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织澄高中叛逆那会,周家人都很担心她,在海外做小生意的周爸周妈担心她变成社会少女,不读书了,就得出国打工了,蔡阿嬷担心她等下认识了不三不四的男人,被骗了可就完蛋了。
而周阿公只担心他乖孙女开不开心,健不健康。
他见周织澄染了一头粉头发,眉头心疼得都打结了:“哎哟,小女孩粉粉的倒是很好看,但阿公听说这是要漂白的,头发都会断掉,痛不痛?”
他又捏住周织澄涂着暗黑哥特风格的美甲,泪眼汪汪:“澄澄呐,这黑黑的,跟中毒一样,不会真的有毒吧?阿公好心疼。”
“阿公,你就放心吧,要是有毒,她毒死你,都不会毒死她自己的。”周秉澄躺在竹编躺椅上,一只手肘懒懒地搭在了扶手上,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抓了把开心果吃,眼皮半耷拉着,语气凉凉。
周国华一下就来气了:“毒死了,你还有阿公?”气不打一处来,走过去,把他的开心果直接拿走了,“别吃了,去做饭给你妹妹吃。”
“都当非主流少女,南日县大姐大了,还缺家里一口饭吃呐?”周秉澄也吃够开心果了,坐直身体,探手去拿柜子边上的可乐。
周织澄看着他,不高兴地质问:“你为什么带回来一个男人?”
她目光看向了客厅的另一处,身材高大却清瘦的男人一点不生疏地半靠在躺椅上,姿态闲散又享受,他原本正在看电视,听到了有人提到他,转过了头。
蔡阿嬷说他五官生得好,的确是这样。
周秉澄喝了口可乐,满不在乎:“怎么?我带个朋友回家,还得经过你同意?”他想到了什么,转眸盯着周织澄,“听说你前段时间被叫家长了,挺厉害,还学会打群架了?正好,我多拉个人回来,帮你打架。”
他说着,站起来,走到了江向怀旁边,搂住了他的肩膀,把妹妹强行塞给他:“江向怀,以后她就是你妹了,异父异母亲兄妹,这妹妹我是不要了,乡村非主流装扮丑到我眼睛了。”
周织澄气得肺都要炸了。
江向怀闻言,眉眼舒展地笑着,若有所思:“那都是我妹妹了,看来我得跟她像一点了。”
第二天,周织澄起床吃完早饭,江向怀不在,只有他哥周秉澄在看着小卖部。
小卖部人来人往的,闲话自然也多。
“秉澄回来了啊?毕业开飞机了啊,我都还没坐过飞机呢,还是你有出息。”
“不过,秉澄啊,你也管管你妹妹,一个女孩子这种打扮,跟社会人混,不检点呐,书也读不好了,不然就别读了,早点嫁人吧。”
“你那朋友是学法律的?那很厉害啊,不像你妹妹,现在读书也读不会了。”
周织澄站在门内,垂着眼眸,身侧的手指紧紧地攥着,沉默着,也不敢走出去,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大拇指上黑漆漆的美甲。
喉咙口仿佛被湿润的棉花堵住了一样。
外面的邻居还在开玩笑:“谁嫁给秉澄就有福了,你是独子,自己赚钱多,周老头这宅子和店铺,还有你爹妈的财产,也都是你的。”
“我有妹妹,我不是什么家里独子,在我们家男女平等的。”周秉澄闻言,脸色就沉下来了,嗤了声,“而且,阿公早分好财产了,他的东西都要给他的澄澄阿命的。”
“阿命”是南日县长辈对小辈的爱称。
周秉澄嘴里嚼着口香糖,漫不经心道:“至于你说我妹那打扮,这你就不懂了,是今年流行的哥特风,从国外传过来的,北城也都这个风格呢,什么检点不检点,你这就太土了,太落后了。”
邻居瞪大了眼睛:“你别骗我老头子了,村里那些混社会的死仔,可都是澄澄那个打扮……不是,北城真都这样打扮啊?”
有人又进店了。
周秉澄“啧”了声,一擡头,原本要说的话忽然卡在了喉咙口,他手上收钱的动作顿住了,张了张嘴,眼睛也睁大了些。
“……不是吧,好兄弟?”
大家都安静了几秒,连空气都沉寂了,好像所有人都被夺去了声带。
过了会,周织澄这听到江向怀含着笑意的低沉嗓音响起:“怎么了?不好看吗?”
