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
舒季媛收起手机,问后座的闻清音,“许大年是不是喜欢你?”
闻清音从文件里抬起头,“喜欢我什么?”
“喜欢我骂他,喜欢我拿他当牲口用?他终于得了斯德哥尔摩吗,我以后是不是不用给他发工资了。”
单身一辈子吧混蛋直女。
舒季媛转回身,闻清音却叫住她。
她表情很奇怪,有纠结,有不屑,甚至还有些羞赧。她问:
“如果,我是说如果哈,你跟师兄吵架的话,是怎么和好的。”
舒季媛警觉起来:“你和那个小明星吵架了,你们昨天不顺利?”
闻清音立即低头,假装看文件,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好半天,舒季媛才听她说:“我、我骂了他一顿,现在想想,好像不该骂他。”
果然吵架了。
舒季媛安慰她,“你又不是不讲理的人,肯定是他做错了。”
闻清音立即给自己唯一的朋友竖大拇指:
“对嘛,就是他错了呀。但是他为什么还不给我道歉!”
舒季媛再次警惕,小闻董什么时候愿意接受别人的道歉了,她不是不给第二次机会吗。
她才想追问,徐大年钻进车里来了:“我车胎爆了,小闻董送我一趟呗。”
闻清音说,“我要去耳机厂,不顺路。你打车,回头给你报销。”
许大年惊讶,“你不知道,耳机厂也在老工业园?”
老工业园在西郊,十几年前是很有名的工业区。最近几年,因为造业萎靡,曾经有名的企业相继关门大吉。
现在老大一片区域闲置了,只两三家工厂苟延残喘。
许大年问:“我听说那三家工厂是闻老先生选的地,打建厂起就没搬迁过。你不是去实习过吗,为什么不知道?”
闻清音不满:“我实习那会,工业区可还没荒。”
许大年笑着说:“这不巧了,你那个实验室也在那里。以后上班就方便了。”
他其实想顺势安慰她痛失‘闻氏’总裁,但闻清音根本听不出来。
他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找话题:“那什么,你那个人工智障,真有前景吗?”
“你用了七、八年时间才折腾出这么个玩意儿来,投进去的钱得有八位数。成本这么高,真有市场?”
闻清音不高兴了:“它不是人工智障,它叫‘间间’。它只是还没成熟的人工智能。”
“人类的大脑二十岁之前还没长好呢,我们‘间间’只有两岁,要给它成长空间。”
闻清音认真道:“智能手机从诞生到推广也只用了七年时间,为什么‘间间’不可以。说不定明天就有新的材料和技术,到时候生产成本就降下来了。”
她有时候天真的像个理想主义者。许大年无奈:
“你现实一点好不好。我们公司算很舍得花钱搞开发了,新材料是有,但革命性的新材料有多少?现在的技术根本做不到。”
他又说:“你刚才不该说那种话。一旦他们发现破绽,你就没法服众了。”
闻清音混不在意:“脸皮薄还当什么领导。”
“你看刚才那两个厂长,那么大的岁数,能不能活到我说的将来还两说。”
“再说了,我本来就是恐吓他们来着。有共同的敌人才能团结,省的成天内斗。”
还是得给闻清音打工啊。许大年想,每天都有新视角,每次都能刷新下限。
才进工业园,任凭许大年花言巧语,闻清音还是在分岔路口把他放下。
等他走远,闻清音说,“每回看见许大年,我总觉得他很亲切。”
舒季媛偷偷惊讶:这位终于发现了,小明星地位不保?
闻清音满脸嫌弃,“他好像董事会里瞎逼逼我的股东啊。没有脑子就听聪明人的话,干嘛老拿自己狭隘的世界观定义整个宇宙。”
“严景淮就不这样。
舒季媛偷偷在笔记本上写了一笔。
许大年,out。
小明星,standby。
从主路进去,路两边都是荒废的工厂,常年没人打理,杂草长得老高。
闻清音上次来是大学那会儿,那时她才进‘闻氏’,过来轮岗。
她对这里没什么印象,只记得有棵树长在废弃的厂房里,粗壮的树干被水泥屋顶压了下来,在低矮的厂房里弯曲着,看的很憋屈。
不知道这颗树现在怎么样了。
耳机厂是闻老爷子第一家工厂,结构简单,后头面是生产车间,前面是办公楼。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红砖白瓦的风格,已经给风吹日晒褪了颜色。
门卫大爷倒还没换人,还是原来那个。
这大爷和闻老爷子有点交情,是闻老爷子嘱咐过,要闻清音亲自通知离世消息的人。
但两人具体什么交情,闻老爷子没说,闻清音也没问。
门卫大爷正坐墙根晒太阳,闻清音想和他打个招呼,才探出脑袋,立即缩了回来,差点给北风刮出鼻涕泡。
闻清音不解:“为什么这么冷?”
