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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汴京梦话 > 第76章

    第76章

    颍州。

    庭院下坐着三位士人,正相谈甚欢。

    时值九月末,天气转凉,日光罩在身上驱走微薄寒意,恰到好处的温暖令人惬意舒适,筋骨也泛了懒。

    三人中年纪最大的那位已两鬓斑白,精神却还奕奕,正向面前两位年轻士子道着甚么。

    细听内容却有些令人啼笑皆非。

    “听闻从前乘船遇风浪而受惊害病之人,取多年舵工手汗浸过的木舵,刮下碎末,与丹砂、茯苓等煎成汤药,服用后便痊愈了,”年老士人道,“医者用药,或看似儿戏,实则也见效果,很难刨根究底。”

    旁的两名年轻士子听了,其中一个笑道:“果真如此,拿笔墨烧的灰给人喝,便可治愚钝,拿伯夷的洗面水喝,便可治贪,吃比干的剩饭可治佞,舔樊哙的盾牌可治怯,嗅西施的耳坠还可治丑。”

    话未竟,年老士人便捧腹大笑起来。

    身旁青袍士子亦忍俊不禁:“哥哥这张嘴便是总爱与人唱反调,欧阳公勿怪。”

    年老士人摆了摆手:“子瞻言之有理,老夫受教,呵呵。”却是不久前致仕退隐的欧阳修。

    两个年轻士子,白袍的为苏轼,青袍的为苏辙,此番特意来颍州拜访欧阳修。

    苏轼七月离京出任杭州通判一职,赴任前先往陈州与苏辙相聚,后听闻欧阳修致仕消息,兄弟二人又结伴前来颍州拜望恩师。

    两人九月初抵达,这段时日同欧阳修四处畅游,吟诗把酒,可谓恬淡安闲,远离政.治纷争后,心境也随之开阔,颇有几分无忧无虑的意趣。

    三人饱读诗书,漫天说地起来意外合拍,加之苏轼擅戏谑玩笑,常惹欧阳修笑不绝口。

    攀谈间,院外传来马匹嘶鸣,下人传话道:“老爷,娘子到了。”

    未闻还有其他客人,苏轼、苏辙起身相迎,但见一名身着月白秋罗裙,外罩天水碧对襟褙子的女子在婢女跟随下步来,眸光相接,女子与兄弟俩皆怔了。

    “子瞻?”容貌姣好的女子讶异开口,视线转动,“子由?”

    须臾,苏轼率先打破安静,扬笑道:“二娘。”

    “叔父真是的,不早些告诉我苏家兄弟来了。”送走苏轼、苏辙二人,欧阳芾一面收拾着行李,一面向薛氏抱怨。

    “早些告诉你做甚,”欧阳修自屋外跨进来,“你便避开么?”

    “我——”欧阳芾扭身,凝滞失语。

    薛氏打圆场道:“他二人在朝中与介甫政见不合,子由又因介甫而遭贬黜,二娘见了他们确有些尴尬。”

    “尴尬?”欧阳修撩袍坐下,从鼻中哼出一声,“不论朝中有何瓜葛,他二人若敢在这儿给你脸色看,我便教他们收拾包袱滚蛋。”

    欧阳芾:“话不能这样说,他们毕竟也无错。”

    她心知欧阳修仅嘴上一说,心里甭提多喜欢这两位学生,尤其是苏轼,欧阳修甚欲将引领文坛的重任托付与他。

    欧阳修最青睐的学生原为曾巩,然曾巩仕途坎坷,于士大夫间影响有限,后寄托于王安石,可王安石无心文章,只愿行孔孟之道,于是横空出世、年纪轻轻却耀如星辰的苏轼便成为欧阳修的理想寄托。

    薛氏自身后拍拍欧阳芾肩膀,示意她宽心。

    “你此番来颍州,之前的事便莫再多想了,”缓了一缓,欧阳修含蓄道,“近日秋菊开得正盛,闲时同你婶婶去西湖畔游赏,换换心情。”

    “好。”

    汴梁为国之中心,京中杂谈往往朝夕间便传至四海,大相国寺壁画一事,欧阳修与薛氏亦有耳闻,只不愿于她面前多言罢了。

    睡了一夜,次日方起,听得窗外鸟雀啼鸣,隐约人声交错,欧阳芾揉了揉惺忪睡眼,开门一观,正与庭下侧过目来的苏辙对上。

    目中诧异一闪而过,苏辙咳了声,错开视线。

    苏轼偏首望来,朝她笑道:“巳时初刻了,二娘还未起身?”