他刚从外面回来,站在了门槛边,微微遮住了身后的光线,他勾唇笑着,眉眼疏朗,但是,谁知道,他为什么出去了一趟,就染了个粉色头发,还打完了耳钉……
“兄弟,你连指甲都染黑了?”周秉澄不敢置信。
江向怀怕不是疯了吧,才来了南日县一两天,就被传染了非主流了?这东西还能传染的吗?二十几岁的大龄叛逆期吗?
周织澄盯着江向怀看了几秒,知道他在模仿她。
明明是略显女气的粉色头发和耳钉,但在他身上却显出了另外一种冷硬,她见过很多戴耳钉的小流氓,但没人能戴出他这样的衿贵和禁欲,又有种肆意的散漫。
她的心脏砰砰砰地直跳,不受控制。
邻居大爷愣了好一会,才认出来这就是周秉澄带回来的那个北城人,惊得合不拢嘴:“不是,北城人还真流行这么打扮啊?”
周秉澄张口就来:“那是,你看我这兄弟,祖上十八代都是北城的,都是我妹这风格的。”
江向怀也很配合:“哥特风。”
等小卖部的顾客都走了之后,周秉澄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江向怀,你没病吧?”
江向怀没回答,他看到门后的周织澄,走了过去,站在她身边。
两人一样的粉色头发,一样的单边耳钉,一样的非主流黑色指甲,一样的夸张穿搭。
他眉眼一挑,慢条斯理地勾唇对周秉澄道:“我妹,像吧?”
周秉澄的视线在他们两人身上打量了会:“像像像,打包送你了,暑假辅导她学习的任务也交给你了。”
周织澄说不出她当时的感受,只觉得胸腔里有热流涌动,鼻尖微酸,思绪万千,最终只剩下了一句话——
他好像懂她的想法,和她站在了一边,他们是一样的。
江向怀弯下了腰,对上了她的眼,笑:“怎么样?我这样帅气吗?”
周织澄不自在地避开了他的视线,平复着心情,装得毫不在意:“丑死了。”
江向怀笑出声:“讲不讲道理,我现在跟你一模一样,你自己也丑吗?”
周织澄抿唇不语。
江向怀的大掌在她的头顶上揉了又揉,他的声音遥远又很近,似乎叹了口气:“有个哥哥能教你,多好啊。”
她故意反驳:“不好,不好,不好,一点都不好!”
很久很久以后,她才知道,他曾经也有个很爱很爱他的哥哥,但是他的哥哥去世了。
他在笨拙地模仿着他的哥哥,装在了他哥哥的套子里,疼爱着她这个别人强塞给他的妹妹,也在治愈他内心失去哥哥的伤痛。
他不爱她,拒绝过她的告白,不愿和她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但他的的确确给过她“哥哥”的疼爱。
开伦律所的阳台上。
江向怀回头看周织澄,忽然问她:“这几年有没有收到我寄给你的生日?”
周织澄点了下头,这几年江向怀给她的生日礼物都是通过她哥转交的,本着“不要白不要”的心理,她心安理得地收下了他的礼物。
“那我的生日礼物呢?”江向怀扯起唇角。
“没有。”
“没良心,还好我自己给自己准备了几年生日礼物。”江向怀故意叹气,“忘了我为你染的粉毛了?拯救叛逆少女行动。”
现在的周织澄可不是当年那个会随随便便因为他的一句话而心慌意乱的小女孩了,她提醒他:“我阿公当时也染了头发。”
江向怀挑眉:“阿公也是我带去染的。”
周织澄想起六十几岁的阿公隔天也染了一头粉毛,穿了金属链条嘻哈裤的模样,他被阿嬷拿着扫把追着打,还一脸嘚瑟地告诉她:“澄澄呐,现在阿公也跟你一样时髦,咱们是亲爷孙!他们都不懂。不读书我们就不读了,以后给阿公看店,把我们家小卖部祖辈开下去。”
阿嬷气得鸡毛掸子乱飞:“有没有志气啊?像你这个死人呐,算命的说我们阿妹是要做大官的,拿笔的,一辈子不愁吃穿。”
她忍不住笑出了声。
如果可以回到过去,她一定会告诉那个16、17岁自卑而怯弱的叛逆少女——
傻子周织澄,好好地爱自己,别自卑,别怯弱,别在乎别人伤人的话,你有全天下最好最好的阿公和阿嬷,你有在被好好地爱着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