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秘大伟开着奔驰G500来到市局,他送来了十万元现金想表达谢意。但在接待室见到的,却不是秦队和廖樊,而是预审的那海涛。秘大伟一看是他,心里就明白了。
“那警官,这事儿啊,是一码归一码。我今天来,确实是由衷地想对你们表示感谢。没你们出手,估计我就悬了。但是……”他笑了一下,“黑娃儿那事儿,我真的不太清楚。”
那海涛看着他:“我们领导说了,打击犯罪是我们的本职工作,你的好意心领了,但钱不能收。”
“哎哎哎,别介啊,这么点儿钱,微不足道啊。就算是捐给你们困难民警的。”秘大伟说。
“要实在想捐,我们公安局有民警抚恤基金会,一会儿我把账号给你,可以直接转账。”那海涛笑着说。
“哦,行行行。”秘大伟点头,“哎,这捐款不会有什么公示吧?”
“有公示啊,网上能查得到明细。”那海涛说。
“哎,那不行。那我……只能匿名了。”秘大伟笑,“或者,我给你们捐辆车也行啊。”
“秘大伟,我今天是代表局领导来接待你的。你的顾虑我可以理解,但我还是想争取你,来配合我们的工作。我相信这些天你也体会到了,海城警察的工作作风到底怎么样。我们的民警牺牲自己的安全,解决了你的问题,咱们将心比心,是不是你也得承担起你的义务呢?”那海涛反问。
“这……”秘大伟看着那海涛,“得,您既然这么说,我也不藏着掖着。我不是不配合你们,而是……哼,我承认,我是胆小怕事,所以他们叫我‘鼹鼠’。但你知道的,我离开那个圈子好多年了,就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那帮人干的都是玩命的事儿,我玩不起,不想再被卷进去了。就算我跟他们个别还有接触,也是因为其他的事儿,绝对跟那玩意儿无关。前一段时间黑娃儿找我,想让我给他介绍阿袁,我没答应。”
“你没答应?”那海涛皱眉。
“真没答应。哦,黑娃儿给我拿了十万,我没要,真的。我现在不缺这点儿钱,也不会为了这点儿芝麻丢了西瓜。”秘大伟说。
“你和阿袁怎么认识的?”那海涛问。
“我……”秘大伟犹豫着。
“这儿就咱们俩,也没有做笔录,算是你我的私人交谈。我开门见山,现在黑娃儿落网了,我们正在抓耍娃儿。据黑娃儿供述,阿袁已经来到海城了,手里有一批‘春雪’。现在我们全海城的警察都在为了这个事儿忙,如果你真想给我们帮忙,我想这才是最好的报答。是,我知道你的顾虑,怕配合了我们,遭到打击报复。但你以为这样就能明哲保身吗?哼……我想,如果那帮人知道你曾经到刑警报过案的话,是不会饶过你的。”那海涛看着秘大伟。
秘大伟愣住了:“我报案,是因为绑架的事儿啊,跟黑娃儿他们没关系啊。”
“是,当然是绑架的事儿,包括你今天来感谢我们。但是,他们会这么想吗?耍娃儿会这么想吗?”那海涛把话挑明。
秘大伟沉默了,内心纠结着。
“十多年前,你也因为毒品栽过跟头,该知道这玩意的危害。有一点我可以保证,只要你好好配合,我们一定会抽出专门力量保证你的安全。换句话说,一旦除恶务尽了,也就没有人能危及你的安全了。”那海涛语重心长。
秘大伟沉默了良久,缓缓抬起头:“我想问,你们怎么保证我的安全?我是说,实实在在的举措。”
“好,那你跟我进来,我们细谈。”那海涛抬手示意。
在小的时候,母亲总说谭彦胆小畏难,常立志却不立长志。但随着年龄增长,他却觉得这反而是自己的优点。胆小畏难让他在工作中谨小慎微、步步为营,能少走弯路、少受伤害;而常立志不立长志,则让他为实现每一个眼前的目标而努力,不会好高骛远。所以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你成功了,你的努力方向和生活方式就能被肯定,你不成功,一切都是扯淡。谭彦清晰地记得,自己刚到政工部门的时候,领导问新人们都有什么特长。有人说会踢足球,于是领导说你可以去单位的足球队;有人说会计算机,领导就让他去当内勤;轮到谭彦的时候,他说自己会写歌,话音未落,身边的一个人就笑了。谭彦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弄明白,他为什么笑,在笑什么。但慢慢就懂了,那个人的笑代表了许多人对他的看法。他的文艺特长成了工作中的软肋和短板,成了不务正业的代名词。在公安局这种武夫扎堆的单位,唱歌画画写作的会被归为异类。所以谭彦就不写歌了,连发豆腐块文章都偷偷摸摸的,偶尔有人问起,就总说是前年去年写的东西,生怕说他近期不务正业。但就是这样,还总有人给他扎针儿,老庞自然也是其中之一。