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泠泠看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苏可在日记里的措辞和用句都显得有些混乱和潦草,让人第一眼看过去有种晦涩难懂的感觉,就好像写着这些的人确实已经疯了,但是裴泠泠又清晰地认为,苏可在书写这些的时候是清醒的,是神智健全的。
或许是因为当时的情况太紧急了?所以写下这些内容的时候才显得匆忙潦草。
裴泠泠没再多想,继续往下看去。
(以下内容中的“我”是苏可)
在刚到达刘家寨的时候,我就已经隐约感觉到了这份不祥。寨子里的人听说我们要研究此处的地貌时,对我们流露出了明显的厌恶情绪。他们似乎对群山深处有种莫名的恐惧,那种恐惧是从上一辈就传下来的,一代一代,到了现在,成为了附近山民的一种本能,他们本能的回避和群山深处有关的一切。
我相信他们的祖上一定有人见过那些丑恶的、亵渎神明的东西,于是把“远离群山”的警告传下来,只是现在,人们只记得这个警告,不记得这个警告产生的缘由了。
跟着一起来的还有彭赢的另一个室友姚文,他是学民俗学的,而且是非常倔、不听劝的性格。他总以为从那些愚昧的山民嘴里能听到什么和群山历史有关的故事,但是这里的山民们对我们的敌意明显比我们预想中的还要大,他们什么都不跟我们说,而且还总是在暗中用异样的眼神窥探着我们。有时候,我甚至怀疑,这些山民和那些居住在山里的奇异物种是一伙的。
住进这栋小楼的前两天,我们哪也没去,这里明显是被荒废已久的地方,没有自来水,甚至没有电,好在山中凉爽,并不难受。我们常年居住在城市里,很少近距离地接触自然,也对大自然知之甚少,只觉得这里绿树成荫,即使是阳光明媚的日子,溪水也永远是凉的,阵阵的凉意从山谷间、从树木间倾斜而下,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后来我才明白,这个地方的空气之中一直暗含着某种黏腻的物质,那并不属于大自然,像是一股异样的腥臭,来自群山深处,像有生命一般,从四面八方渗透,将整座群山包裹,像一双双柔软、滑腻的冰冷触手,将这处山脉紧紧缠住,蠕动着,令人作呕。
那时的我并不明白这片山脉到底意味着什么,现在再想起时,只觉得一阵恶寒,仿佛那片山脉正睁着阴森的眼睛,恶毒地注视着我——是的,我不得不承认,群山是有生命的,就像那句在很多当地人嘴里流传的谚语、那句被我们自以为是地当作玩笑的谚语——“山是会吃人的”,它会将误入群山的旅人,一口口地吞下,它是活着的,我能清楚地感觉到它的恶意。Χiυmъ.cοΜ
那种湿冷的恶意,一到雨天就会变得极为浓重,正如现在,外面下着雨,那股熟悉而令人厌恶的味道又来了,像一种无形的恶毒束缚,要将我们和这山里的生灵全部捆绑在这里。
这栋小楼的门前有一口古怪的井,我不知道这口井到底是做什么用的,因为小楼的后面就是一条清澈的小溪,我们平时洗漱生活都是从小溪里面取水。这口古井一到雨天就会积很多水,水非常浑浊,混着泛黄的泥土,让人觉得恶心,一凑近就会闻到一股非常浓重的枯枝腐烂味,对,那不并不是枯枝腐烂的味道,就像我前面提到的一样,那是一股粘腻的恶臭,宛如发霉的腐烂物,又像是布料在水中浸泡久了的味道。
我们是两个多月前来这儿的,最初的一个月,我们什么都没发现,这里的自然景色非常原始,没有任何人工开凿的痕迹,我们每天都在游山玩水,邓嘉德和覃瑶瑶也终于有了火花。
虽然山里的生活不太方便,但是我们带了不少装备来,食物可以自己做着吃,也算是自给自足,老实讲,天天吃方便食品挺腻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我们竟然没有一个人因此提出想要回去的建议,仿佛这里地方有着什么极为吸引我们的东西,让我们潜意识下,都想留下来探索一番。那时我们想着时间还长着,就准备等玩够了再好好准备我们的论文。
