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子越收徒有三,大徒弟跟二徒弟当初都是挑选过的,唯有小徒弟没得选择,受故人所托强塞过来的。也因此小徒弟开始修习本门心法之后贪玩成性,三天打渔两天晒网,一篇心法背的七零八落,都不曾受过他的惩戒,整日憨吃傻玩,被云梦泽别的弟子嘲笑,他也不觉丢人。
从一开始他抚养小徒弟,便从来没指望过她成才,甚至还盼着她再愚笨点,只要在他的庇护之下快快活活度过一生,不似她亲娘一般年纪轻轻便撒手人寰,便心满意足。
正因为不曾有期望,当发现小徒弟离开云梦泽数月之后本门功法进境一日千里,连解毒都有独到之处,除了惊便是喜,更怀疑这小丫头往日在云梦泽只是佯装愚钝。等师徒几人讨论蛊毒完毕,他忽而问道:“很辛苦吧?”
杜欢:“……”
凌子越:“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什么,所以以往在岛上才懂也装不懂,让长老们别把主意打到你身上?”
杜欢挠头,一派茫然:“我……真不记得了,应该……也不辛苦吧?”
凌子越虽然脾气糟糕,能将原主拉扯长大,也算是个难得的好男人,只不过不大适合做家长,她就算是不必被他左右,但瞧在他疼爱原主的份上,杜欢也不好再冷脸以对。
为了怕自己软化的态度引起凌子越的误会,她再次申明:“我真的不会跟你们回魏国!”
这次凌子越竟然没再阻拦,还颇为通情达理:“既然你找到了自己修习功法的捷径,为师也不好阻拦。”他又有几分忧虑:“不过你身上的毒也不知道几时爆发,终归是隐患……”他话音未落,杜欢一头从凳子上栽了下去,捂着腹部呼痛。
杜欢:“……”凌老头你这个乌鸦嘴!
凌子越急忙去抓她的腕子,却被封晋抢先一步。
端王殿下盘膝坐在地上,双掌抵着杜欢后心,霸道暴虐的真气冲进杜欢体内,挟裹着她体内的细流飞速动转。与此同时,杜欢在脑中大呼:“110,救命!”
这次是真的救命!
她腹中肠子好像几股打结,疼的她恨不得扒拉开重新抖一抖好让肠子回归原位。
系统对宿主的生命安全还是很着紧,不然只能一起消亡,只听得它急道:“工具箱里往下拉,有归魂丹,虽不能彻底解毒,也能压制毒性。”
杜欢脑中蓝屏闪烁,她果然在工具箱里看到一只白色的小瓷瓶,于是探手入怀,实则心随意动,那白色的小瓷瓶已经出现在了掌心。
她颤抖着打开药瓶,顿时一股奇臭无比的味道飘了出来,她从小瓷瓶中倒出一丸黑色的药丸,药丸还未喂进口中,先要把自己熏吐了。
“110,你是借机报复吧?”这也太臭了!
“当然不是。”系统提醒:“别忘了我可是贤臣系统。”
杜欢捏着鼻子干吞下了药丸,闭上眼睛随着封晋的真气而调节,过得一盏茶功夫,疼痛渐渐散去,最终彻底没有了疼痛的感觉。
凌子越替她把脉之后,松了一口气:“虽然没解,但也暂时压下去了。”他对杜欢的药大感兴趣:“你方才吃的什么?能给师父一粒吗?”
杜欢掏出药瓶,发现系统没什么反应,便知道它不反对,倒了一粒给凌子越:“我自己糊乱配的解毒丹,谁知道竟然有效。”
“药怎么能乱配乱吃呢?”凌子越谴责小徒弟太不把药当一回事,但是想到她胡乱配的药解毒效果居然比自己配的药效果还要好,当即又觉得没什么立场教训她,只能讪讪接过那粒臭不可闻的药丸,顶着二徒弟嫌弃的眼神从怀里掏了个小竹筒打开装了进去:“等为师拿回去研究一番再说。”
捏着鼻子的冷阅:“……”
既然杜欢身上的蛊毒她已经有办法压制,而她留在封晋身边也并非什么两情相悦,如同她的亲娘一般为着个男人不管不顾,而是想要勤学上进,凌子越也不是非要逼着她回去。
“端王殿下,劣徒就托付于殿下了!”凌子越指着冷阅:“你留下来,护送阿欢到舒州,待她一切平顺之后再回国。”
冷阅:“徒儿谨遵师命。”在凌子越看不见的地方,朝着杜欢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杜欢忽尔扬声:“冷师兄,你说什么?不愿意护送我去舒州?”