但有句特正能量的话说过,“宝剑锋自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被针扎得多了,谭彦也自然有了抵抗力,变得百毒不侵,于是他便选择了将写作与公文结合,渐渐将自己修炼成单位的“一支笔”,局面也慢慢打开了。有时只要学会反其道而行之,便能峰回路转,越是在聪明人扎堆的地方,越是缺苦心钻研的“傻子”。写材料不是一朝一夕修炼来的,跟一线办案不同。前者拼的是谋篇、布局、论点、论据,靠的是水滴石穿、绳锯木断的日常积累,而后者则拼的是勇往直前、义无反顾,靠的是年轻和热血;前者是手艺人,越老经验越丰富越值钱,俗话说天荒饿不死手艺人,后者吃的是青春饭,年轻的时候可以抛家舍业、抛头颅洒热血,但岁数一大就体力、精力双降。所以谭彦选的这条路是对的,政工干部才是好饭不怕晚。
谭彦动身去省厅参会了。廖樊想送他,谭彦说别坏了规矩。特警大队制定的《公车使用规定》,是不允许非紧急情况因私使用公车的。廖樊笑笑,说现在这帮特警都让各种规矩给捆住了,都不敏不锐了。谭彦说这叫严是爱,宽是害。廖樊又说,你刚到特警时说的那三条罪状,管理不严和党建弱化都解决了,只有一条还没解决。谭彦问是什么。廖樊说是存在家长作风,民警之间不称呼同志,而以兄弟相称。谭彦笑了,说这条不算,自己已经修正了。之所以有家长作风,说明队伍团结如家,之所以不叫同志叫兄弟,因为队员之间是能把后背交给对方的。廖樊点头,说兄弟,祝你顺利。谭彦也点头,说放心吧,兄弟。
谭彦走的时候,将挠挠给他的“猪爸爸”徽章别在了作战服上。他相信能带来好运。来去不过两天时间,谭彦只带个书包,想骑共享单车去车站,却不想百合执意要送,最后无奈,只得骑着他的老电动车带着百合,等到了车站再让她骑回来。走的时候是个午后,车行在林荫道上,微风拂面,百合坐在后座上搂着他的腰,恋爱让一切都变得美好。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话,显得恋恋不舍。或许生活真该像百合说的那样,要忘记昨天,重新开始。但谭彦却知道,这是太过完美的想象,真正的生活不是忘记昨天,而是要学会与昨天和解,与所有的好与不好和平相处。
登上长途车,谭彦与百合依依惜别。他透过车窗,冲着百合挥手。他当然没忘,那个弹头还藏在自己一等功的奖章背后,那个幕后真凶还在逍遥法外。但他知道,此时自己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让这次演讲取得成功。一切等回来再做打算。车缓缓开动了,谭彦戴上耳机,播放起贝多芬的《命运》,他没有看稿,闭着眼默念着。“什么是忠诚?险境之中方显忠诚。什么是奉献?没有回报时看奉献。”他边念边揣摩情绪。
“什么是忠诚?险境之中方显忠诚!什么是奉献?没有回报时看奉献!”廖樊模仿着谭彦的语气,他在做着战前动员。要是以前,他是没这“毛病”的。他做事一向干脆利落,顶多嘱咐兄弟们“敏着、锐着、别掉链子”,然后就冲锋陷阵了。但在谭彦担任政委以后,每次行动出发前,都会做个战前动员。第一是明确重点,重申任务;第二是鼓舞士气,统一思想;第三则是申明利害,强调纪律。廖樊刚开始觉得他这是在走过场,弄花架子,但渐渐就琢磨出里面的门道。都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在实战中是有些道理的。战前动员的目的就是让大家凝神聚气,打好第一拳,而这又和特警一直倡导的“临危受命,逆境冲锋,首战用我,用我必胜”不谋而合。所以廖樊慢慢地也养成了这个“毛病”,每次行动之前都走个过场弄个花架子。正巧在谭彦出发之前,廖樊看过那个演讲稿,所以记住了这几句话。他觉得挺震撼,就用在了战前动员里。
在谭彦出发的第二天清晨,特警大队做了小规模的集结。刘浪、小吕、王宝等人在队列里站得笔直,百合身边还多了一位“爷”。因为连续加班,泰格没人照顾,百合将它带到了队里,让它参与任务。别看泰格已经是个“老爷子”了,但一回到警队便生龙活虎,它和雷欧一左一右地列在百合身旁,俨然两个保镖。
“我点一下今天参加行动人员的名单,念到的出列。贾冰、高虎、陈立、小吕、百合……”廖樊低头念着,“刘浪,你今天带队。记住,今天的行动点到为止,手不要太硬。对方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逃犯,而是一些涉嫌食品犯罪的嫌疑人。据食药大队通报,在海城东郊盘踞着一个贩卖病死猪肉的团伙,到达现场后一切听食药大队的安排。枪械只起威慑作用,不能实弹射击,明白了吗?”