应远航和倪亚也是彭赢的室友,但他们都是学工科的,对野外求生非常了解,我听彭赢说他们以往放寒暑假的时候经常会约着一起去爬山郊游。彭赢带上他们两个,一是因为他们本身就对这次旅行很感兴趣,一是他们丰富的野外生活经验也可以给我们这群人不少帮助。
在刚开始的一个月里,我们并没有遇到异常,只是像普通的郊游,应远航和倪亚虽然热爱爬山,但他并不赞成我们进入群山深处探索。应远航说,刘家寨地处偏僻,真要遇上什么危险,也不能及时就医。姚文也非常赞成应远航这个说法,他认为,附近的山民对深山避之不及,绝对不是因为一些迷信的现象,类似山神发怒一类的,而是因为这处的山里很可能居住着一些很凶猛的野兽,如果向群山之中探索,很有可能会遇上。
当时的我们都觉得这个说法是非常合理的,所以也没有人真的想找刺激,到群山深处,那些荒无人烟的地方探索。或许是因为大家本身对这件事也没有太放在心上,那天我们照常去山上想摘些野菜回来吃,为了给覃瑶瑶和邓嘉德留相处空间,就把他们留在了小楼里,我们剩下的五个一起进山了。
也许因为这些日子里,我们把外围的野菜都摘得差不多了,我们晃了半天,袋子里的野菜也不够我们几个吃的。那天的情况很微妙,大家都走得有些累了,没有说话,天气难得地很闷热,山间原本的凉意似乎都被咽回了山谷的深处,只留下外围的炎热,我们都生出了一种想往山谷深处走的想法。当时没有人多想,但我现在回忆起来,依旧觉得一定是有什么东西在群山的深处召唤我们。
于是,真的有人提出了意见,他说:“走啊,去山谷里看看吧”。
或许是因为我们本来就有了这样的想法,所以在听到这句话之后都不由自主地同意了,就连应远航和倪亚这样经验丰富的爬山老手,也把深山里可能有危险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一切都看似非常平常,那时的我们仿佛着了魔一般,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异常。
后来的日子里,我每每回想起这个恐怖而扭曲的开端,都会想,如果那时,突然有谁醒悟过来阻止了我们,该多好。但令人不安的是,我甚至想不起来,是谁提出了“走啊,去山里看看吧”这个意见,那段记忆就好像被某种可怕的力量刻意模糊了,又好像,在我们五个人当中,突然多出了第六个人来,他又或者是她亦或是它,藏在人群里,阴森地笑着,怀着某种隐秘而险恶的心思,对我们轻声说“走啊,去山谷里看看吧”。
在经历了那些事情之后,我们总算对群山里的东西有了一些了解,也终于明白过来了,那鬼魅般的呢喃分明就是一直藏于灵魂深处的另一个自我!它有着险恶的用心,在你不知不觉中,与你共存,时刻跟随着你,伺机侵占你的躯体,悄悄取缔你的人生。
就如同你在默读这段文字时,永远无法知道那个在你脑内响起的声音,到底是谁的。
它在你不知道的情况下,有了自己的思维,它会说出一个表面友好的建议,但更多的确带着一种邪恶意味的暗示,你在最初听到时,根本意识不到任何问题。
所以,那时,我们都想着,只不过是去深山之中看看而已,只是去看一眼,也不一定会遇到什么可怕的危险,我们不约而同地抱着侥幸地心里,迎着这可怖的召唤,一步步地踏入了群山之中。
没有明确地分界线,但是当我们踏入了那块不同寻常的地界时,我们都清晰地知道,我们到了,到了这个附近的山民们都避之不及的地方。我依旧记得,那里的气温比别处要低上许多,阳光从山谷之外漏进来,泛着惨白的颜色,照不暖任何一寸土地。其实我那时就已经注意到了一丝异常,我能明显地感觉到,那惨白的阳光之中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猩红,像白色的衣服和红色的衣服混着洗之后,被染上的色调。