    “我昨日方至,须歇一歇。”欧阳芾脸不红心不跳。

    薛氏见她模样,忙趋步来将她往屋内推:“这孩子,怎么只着中衣便出来了,也不怕人笑话”

    “有甚么关系,他们两个成了家的有妇之夫,还能对我作何想法”尚未清醒的嘟哝自门扉后飘来,苏轼、苏辙互视一眼,各自笑叹。

    一盏茶的功夫,欧阳芾梳理妥善,换好衣裳,推门而出,两人仍于阶下等候。

    苏轼道:“正巧二娘也在,今日我们欲同欧阳公游西府山,二娘可有兴趣同游?”

    “西府山”欧阳芾喃喃,踟躇目光自苏轼面上移至苏辙,后者容色和煦,朝她微笑:“二娘尚未用过朝食罢,可与我们一道在路上用了朝食,再登山不迟。”

    清空明净,鸟雀扑簌停落枝头,欧阳芾心间慢慢升起温度,应道:“好!”

    苏轼、苏辙二人尚有公职在身,欧阳芾至颍州后,又过三五日两人便作别离去,赴任他乡。

    欧阳芾同叔父、婶婶住在一处,家事无需她再操持,白日里闲散无事,便常出门游览山水风物。

    自欧阳修归隐后,许多文人雅士乃至附近官员皆专程前来拜访,欧阳修又为热情好客之性,每与客人相携宴集、游园登山、访僧谈道,往往诸多诗酒酬酢,至归家后,欧阳芾亦帮其整理诗作文稿。

    文人聚会,欧阳芾有兴致则往,无兴致则不往,更多时候她爱伴着薛氏和欧阳棐,前者替她拾起了生疏数年的琴艺,后者知她喜爱山水风光,常带她往各处乡野山林里钻。

    她问过欧阳棐不入仕途是否惋惜,欧阳棐答,虽则惋惜,但年迈的爹娘更须他陪伴在侧。

    欧阳芾便不再多言。

    这日难得去了郊外,秋收时节,农户皆为生计奔忙,田垄里一片弯低的脊梁。

    欧阳芾坐于荫底,将翻滚麦浪画在稿上,不时有孩童驻足围观,她便大大方方将画稿示与对方。

    稚童于田间玩耍,手上沾了泥土来摸画稿,便染了小小指印在上面,爹娘见了教训道:“怎脏着手去摸人家的画,看教娘子的画都摸脏了。”

    “不打紧。”欧阳芾笑笑,最后那画也送了一位孩子,自己空着两手同来寻她的欧阳棐一道归家。

    欧阳棐与友人聚罢,来田间接欧阳芾,两人走在陇上,忽见前方不远处两个衙前正围着一名老者纠缠。

    欧阳芾驻步,观见那老者满头花白,苦苦哀求面前之人:“还请宽限些时日,待田里麦子收上来,我们便能补齐欠的贷。”

    “夏料贷补齐了,秋料贷也该发了,”一名衙前不耐道,“这回你向衙门里多借些,欠的贷不就补齐了,何苦拿自己的钱还。”

    “可、可我家上回的青苗钱还未还清,下回再拿不出钱,该如何抵债”老人面色惶惶,忧惧不已。

    “你家不是还有几亩田跟一间屋子么,还不上贷,拿地契抵押就是了。”

    周遭观望的农户皆叹息低语,却无一人上前。

    “敢问,”欧阳芾向近旁一位中年农户道,“那位老人家犯了何事,为何被衙前追着要债?”