凌子越本来已经转身要走,闻言转头,吓的冷阅差点一哆嗦,颊边肌肉艰难的挤出个僵硬的笑容:“哪有哪有?小师妹别胡说!”
凌子越瞪了他一眼,语气是难得的和缓:“你二师兄虽然嘴巴刻薄,但心肠不坏,他若是沿途欺负你,或者不肯尽心护你,你只管写信给为师。”
杜欢多年不曾被人如此回护,虽然占了原身便宜,终是忍不住道:“多谢师父!”
凌子越难得笑意盈目,连冷硬的面部线条都柔和起来,还伸手在她脑袋上摸了一下:“为师在建康等你。”便大步而去。
杜欢:“……”忽然有点羡慕原主。
大魏使臣圆满完成任务,准备回国的前两日,发生了两件事情。
一件是前来大燕联姻的蜀国长宁公主大清早衣衫不整出现在了魏太子谢润床上,吓的谢润当场尖叫,引来了四方馆里众人围观,当然包括魏国使臣还有四方馆内的大燕吏胥。
谢润好像被恶霸毁了清白的少女一样吓的惊惶失措,扯过被子将胸口掩的严实,结结巴巴指着何嫣:“你……你你……你怎么在孤床上?”
何嫣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未来知交满天下,后宫佳丽三千的谢润为何羞涩至此?她反而跟恶霸无赖似的靠在床头,镇定自若:“不知道啊,醒来就在太子床上了。”她睁着眼睛说瞎话,逼过去凑近谢润,好像发现了什么秘密一般:“啊,原来是这样。”
“什么?”谢润一介死宅,常年只与数字打交道,撩妹技能明显欠奉,还不知自己已经掉进了何嫣的坑。
“本公主在四方馆初次与太子相见,太子便看直了眼,原来是早就对本公主一往情深啊只是你对本公主有意早说啊,又何必做此宵小之事?”
“胡说!”
“那不然本公主为何在太子床上?”何嫣打定了主意要赖上他,顿时捂脸呜呜大哭:“难道还能是本公主自己跑来的不成?”
谢润:“……”
总之,燕蜀两国联姻之事只能作罢。
不但如此,长宁公主还带着她的陪嫁车队,扬言要前往大魏为自己讨个公道。
蜀使头都大了,但公主是太后掌珠,向来任性跋扈,岂是他一个小小使臣拦得住的,只能先向燕国皇帝陪罪,再与公主道别,先行开溜回蜀国复命。
第二件事则是关于封月公主之事。
燕帝封益与张皇后痛定思痛,既拦不住凌子越离开,又不能强逼着对方替封月解毒,最后只能把封月强塞进魏国使臣车队,美其名曰:“公主久仰国师大名,想要拜国师为师。”
凌子越不为所动:“老朽已无意再收徒,还望皇帝陛下见谅。”
封益也不强求他收徒:“那也不要紧,就让她跟着国师学点礼仪。”说到底也只是赌凌子越的不忍心,希望能救女儿一命。
凌子越:“……”没见过皇帝耍无赖的。
张皇后百般不舍,也只能含泪送女儿走,还再三叮嘱:“去了魏国不比在家,万不可拿出公主的派头,就算是做奴婢也要留在凌国师身边,如今放眼天下,也就只有他能救你一命了。”
哪怕凌子越再三说明解不了三生蛊之毒,燕帝与燕后也不相信,他们更倾向于凌子越私心作祟,想要让女儿以身伺蛊,为他徒儿解毒。但就算知道凌子越的打算,也唯有把女儿送至他身边,才有机会求生。
封月从小到大何曾受过一丁点委屈?