舒季媛脱掉自己的外套给她,“因为今天最高温度只有八度。”
闻清音在恒温环境呆久了,对温度已经失去概念。她拒绝舒季媛的外套:“不要啦,我身体比你好。你快穿上,你不要生病啊。”
她说的是实话,生病耽误工作,确实麻烦。舒季媛从后座翻出一件旧羽绒服:“我扔垃圾时穿的,你凑活一下。”
闻清音从不在意穿什么,裹着旧羽绒服下了车。
办公楼采光不行,外头灰扑扑的,里头也不亮堂。
才进一楼大厅,两人就看见个烫小卷的阿姨倚在墙角嗑瓜子,瓜子皮扔了一地。
有个保洁阿姨拎着拖把路过,被她拦住,“你瞎了,脏看不见地上有瓜子壳?”
话才说完,她又‘呸呸’往地上吐两口
保洁员似乎习惯了,沉默地拿起她手边的扫帚,把地扫干净。
不用闻清音说话,舒季媛已经上前询问,“阿姨,跟您打听一下,总经理办公室怎么走。”
小卷阿姨拿眼皮夹她一眼,意义不明的哼一声,转头走了。
保洁阿姨是个热心肠,给她们指了路。
闻清音趁机问:“刚才的阿姨,也是这里的员工?”
扫地阿姨不屑,“她就是来混日子的,不要理她。她那人有毛病,自己老公在外头出轨小姑娘,就看所有小姑娘不顺眼。”
真是员工。
闻清音大开眼界:“我见过带薪蹲厕所的,带薪玩游戏的,带薪嗑瓜子还是头一次。”
说话间,两人到了二楼。还没找到耳机厂负责人,先看见有间办公室门口围满了人。
闻清音过去一看,这是总经理办公室,里面坐了三个中年男人。
方脸那个脸色铁青,戴眼镜那个忙着驱散人群,微微发福那个最忙,先惬意的抿一口茶,再冷嘲热讽几句,也不知道说谁。
人群中间,一个女人大声吵嚷着。
女人二十八、九岁,齐耳短发,很瘦,显得颧骨有些高。
闻清音和舒季媛交换个眼色,舒季媛立即混入人群,跟身边的人攀谈起来:“怎么还闹上了?”
搭话的是个年轻小伙子,二十五六,满脸幸灾乐祸:“我说什么来着,段小杏早晚得出事。”
据这小年轻介绍,闹事这姑娘叫段小杏,靠某些不正当手段拿下去年的销售冠军。
公司的销售冠军是有额外奖金的,但她这冠军来的名不正言不顺,销售部负责人吴经理便扣下她这笔钱。
两人已经为这事扯皮好几回了。
小年轻嘲笑道:“她攀上吴经理有什么用,只要吴经理不认——”
舒季媛惊讶,“这里头还有吴经理的事,没看出啊?”
小年轻提高音量,“你竟然看不出来!你也不想想,就咱们这破公司,段小杏哪来那么多客户。——诶,你哪个部门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这间办公室挺大,墙边摆了个陈列柜,里面放满了公司得到的奖杯和奖章。
闻清音不知什么时候溜达过去,推开柜门,把奖杯挨个在手上掂了掂,最后挑中个盘子样的。
这十年前的红点奖杯,金属质地,很有分量。
闻清音关了助听器,拿它往同样金属质地的垃圾桶上一砸——
满屋皆寂,所有都朝她的方向看来。
那个微胖男人从人群中挤过来,两只汗津津的手握住闻清音的手:
“是我们小闻董吧,真是英雄出少年。您大驾光临,我们蓬荜生辉啊。”
说罢向众人介绍:“这位是我们‘闻氏’集团的闻董,大家鼓掌欢迎。”
在稀稀拉拉的掌声里,闻清音挂出商业微笑:“不好意思,我已经被董事会辞退了,已经不是‘闻氏’总裁了。”
方脸男人嗤笑一声,嘲笑胖男人马屁拍到马腿上。他起身赶人:“上班时间看什么热闹,不要工资了。”
他很有权威,人群立即解散。
他又低声威胁短发女人:“要么你继续闹,什么也别想拿到。要么你现在就滚,咱们有事好商量。”
短发女人剜他一眼,又看看闻清音,离开了。
胖男人没空看两人的热闹,他正忙着讨好闻清音:“闻董好,我姓侯,是公司人事部主管,您叫我老侯就成。”
说罢指着旁边的眼镜男人,“他姓朱,负责技术研究开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