    农户见她衣着鲜丽,面容白皙,料得她为富贵之家,客气解释道:“娘子怕非本地人罢,这两日正值青苗贷收息时候,县衙催得紧,还不上贷的挨家挨户上门讨要,那位老丈也算苦命,去岁儿子患病过世,家里再无其他男丁,借来的青苗钱还不上,官府又来放贷,老丈不肯再借,怕就此下去连祖传的几亩田地也俱要卖了。”

    “青苗法不是规定,乡民借贷皆取自愿,不准官府强行摊派么?”欧阳芾道。

    中年农户视着她笑:“娘子平日出门得少,却不知那纸上写的是一套,官差办起事来是另一套,咱们县的乡民又有多少是自愿借这青苗钱,不借官府便派人日夜催扰,大伙熬不住,最后也就都借了。”

    “”

    “收成好时还能还上利息,落上收成不好时,甚有家财散尽的,走投无路逃往外乡的,听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闻这老丈的孙子跟孙媳便是此前逃去别处,再未回来过,不孝啊。”

    衙前与老者纷扰声仍旧萦绕耳畔,欧阳棐叹道:“青苗法初衷虽佳,也确有抑豪强兼并之效,然抵不过官员层层剥削,不顾百姓生计,只为增添一己政绩,对原本穷困潦倒的百姓便成了雪上加霜。”

    欧阳芾擡目,又看了眼饱经风霜、额间布满皱纹的老者,向欧阳棐道:“叔弼,你能帮我个忙么?”

    次日正午,衙吏寻上门,说是县令不敢受欧阳夫人的钱财,特来归还,又言已放宽期限,命衙吏不再打扰该户人家。

    薛氏不解询问,欧阳芾向她解释,昨日见一名老人还不上青苗钱,便主动替他将钱还了衙门。

    “傻孩子,你可帮他一次,难道往后次次可以帮他么,”薛氏不由道,“再者,你替人家还贷,县令自会打听你的身份,这钱定然不敢接。”

    “我明白,”欧阳芾道,“便是要他不敢接。”

    “这又为何?”

    “我已让衙吏告知县令,往后百姓还不上的青苗钱皆由我来掏,他若无胆领受,便不会再强行摊派了。”

    欧阳芾静静一笑,薛氏心头酸楚,握了她的手道:“傻孩子,你这又是何苦。”

    官府怕让朝廷得知,更怕让王安石本人得知,收上来的青苗钱乃出自宰相夫人之手,如此等于在说,自己辖内推行青苗法不利,害得百姓不但未更富足,反连息也还不起。

    “罢了,不谈这些,”打破低落气氛,薛氏作笑颜道,“昨日我同你叔父商量,眼见冬至临近,二娘不若在颍州与我们过罢了年再回京师,二娘以为如何?”

    “甚么?”欧阳芾迟钝擡眸。

    正月十六,游人如潮,歌舞百戏汇聚御街两廊,宣德楼下灯山金碧相射,锦绣交辉。

    城楼之上,皇帝携后宫妃嫔、内外宗室大臣与民共赏佳节。中一位乃皇帝御座,垂黄缘帘,以黄罗彩棚围起,两旁立近身侍卫,帘外含掌扇执事。

    东西两座朵楼相对,左楼为宗室子弟彩棚幕次,右楼为执政戚里幕次。帐幕内外,声乐相闻,上下鼎沸。

    参知政事王珪端着酒樽步至阁外,向那道凭栏远眺,宛如松柏的背影道:“介甫不去里间闻赏乐舞,缘何独自在此赏景?”