但生死之事,疼过一回也知道怕了,老老实实带着个名唤采琴的小宫婢带着个小包袱进了魏国使臣的车队,跪坐在凌子越的马车里,学着为他烹茶。
凌子越甩不掉这块粘糕,只有闭目养神,心里一面暗骂小徒弟,居然也不知道来送送他这个师父。
杜欢在端王府正厅走来走去,毛人跟尾巴似的跟着她走来走去,还不时忧虑的偷窥她的神色,没心没肺的毛人好像对她的忧愁也有几分感同身受,连眉头都快要皱到一处。
封晋坐在上首抱着卷书看,被这两人搅扰的都快看不下去了,只得阖上书道:“想送就去送,何故在殿中为难?”
杜欢嘴硬:“我哪有为难?”她只是不知如何应对陌生人的关爱,而且还是原身师门。
“对,你没有为难。既然不是去送凌国师,不是还有你那位谢师兄吗?”这话他其实不大想提,心中莫名不舒服。
杜欢一心纠结,没想到被封晋点醒,顿时大喜,扑过去用力握着封晋的手摇晃了几下:“殿下英明!殿下睿智!”欢呼着向外跑了,毛人紧随其后,徒留端王殿下一个人怔怔盯着自己刚被握过的手,皮肤上似乎还遗留着她掌心的温暖,发愣。
她坐着马车到达城外十里长亭,拦住了谢润的马车,才喊了一嗓子“谢师兄”,没想到车帘掀起,露出长宁公主何嫣一张美丽的脸庞。
何嫣身后,谢润愁眉苦脸,好像被纨绔霸占的良家女子,见到杜欢前来顿时大喜,只觉得满腹苦楚终于找到了倾诉之人。
“小师妹——”
“何姐姐,你们这是……”端王府闭门谢客,她自己消息闭塞,尚不知昨日四方馆发生的这桩奇闻。
何嫣本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精神,打定了主意要留在谢润身边,为挽救蜀国灭亡而做出牺牲,总之再不能如上一世般眼睁睁看着他踏平锦官城,灭她母国。而杜欢便是她为救国而沿途顺手挽救的无知少女,只要少女未曾落进魏国后宫,便能扭转上一世的悲惨命运。
她牢牢挽住了谢润的胳膊,嫣然一笑:“妹妹不会怪我吧?我与太子两情相悦……”一切尽在不言中。
谢润使劲挣扎,仿佛自己是跌进蜘蛛精洞府的唐长老,一张脸憋的通红,却死活挣不开何嫣:“你你……谁跟你两情相悦了?”
何嫣失落的松开了他:“没有两情相悦,为何本公主会在太子床上醒来?”
杜欢下巴都要被惊掉了,眼神里全是敬佩之意:“谢师兄,恭喜脱单!”真没想到谢师兄平日看着又呆又木,整日对着实验数据好像不懂人间烟火,男欢女爱,没想到下手倒快,竟然从燕国皇子手里抢了一位公主。
她复又对着何嫣拱手:“恭喜何姐姐!”两人隔着车窗咬耳朵:“谢师兄温和敦厚,何姐姐别欺负他。再说他总比封奕那个吐泡泡的奶娃娃要更适合姐姐。”
何嫣从她眼中看不到一点伤心之意,反而是满满的促狭,心中愕然:难道这一世她移情别恋了?但经过这些日子的接触,数次试探,发现她对前世之事全然不知,也大松了一口气。
“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谢师兄的。”何嫣笑眯眯应了。
杜欢扒着车窗道:“谢师兄,待你与何姐姐大婚,别忘了送喜贴给我,到时候我一定前去讨杯喜酒喝!”
谢润:“小师妹你听我说——”
杜欢笑眯眯挥手:“谢师兄慢走,一路保重!”
她才不管谢润的情路如何,旁人的感情生活还是别胡乱插手,转头掀起第二辆马车的帘子,探头往里一瞧,登时笑了:“老头,派头挺大啊。”
凌子越听到外面的动静,心里总算稍感安慰,还要假意不知闭着眼睛,而封月正跪坐在马车里学着煮茶,忽尔听到小徒弟没大没小的这句话,眼睛一瞪顿时暴怒:“孽徒,你还知道来送为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