却是有几分情谊的。他不明白,闻家又不缺钱,医生为什么提出这种荒谬的建议。
而闻清音又这样冷漠。
每次都是同样的结果,医生不再说什么,疲惫地离开了。
闻裕明也骂骂咧咧走了。
只有闻清音,依旧盯着病房的窗户。
等了好一会,她缓缓站起来。
她坐了太久,身体早麻了,踉跄一步,差点摔地上。
严景淮忙扶住她。
“你要见爷爷吗?”他问。
闻清音点头。
他便半扶半抱把人扶进屋里。
屋里味道并不好闻,酒精味,消毒水味,微苦的药味,还有股浓浓的、皮肉烧焦的糊味。
“是除颤器。”闻清音站在病床边,盯着**的老人,“抢救时,他们需用除颤器电爷爷的心脏。”
“是不是和烤肉味道很像。”她声音平静,“可我爷爷是活生生的人啊。”
“最严重的时候,那一周,他胸口的皮肤都电烂了。”
严景淮突然明白了闻清音的沉默。
没人比她更爱自己的爷爷。
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握住她的手,给她一些力量。
闻清音又说:
“他是水手。”
“他是家里老大,下头还有弟弟妹妹要养活,年纪很小就不读书了,跟着亲戚在海上讨生活。”
“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是没上过学。有钱后,他给好多学校捐了奖学金。有学校趁机巴结他,要给他发学位证书,让他做荣誉校友,他很生气,把人骂一顿。”
“他经常跟我说,我们做生意可以玩心计耍手段,但做学问不行。”
“他很喜欢看书,一直要我好好读书。但他从不强迫我考出好成绩,他总说,只要把学问学明白就好,成绩不重要。”
闻清音轻轻笑了,“这老头真的嘴硬。明明我每次考满分的卷子,他都抢着签名的。”
“他身体一直很好。我十岁的时候,他带我爬泰山。我走了几步就嫌累,他就用一只胳膊抱我。”闻清音比划着,“就一只胳膊,就这么一直把我抱到山顶。”
“他那时都六十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