    王安石回首:“禹玉。”

    王珪循他站立之处下望,见士庶仕女汇成川流,将宽阔御街堵得密不透风。“上元佳节,一年之中难得如此热闹,”他道,“不知又有多少才子佳人约在月上柳梢,黄昏之后。”

    他二人已过青葱年岁,对年轻人的情怀倒也看得颇开,不时含带调侃。

    “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王安石淡淡一笑,“当是佳节美景。”

    “令正今夜未随介甫前来么?”王珪问道。

    “她尚在颍州省亲未归。”王安石道。

    王珪了然,旋即洞悉而笑:“我道介甫为何郁郁不乐,原是在思念妻子。”

    “”

    不去瞅王安石闷住的脸色,王珪径自踏前数步,凭栏仰望明月:“渺渺千里,这相思的滋味可不好受啊。”

    至三更天,宣德楼下歌舞的山棚方陆续熄灭灯火,贵胄豪富的车马次第退去,皇帝回宫,群臣接续返回宅邸。

    王安石归家下马,仆役前来相迎,又随至房中伺候梳洗更衣,贴身照料王雱的两个下人吞吐着说有事欲禀,却不知该不该半夜打扰郎君。

    见他二人神色不对,王安石便让他们直言道来。

    “今日大郎在学堂与别家孩子起了争执,将对方鼻子给打破了,学堂先生让大郎道歉,大郎、大郎不愿意道,还同先生争了嘴,将先生惹怒了。”

    王安石登时停了动作:“甚么?”

    王雱一早起来,还未用过早饭便被叫到书房。

    王安石正在里面提笔书写,知他进来,头也未擡,便教他在房中站着。

    毫笔摩擦宣纸,似有沙沙声响划过,冬日清晨安静而寒冷,王雱盯着父亲伏案垂首之姿,仿佛面前此人总在忙碌,从不知疲倦为何物。

    他又是极其俭朴的,笔墨纸砚皆已陈旧,却仍在使用,从不像其他官宦一般喜爱花钱买新,抑或于人前炫耀收藏。

    “为何与人打架?”王安石终于开口问他。

    “不为何。”王雱倔道。

    他自不愿说是因对方骂他爹变法害民,凭着宰相之子的身份,他在学堂亦多听恭维,谁敢不开眼在他面前说这种话,不是讨着他打。

    “既不肯言原因,便去抄二十页孟子,作以惩戒。”

    “抄就抄。”

    王安石擡目看了他一眼:“三十页。”

    王雱脸蛋骤然涨得通红,忍了忍,却不再作声。知道和自己爹硬碰硬绝无好果子吃,他决定识时务者为俊杰。

    “另外,今日去向对方家登门道歉。”王安石补充。

    “为甚么!”王雱叫道。

    “毋论出于何故,动手伤人便是不该,”王安石视着他愤懑神情,“你不甘心?”

    “阿娘便不会这样对我。”王雱又怨又屈。

    王安石陡然一滞,握笔的手再也落不下去。

    阿念。她若在此,会如何对待此事。

    「介卿,你心里如何作想,须得说出来,不然雱儿怎能猜到你在想甚么。」

    “你是我的儿子,行为举止皆有外人注目,我虽有心护你,亦须给他人一个交代,”王安石缓声道,“往后在外受了委屈,回家言道便是,无须同人争执。”

    “哦。”王雱闷闷道,心里舒坦些了,“那二十页孟子”

    “三十页。”

    他就知道没那么便宜!

    目送王雱离去,王安石自案旁屉间抽出最上方一封信,里面是欧阳芾娟丽清秀的小楷,言着叔父身体抱恙,她需暂留颍州照料,待二月春暖便归。

    再底下一封,是她言欧阳修与薛氏硬拉她于颍州过年,她反复推拒,终拗不过而留了下来。

    九月离京,至二月归来,已远不止三个月了。从最初半月一信,至二十日一信,再至一月一信,内容愈发简短,最近一封仅寥寥数列。

    似也觉字迹太少,那人又在末尾画了枝梅,两个小人儿,一颗被她言□□心的图样。

    「介卿要等我。」嗓音近在咫尺,缱绻温柔。

    王安石静了片刻,重拾张纸,提笔写下墨字。

    “又是汴京来的信。”欧阳棐叉臂于身后望去,纸页登时遭人折起。

    “不许偷看。”欧阳芾牢牢护住信笺。

    他已看到了。“白玉堂前一树梅,为谁零落为谁开。唯有春风最相惜,一年一度一归来。”欧阳棐不禁调侃,“看不出王相竟有如此多愁善感的一面,他常写这种矫情的诗给你么?”