后来我问了其他四个人,他们也和我一样有同样的感受,但当时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有一种奇怪的力量鼓动着我们,让我们察觉不到异常,甚至从心底产生一种莫名的兴奋。
我们继续往群山深处走,地势一路向上,一侧是陡峭的岩壁,另一侧是幽深的峡谷,峡谷深处很黑暗,一眼看不到底,让人疑心这山谷之中到底藏着些什么。彭赢一路上不停指着山体给我介绍,那个是白云岩,这个是泥灰岩,还有石灰岩。这些都是喀斯特地貌中非常典型的石料,属于碳酸盐类岩石。
越是往深处走,温度降得越低,在酷暑里,我甚至感觉到了凉意。慢慢地,我们再没有人说话了,气氛陷入了一种很莫名的情绪里,像是在暗中藏着一只奇诡的手,轻易地操纵着我们的情绪,影响着我们的行为。
又向上走了一个湿滑的陡坡,应远航最先听到流水声,接着我们也听到了,彭赢说很可能在这附近有落水洞,或许那水正通向这里的地下河。那是喀斯特地貌非常典型的特征,而遍布在山体和岩壁里的溶洞、坑洼之处,正是这些水侵蚀了可溶性岩石所形成的。
我们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都非常地想要看见那流淌着的水,就好像它有着什么吸引着我们的神奇魔力。我现在再想起这些的时候,只觉得那是一个可怕的诅咒,引领着我们一步步地窥探到不该知道的世界。
很快,我们就看到了一处奇异的景观,那是一处藏在深山之中的湖泊,很广阔,水很清澈,但水底的岩石似乎是黑色的,导致整片湖泊都泛着一种诡异的黑,我们向湖水之中望去,一眼就能看见水底。但我的直觉告诉我,我们所看到的并不是水底,而是一种假象。
在我们站立之处的对面,也就是湖泊的另一面是一面呈九十度的陡峭山壁,上面开了一个巨大的洞,距离地面大概五六米的高度,说这处景观奇异是因为,那竟然是一个冰洞,洞口覆盖着晶白的冰,洞顶垂着一根根的冰柱,因为高度和距离的原因,我们根本看不清洞内的场景,只能看见一团望不见底的深暗。
从冰洞里有水往下流,形成一个小型的瀑布,水流并不湍急,徐徐地坠入黝黑的湖泊。很奇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所导致的,这湖泊的水竟让我联想起小楼后面的溪水。
我们都被眼前的景观震惊到了,一个个瞪大眼睛向对面的冰洞望去,想要看清那冰洞到底是如何形成的,里面又藏着些什么。或许是一种错觉,有那么一瞬间,那处冰洞竟然给了我一种神圣的感觉,让我产生了一种想要立马跪地朝拜的冲动,但是,很奇怪,在这种莫名的神圣感之中,又透着一种不可忽视的诡异感,诡异到汗毛倒立,心底也泛起一阵阵地反常情绪。
我们凝望着湖水,想要找到那种异常的源头,于是我们看到了无比恐怖的一幕。我至今都说不清楚那个东西到底是不是人,它像是突然从湖心冒出来的一样,全身赤/裸,像一具仰躺在水面上的尸体,它身上的很多构造都和人非常相似,有着人的五官,人的肤色,但是它的身体却像是、像是被什么巨大的力气拧转扭曲,让我根本分辨不出它的肢体来。Χiυmъ.cοΜ
我知道那并不是身体受到重创变成那个模样的尸体,那东西生来就长成那个样子了这是一种直觉。我们看到它在湖泊中漂浮,然后逆着向下的瀑布流入了神秘的冰洞之内。就像是在那冰洞之内有一双手,拖拽着它,硬生生将它拖拽进了洞里。
我知道这一幕并不是我因为疲惫而产生的幻觉,因为除了我以外,其余四人也都露出了惊骇的神情。彭赢一直在问我们看没看到刚才的东西。应远航显得相对稳重,他让我们都不要太惊慌。
我们都是受过教育的,肯定不会相信迷信的事物。可就算我是学生物系的,我也从没听说过那样的生物。我甚至产生了怀疑,怀疑那根本不是存在于地球之上的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