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播拨通了兰贞的电话,直播室里靳夕的声音有些发紧“喂。能听见吗?”
一阵滋滋的电流声,半天才传来她弱弱的声音。“听得见。”
“好的,请嘉宾向我们介绍一下自己。请问您和依依是什么关系?”
“我叫兰贞,贞洁的贞。”兰贞仿佛喘不过气来一样,深呼吸了一口气才得以继续。“我是西京大学林学院大四的学生。和依依是同一个学院不同班的同学,我们是在暑期实践里认识的,在生态站我们住在同一个宿舍。”
“依依生前曾对男友倾诉在生态站的时候遭遇过难以启齿的事,你是否知道是什么事?”
“我知道,因为我也经历过……”兰贞声音越来越小。“他经常约女学生一起去森林里观察植物,期间动手动脚。我们都觉得不太舒服,但想着教授平时为人那么亲和,肢体接触可能只是不小心的。所以大家虽然觉得奇怪,也只是奇怪而已。直到那晚依依被单独叫去他的办公室作画……”
“作画?是什么样的画?”靳夕脑中电光火石间闪过那条微博私信的内容里有一句很奇怪的话,就是说不要忘了他们一起作的画。
“依依回来的时候全身都是颜料,一直在哭,也不敢回宿舍。我是躲在天台上抽烟的时候看到她的,问她什么她也不说,我也没往那方面想。直到三个月后,罗鹏叫我去他的教师宿舍讨论作业……教授在学校分配的宿舍都是单人间,他就在那里让女孩们脱光衣服,自己也脱光,然后在双方身上都涂满颜料,一起跪在铺满地上的白纸上用自己的身体作画。他就是个变态!”
因为兰贞的出现,实时收视率持续上升,电视机前的观众都因为兰贞的话深深吸了一口凉气。在此之前,谁也没有想过连备受尊敬的教授都会做出这样的事,自己的孩子还有什么安全可言。
医院里,罗鹏躲在被子里用手机看直播。旁边陪床的妻子突然跳起来,抽起靠在门口的扫帚隔着被子就往他身上抽。“好呀!你这个老不死的,还有这种癖好。我就说家里那些看不懂的破画你怎么这么宝贝!原来背着我做了这么多恶心的事情!看我不打死你!”
罗鹏从**连滚带爬跳下去,连声求饶。整个病房都被惊醒。值班护士连忙跑来劝架。
“咦。这是不是刚刚新闻里接受采访那个教授?”
“别管了别管了。我们拉不住,去叫保安。”
医院里闹得一地鸡毛,整个导播间却因为兰贞的话陷入沉默。每个人都面有怒色,靳夕反而是最镇静的。此时她的心中想的只有封奕。“作为20岁的成年人,你们对性界限应该已经有一定了解,为什么会答应他这种荒谬的请求?”
“你不了解罗鹏,他很会抓住学生的心理。知道我们害怕什么,需要什么。他会循循善诱,让我们投降。刚开始他会不停给你洗脑,告诉你这只是一种艺术形式。国外很多人都是这样作画的。让我们不要想得太复杂。如果我们不愿意,他就会用各种把柄威胁我们。”
“比如说?什么样的把柄?”
“……”兰贞犹豫了许久才下定决心开口,“依依是因为贫困生赞助的名额和学位证。而我是因为…….在‘校园贷’用裸条借钱。到期没有钱还。罗鹏看到了我的裸条,说只要我愿意画这幅画,就帮我还钱。否则我的照片就会传遍全校。”
“如果依依是因为被威胁,那罗鹏给我们看的依依发给他的暧昧短信是怎么回事?”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冷笑。“他给你们看的都是他自导自演的东西。我以为画了那一次就可以逃出魔爪,原来不是的。自从有了那幅画,他就认定我们是专属于他的物品。强迫我们必须叫他尊敬的教授,爸爸或者主人,要随叫随到,任劳任怨照顾他和他老婆的生活起居。去他家送饭,打扫卫生,服从他的一切命令。他还一直侮辱我们,说是我们在勾引他,是我们自作孽。快到毕业的时候,他就一个个找我们谈话要我们继续报考他的研究生。依依大概是觉得这样的日子看不到头,才会选择跳楼。”
靳夕联想到罗鹏的性格和他妻子在家庭里的角色。这大概是个极端自恋又极端自卑的人,因为他的病在家里得不到应有的尊敬和爱,就转而变本加厉的向学生索取。
“你们没有想过把这些事报告给学校或者家里人吗?”