副队长刘浪出列,高喊:“明白了!”
廖樊环视着众人,最后问:“还有什么问题吗?”
“报告。我有问题。我想问,为什么抓个卖猪肉的,还要我们特警上?”刘浪心里觉得不痛快。
“那个团伙有十多个嫌疑人,现场有多把剔肉的尖刀,你说,用不用我们上?”廖樊反问。
“特警是利剑和铁拳,打击的是重大刑事犯罪。卖猪肉的,算不上是什么重大刑事犯罪,涉嫌的罪名也不在八大类之中。”刘浪说。
廖樊被噎住了,但也笑了。“嘿,我说你个刘浪啊,你平时都是满嘴跑火车,怎么今天一说起法律倒头头是道了?哎,我问你,什么是八大类啊?”廖樊出题。
“所谓八大类重大刑事犯罪,指的是故意杀人、故意伤害致人重伤或者死亡、强奸、抢劫、贩卖毒品、放火、爆炸、投毒。”刘浪回答。
“嘿,行啊你个老浪,开始认真学习了?”廖樊问。
“在大队领导的要求下,我这些天都在认真学习执法资格考试的各项内容,法律水平有所提高……嘿,廖队,一点点而已啊,不多。”刘浪坏笑,“但我刚才反映的情况却是认真的。关于兄弟单位作弊偷懒、滥用特警警力的问题,我上次民主生活会已经提了,请队领导向市局反映。”刘浪正色。
“好,等政委回来,我和他一起专门向市局领导反映。”廖樊说。
因为不是什么大行动,所以廖樊只派了八人前去协助。震慑肉贩子,自然用不着王宝这个“木头人枪神”。刘浪看大家在剑齿虎里无精打采的,就讲起了笑话:“好久以前啊,有个国家刚打完仗,涌现了许多英雄士兵。将军问一个立了三等功的,你为什么会如此英勇?士兵答道,为了祖国而战。大家鼓掌。将军又问一个立了二等功的,你呢?士兵回答,为了自由而战。大家又鼓掌。最后将军问立了一等功的,那哥们特别沮丧,你猜说了什么?”他问百合。
“他以为连长发的是防弹衣,事后才知道是一件棉袄。”百合胡噜着泰格说。
“哈哈,哈哈哈哈……”小吕还算捧场,笑了起来。
“没劲没劲,提前剧透。”刘浪摇头。
“我也给你讲一个吧。一只猴子穿着防弹衣在大树上跳舞,突然来了一个猎人,‘嘭’地开了一枪,把猴子给打死了,问是为什么?”百合问。
“因为它在跳**……”刘浪拉长着尾音。
“哈哈哈哈……”小吕继续捧场。他是那种天生笑点低的人,甭管是什么级别的笑话,到他这准有疗效。刘浪就曾建议他,可以给拍情景喜剧的剧组当专业观众,肯定比当特警优秀。
活跃完了气氛,车也快开到地儿了。最后小吕笑着问:“师父,咱们今天带防弹衣了吗?”
“有病吧?抓猪肉贩子还带防弹衣?”刘浪反问,“车里就有一件,要不你穿上?”