    “哪里矫情了,”欧阳芾驳道,“况此为集句诗,非他本人之意。”

    “非本人之意?不见得罢,我倒觉他在委婉表达希望你回去之意。”欧阳棐道。

    欧阳芾摩挲着信不答,她何尝不想回去,但

    屋内一阵剧烈咳嗽,两人立时进屋,伏在榻边与欧阳修顺背,又端了烧热的水递至唇边予他喝下。

    入冬以来,欧阳修诸多旧疾并发,一病不起,请了郎中来看,却道回天乏力。

    与欧阳芾等亲眷的悲伤相反,欧阳修本人似对生死已然看淡,甚还安慰他们:“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其为生虽异,而为死则同,一归于腐坏、澌尽、泯灭而已。”

    欧阳芾含泪道:“才不是,叔父至少还有一百年寿命。”

    欧阳修笑着笑着便又咳嗽起来,待气稍顺,抚了她的手背,让她将自己这一年新作的诗文拿来。

    “这十首采桑子,我尚不及整理修订,之后便要你们替我编纂整理。”

    欧阳修撑起身子,拭了拭侄女面上泪痕,恍然发觉她已长得如此大了。

    “莫哭,”他费力安慰道,“你爹爹将你托付与我,今已二十载,我也算可与他交代了。”

    “雱儿还未长大,叔父急着交代做甚么,爹爹问起来,叔父也交代不了。”欧阳芾执着与他唱反调,“叔父只是生病了,待病好了,还可自己编纂诗文,我们编得定不如叔父心意。”

    “二娘”欧阳棐在身后唤她,大抵是觉应让爹爹安心为上。

    “叔父好好喝药,待牡丹花开时便会病愈了,”欧阳芾轻轻顺着他的脊背,“我们一同去西湖赏花,我画牡丹给叔父看。”

    “好,”欧阳修笑着,眉梢皱纹叠起,“二娘画的牡丹我最喜爱。”

    他明白,欧阳芾最初学会画的便是牡丹,年幼的她画牡丹,只为讨他欢心而已。

    幼子皆已成人,孙辈绕膝满堂,他当了无遗憾。

    喝了药,欧阳修昏沉寐去,目里影影憧憧,似有人往返不休。

    忽地一阵清风拂面,谁摇着他的身子将他唤醒。

    “永叔,永叔。”

    他混沌睁目,面前两位襕衫文士正弯低了腰向他探看,其中一人见他醒来,眉宇里几分无奈:“永叔还真潇洒,竟躲在此处偷闲。”

    “师鲁?”他视向那位风神爽举,姿容焕发的文士,不由惊诧,“你不是——”

    “甚么?”尹洙瞧他一脸发懵的神情,笑道,“永叔该不是睡糊涂了,连钱府君今日设下的牡丹宴也忘了干净罢。”

    “永叔再不动身,筵席可要迟了,届时府君再教永叔作诗,我们可不帮你了。”另一文士含笑道。

    “圣俞?”欧阳修观向梅尧臣清隽文雅的面庞,须臾,垂首望了眼自己身上的襕衫。

    原来是一场梦。

    “还不快些!”两名友人的身影已沿朱红回廊奔远,回首唤他。

    “哎,等等我——”

    他欲追上去,忽地有甚么落在他面颊。

    「不要」

    是甚么。

    「不要离开我」

    他怔然擡手,沾了那湿意,盯着指尖看。

    “永叔,再不快点要赶不上了。”

    “哦!”他步履轻盈,提步追赶而去,与那道哀戚呼唤愈来愈远,直至消弭不见。

    春风过尽,正是洛阳牡丹盛放时节,各色迎风摇曳,缤纷绚烂,身后传来续断轻扬的歌。

    熙宁五年,欧阳修逝世于颍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