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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捕风者 >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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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响果然认陈淮安家的老爷子当了干爹,也顺利地让陈淮安把唐海洋救了出来。那天苏响对着旧箱子上的手风琴久久不语,她有一种预感,自从她认识了陈淮安,她的生活就开始了变化。她一直都记得第一次见陈淮安时的情景,那天她跟着陈老爷子走进霞飞路陈淮安宽敞的富丽堂皇的办公室,陈淮安一直都在埋头办公。老爷子说,是我来了。陈淮安抬起头朝苏响笑了一下,说我知道。

    苏响就觉得,这句话仿佛是对她说的。

    那天她穿了件月白色旗袍,头发让“海上花”的一个理发师替她鼓捣了半天。陈淮安看到苏响将用黄纸包着的十根小黄鱼塞进他抽屉的一幕,但是他没有点破,当然也等于没有拒绝。陈淮安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苏响半天说,你不认识唐海洋?

    苏响无法抵赖,她一下子觉得陈淮安不是一个好缠的主,他的目光如锥,脑子敏慧。

    陈淮安接着说,三天以后,你来我办公室,我会给你一个结果。

    陈老爷子忙追上去一句,你一定要帮她的忙,她父亲苏东篱和我像兄弟一般。

    陈淮安皱了皱眉说,我知道。

    那时候苏响一直在判断着陈淮安的年龄,39?41?43?听说他单身,那么这个年龄的单身男人,是不是应该有过婚史?

    三天以后苏响换了一件苏绣旗袍,施了十分薄的妆,薄得就像是散淡的暮春的一缕风。苏响站在陈淮安的面前微笑着,说,我是来听结果的。

    陈淮安说,你这样保持一种姿势站着累不累?

    苏响说,不累。家父一直教我这样站着。告诉我结果。

    陈淮安停顿了好久以后才说,他出来了。

    那天晚上陈淮安带着苏响去虞洽卿路上的米高梅舞厅跳舞。苏响学过跳舞,但是却跳得十分生疏,陈淮安拒绝了金大班给他介绍的舞女,而是拉着苏响一次次地旋转在舞池里。苏响不喜欢跳舞,她觉得陈淮安的手总是汗津津的,这让她不太舒服。从那一晚陈淮安对米高梅舞厅的熟络程度,让她十分明确地知道了,陈淮安一定是这儿的常客。

    这个突如其来的舞步纷乱的夜晚,苏响的目光不时扫过一名叫陈曼丽丽的舞女。陈曼丽丽穿着合身的旗袍,其实她是一个长得很标致的女人。看上去她很年轻,有着少许的风尘味。她是被金大班安排给一名银行的高级职员的,她陪着这位高级职员不停地磕瓜子和聊天,原因是这位高级职员的脚是有一些坏的,他并不适合跳舞。但是脚坏了并不影响他好色。他流着口水一次次地把手伸向陈曼丽丽,但总是被陈曼丽丽有意无意地挡开。陈曼丽丽的目光主要停留在陈淮安和苏响身上,等到银行职员离去以后,陈曼丽丽抽着烟一摇一摆地走向陈淮安和苏响的席位。

    陈曼丽丽对苏响笑了一下,苏响觉得陈曼丽丽的笑容中有带血的钩子。在这样的笑容中,苏响的心脏忽然就痛了一下。一直到后来陈淮安告诉她,他欠了陈曼丽丽时,她回想起陈曼丽丽的笑。那时候她的心里就浮起阵阵凉意,有的人可以用目光杀人。

    陈曼丽丽手里夹着烟晃荡着身子说,陈大律师,我想和你谈谈。

    陈淮安说,能不能改天?

    陈曼丽丽说,择日不如撞日。

    陈淮安想了想说,好吧。那就撞日,我反正无所谓。

    那天晚上苏响是一个人回家的,陈淮安不能把她送回去。苏响牵挂着家里的卢扬和程三思,她转过身把背影留给了米高梅舞厅的那些红男绿女,一步一步从容地向舞场门口走去。当她站在米高梅舞厅门口的时候,才发现这是一个细雨中的夜上海,所有的灯光因为雨而显得朦胧。一辆黄包车像是在水中滑行的泥鳅一样出现在她的面前,她上了黄包车说,去西爱咸斯路73号。

    车夫身上的车衣已经被微雨打湿了,他的头上戴着一顶毡帽,宽阔如门板的身板在跑动的时候不停地摇摆着。当黄包车在公寓楼下停稳的时候,苏响淡淡地说,你怎么当车夫了?

    陶大春摘下了头上的毡帽回过头来笑笑说,还是被你认出来了。

    苏响说,我问你怎么当车夫了?

    陶大春说,我不在货场做了。

    苏响不愿再问,她把一小卷潮湿的钱塞进陶大春的手里,然后走进公寓楼的门洞。陶大春拿着钱,一直愣愣地看着一个旗袍女人走进一片黑暗中。看上去苏响就像是被一堵墙吸进去似的,这让陶大春想起了《聊斋》。

    在三楼朝北房间惨淡的灯光下,苏响用干毛巾擦着头发。卢扬和程三思显然已经睡着了,来照看他们的梅娘坐在床沿抠脚丫吸烟,屋子里已经布满了烟雾,地上有一只“小金鼠”的烟壳。苏响一边擦着头发一边不耐烦地说,少抽几支你会死啊?

    梅娘笑了,不用你管。

    苏响懒得再说她,她看不惯梅娘的做派。梅娘十分清楚苏响的心里在想什么,她竟然没有回六大埭的住处,而是找了一床薄被抛在沙发上,然后无赖般地躺了下来。

    梅娘说,今天晚上我住这儿了。我想和你谈谈工作。

    梅娘没有谈工作。梅娘在谈她自己的事,她对自己的事有十分浓厚的倾诉欲,她说她当大小姐的辰光,在老家诸暨的笔峰书院里读书,家里有多得不得了的山地和竹林。她对自己家族的败落耿耿于怀,她姓斯,她的祖上曾经因为救过一个强盗,而强盗的报恩让她们家发达了,如此种种。

    我们家一定是书香门弟。梅娘断然地说。

    苏响对这些都不感兴趣,躺在床上她一手揽着卢扬一手揽着程三思,心里想着遥远的江西,在丛林里奔突与冲锋的程大栋。苏响想,大栋现在一定是一个强壮的、黝黑的、胡子拉碴的人了。在这样的念想中苏响沉沉地睡了过去,睡过去以前她听到梅娘的最后一句话说,我和你一样,身边没有男人哪。

    这时候苏响就在心底里轻笑了一下,我那不是没有男人。为了胜利,我男人在丛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