“嘿嘿,我就是开玩笑,万一是你的棉服呢。”小吕摆手。
行动很顺利,侦查,定点,撞门,突袭,威慑,抓捕,搜查,押送,在特警的大力配合下,食药大队摧枯拉朽,一举捣毁了以刘源为首的贩卖病死猪肉的犯罪团伙。说是团伙,实际上就是个奸商带着一帮伙计。几个特警一端枪,外加泰格和雷欧叫几声,这帮人立马就扔下剁肉刀,蹲地上了。
食药大队是新成立的部门,加上大队长也不过二十多人,这个案子弄了个开门红,他们很高兴。食药队长对刘浪挺客气,又是递烟又是送水,刘浪也不推辞,顺带着还要求人家把哥几个的午餐给解决了。这种任务算是特警大队的行活儿。行活儿一般不用动脑子,只要按程序做就没问题。但在给嫌疑人上背铐的时候,小吕那边还是出了问题。因为他把手铐拷得太紧,加上屋里憋闷,不一会儿几个嫌疑人就脑供血不足,栽倒在地上。这下麻烦了,本来抓的就是一帮剁肉的伙计,送进“号儿”里能不能收还两说着呢,要真出了事,这次活儿可算是赔大了。于是刘浪赶紧张罗,解手铐,翻眼皮,掐人中,喂热水,食药大队还叫来了救护车。现场一下就乱了起来,本来这个任务几个小时就能搞定,结果这么一拖就没谱了。刘浪叉着腰,看着小吕运气,他看了看表,时间已经到了下午两点。他估摸着,谭彦那边的报告会也快开始了。这时,他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刘浪拿起手机,一看是廖樊的来电,知道又来事儿了。
“喂,这边还算顺利,差不多了。哦,啊?新任务?”刘浪皱眉。
在省公安厅的大报告厅里,谭彦正在候场,他被安排在第六个演讲。省厅报告厅的规模比市局大了整整一倍,台下的观众黑压压一片,不但来了许多省部级的领导,而且媒体的规格也高了许多。不出谭彦所料,前面的几位果然各显其能。老霍一上台就回顾起自己三十年如一日扎根基层、默默奉献的从警经历,他做了充足的准备,视频,照片,领导的肯定外加群众的好评,最后再用一段电视剧《重案六组》的片尾曲进行煽情,气氛一下就上去了,直接导致第二个上场的老孙显得逊色。但老孙也有办法,虽然他的稿件平铺直叙,讲述也乏善可陈,但就在演讲即将结束的时候,一位曾被他解救的明星上了场。那个明星是“北电”表演系毕业的,一上场就绘声绘色地描述起了当时被绑架的情景,又突出了老孙的英勇无畏。在明星效应的带动下,场面一下就爆了。第三位上来的是交警小孟,小孟是省厅交管局的栏目主持人,是一名不折不扣的“网红”,他本身就自带流量,加上能说会道,演讲也算成功。但第四位的大数据专家小李却翻了车,他的背景图片和音乐切换得太密,反而喧宾夺主,加之他一张嘴就是各种程序和数据,让台下观众昏昏欲睡,最终这个技术宅男的演讲草草收场、掌声寥寥。第五位一亮相最震撼,排爆英雄小赵一上来就用左手敬礼,这是违反相关规定的。但随后的视频一播出,台下便响起掌声——小赵在一次排爆中被炸断了右臂,造成了终身残疾。谭彦听着小赵的讲述,也不禁被感动,但他又觉得这种讲述有些别扭,甚至过于残忍。他不否认小赵是群众的保护神,是当之无愧的英雄,身体的残缺也并不妨碍灵魂的丰满,但是为了获得演讲的成功,要一次次去揭开自己的伤疤,谭彦觉得这种演讲并不算高级。他做了几个深呼吸,拿出手机看着时间,距离小赵的演讲结束,还有不到五分钟,马上该自己上场了。手机上有几条未读微信,谭彦按开,都是百合发来的。
“怎么样大作家,准备开始忽悠了吧?”百合在后面发了一个笑脸。
“我们可惨了,抓了十多个人,晒了一天大太阳。”她在后面发了一个哭脸。
“累惨了,等你回来请我吃西餐好不好?”又是一个笑脸。
谭彦不禁笑了,觉得心里也没那么紧张了。他给百合回了一条“注意安全,等我回来”,最后也发了一个笑脸。
这时,台下响起了掌声。谭彦从后台望去,小赵正在用左手庄严地敬礼。他清了一下嗓子,整了整警服,随着主持人的报幕声,大踏步地走了过去。