“我不敢,我有裸条在他手里。依依受不了去过教务处一次。”
“然后呢?”
“她在教务处站了很久,没敢进去。毕竟他没有真的实质侵犯我们,我们没有证据。另一方面,我们也怕说出去反而被骂的是我们。所以依依想了个主意,她去找学校心理咨询处,以匿名的方式向心理老师说了所有事。”
“学校知道后怎么处理的?”
“我们惴惴不安的等待学校会给罗鹏下处分,或者叫我们去谈话。但是并没有,什么都没发生。就像从来没有人说过一样。你知道吗?鼓足一次勇气是很难的!从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们想要的公道并不存在,只有依依还抱着可笑的幻想。”
“据你所知,除了你们,还有没有其他受害者?”
“我知道的不少于五个,但在征求她们同意之前,我不能公开她们的名字。”
何年说的问题都已经问完了,靳夕补充了最后一个问题。“你之前一直不愿意接受采访,是什么让你改变主意说出这一切?”
“依依没有站出来,所以有了我。我没有站出来,所以有了第三个第四个受害者。我原本以为我已经麻木了,其他人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有时候看到身边无忧无虑的女同学甚至会想,凭什么我要经历这些,她们却可以笑得这么开心。所以我一直没想过要把自己伤疤揭给别人看。但我在网上看到大斌刺伤罗鹏的视频,所有人都在指责大斌用暴力解决问题。但那一刻我竟然觉得轻松,大斌做了我一直以来想做的事。我知道如果我再不说出来,我不是像依依一样自毁,就会像大斌一样对别人举起刀。我不是想拯救谁,我是在自救。”
兰贞说完了她想说的话,如释重负放下了电话。
靳夕耳机里又响起何年的声音,“把段陌的采访切掉,只播林语航的采访,中间不要串场。直接做结尾,30秒。”
西京政法大学性心理学教授林语航说:“性犯罪者往往会利用女性受害者对社会舆论的惧怕来控制她们。并且反复强调错误在受害者本身,让其产生自责羞耻的情绪。长期以往,受害者往往封闭或是放纵自己,走入歧途。依依的选择不仅仅是一个人,或是围观的一群人的过错。而是整个社会建立起无形的那堵墙将他们拒之门外。如果我们对受害者能更多的宽容与保护,如果性教育能更加普及,如果对性犯罪者的监管更加严厉。或许我们可以避免下一个悲剧的发生。”
靳夕的结尾词是临时重想的,只有三十秒的时间给她。“依依跳楼前一周,大斌向她求婚。她说,我愿意。跳楼之前,消防队长拉住她,她说,对不起。但我说她不是情绪的弱者,只是不愿向罪恶低头的勇者。依依,即使你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上仍有你的位置,在每个关心你的人心里。我还想对那些已经或者正在经历痛苦而考虑自杀的人说,你们是如此强大,即使现在沉重而艰难,也请你们不要绝望。我们一直在努力寻找你们!下期再见。”
镜头一关,头顶的聚光灯也随之灭掉。靳夕几乎是瘫在主播台上的。“太刺激了,简直不是人干的。”
深调组众人围在波仔身边,看他笔记本电脑上的实时数据。靳夕也紧张兮兮的看着那边,幺鸡和老曹的脸色不怎么好看,何年的面色看不出悲喜。她就更紧张了,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问道:“收视率怎么样?”
“以第一期节目而言,算很好了。”何年朝她点头表示肯定,但靳夕总觉得像是在发安慰奖。自己从主播台上爬下来要去看数据,波仔一把将笔记本电脑收起来不让她看。
“我们这是深夜档,不能和黄金档的节目相比。夕姐,临危不乱,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数据什么的不重要。”
“话是这么说,但如果收视率上不去,我们就要解散了。妈的。这不就是故意整咱们吗?做的再用心又怎么样,谁会大半夜看新闻?”导播室不能抽烟,幺鸡只能愤愤不平地咬着手指甲。
何年拍拍手掌,为大家加油鼓气。“至少我们帮依依拿回了一个公道。不要忘了我们做节目的初心!”
做完收尾工作,靳夕深夜才回到家,睡前发现手机上面有三条短信。分别是兰贞,依依父亲,还有黎天明发来的。很长的信息,都是在说谢谢。她转发给了全组,并附上了一句,“这大概就是我们存在的意义。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