百合接到谭彦回信的时候,已经在出第二个现场的路上了。廖樊知道食药大队的协助已经搞定,又给刘浪临时加了一个任务——协助禁毒队到海城东郊的一个地址去搜查。案由是这样的,在那海涛的审讯下,黑娃儿说出了几个曾经用于藏匿毒品的地址,于是章鹏立即带队进行搜查,但都一无所获。禁毒队看人手不够,就向郭局求援,于是郭局便指派廖樊派人协助。廖樊本想自己带队,但后来一看地图就笑了,那个地址距离刘浪现在的位置不过三公里的距离。廖樊告诉刘浪,到了现场要等章鹏的人过来,再入场配合。去搜的那个地址是一个小型的木材加工厂,据黑娃儿供述,最后一次使用是在一年半之前,虽然能发现毒品的概率很低,但也不能掉以轻心。刘浪满口答应,于是便进行分兵,除了自己带小吕前往木材加工厂配合之外,其余同志继续留在原现场配合食药大队送人。最后还没忘给马叔打电话,告诉他晚上别留他们的饭了。协助送人的队员,晚饭由食药大队安排,他和小吕办完事随便吃一口就得了。但就在临走时,百合却待不住了,她央求着要跟着一起去。刘浪无奈,就加上了她,三人两犬奔赴了新现场。
木材厂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三个人到达的时候,禁毒队的人还在路上。刘浪嫌车里太闷,就下车去等。从外面观察,这个加工厂应该很久都没有经营了,大门口堆放着各种废料,窗户玻璃也碎了不少,几只野猫在屋脊上懒懒地晒着太阳。刘浪觉得无聊,在门口踱了会儿步,便把小吕叫下车,准备提前入场。百合带着泰格和雷欧也想一起去,被刘浪制止了。刘浪让百合负责看车,如果发现异常,再叫她的两位“爷”过来帮忙也不迟。两人没走正门,身手敏捷地从窗户攀了进去。
木材厂里显得昏暗,两个人端着95式,缓缓地走着,脚踩在木屑上,不时发出“哗哗”的声音。
“哎,你怎么没穿防弹衣啊?”刘浪严肃地问小吕。
“因为我已经跳过舞了。”小吕也严肃地回答。
师徒俩“扑哧”一下都笑了。
“唉……”刘浪叹了口气,“我前几天看网上有个说法,挺有意思。说现在的人总跟高端的产品谈价格,跟低端的产品谈质量。哼,我看市局的这些单位啊,也这德行,总拿咱们这宰牛刀去杀鸡,老这么干,大家都疲了,关键时刻还怎么上?”他发着牢骚。
“师父,我看这里不像有人啊?”小吕说。
“那也得好好扫扫,说归说做归做,既然揽了这活儿了,就别凑合。”刘浪说。
两人继续前行,绕着堆积如山的木材仔细地搜索。但渐渐地,就觉得不对了。走到深处,刘浪突然打了个手势,小吕会意,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小吕问。
刘浪没说话,用嘴往前努了努。小吕注目望去,发现几米外的木屑间,似乎有一个脚印。两人警觉起来。刘浪又打了个手势,小吕端起了枪。四周很安静,除了两人的脚步声听不到任何声音。两人走到前面观察着,脚印的轮廓清晰,应该是刚形成的。刘浪刚拿出电台,想跟廖樊汇报,不料枪声就响了。
“啪!”他眼前三点钟的方位冒出了火光,刘浪一惊,下意识地撞开小吕。“嘭!”他被击中了,鲜血喷涌而出,身体腾空。
“注意!有人!”他痛苦地大喊。
小吕这才反应过来,忙端起枪冲那个方向射击,但十点钟的位置,也冒出了火光。坏了!现场不止一个人。
刘浪被击中了右肩,他感到天旋地转,大脑昏昏沉沉。小吕拼死将他拽到了一堆杂木之后,但木头根本扛不住子弹。对方火力很强,子弹穿过障碍“嗖嗖”地落在两人身旁。
“师父,你怎么样?师父!”小吕大喊着。他边用右手持枪还击,边用左手拿电台呼叫。但对方的枪声却越来越近,已经压了上来。
“你……快走,我顶着,快!”刘浪大喊着。
“不可能。不可能!”小吕摇头。
“他妈的,不该穿的时候乱穿,该穿的时候不穿……”刘浪咬着牙说。他也抓住枪,却抬不起枪口。
“啪!”又一颗子弹射出来,打中了刘浪的腿。小吕赶忙拽开刘浪,自己挡在前面。这时,已经可以听到对方脚步声了,放眼望去,对方起码有三个人。
刘浪用余光看着小吕:“哎,你帮我……干件事啊。”
“啊?”小吕看着刘浪。
“下月3号,是我女儿生日,我给她买了个礼物,放在桌上了。你……帮我拿给她。”刘浪说。
“你自己去给,我不管!”小吕哭了。
“他妈的,我执法资格考试还没过呢!”刘浪突然发起狠来,他咬紧牙关,拼命地端起枪,“啊!啊!”他勇猛地冲对方射击。
这时,已经可以看清对方的身影了。他们戴着头套,拿着长短武器,距离还有不到二十米。小吕护着刘浪,用枪还击,延缓对方的进攻速度,但子弹很快就打光了。
刘浪已经昏迷。小吕拿过他的枪一边大叫,一边站了起来。他想捍卫一个特警最后的尊严。但这时,他的后方响起了枪声。小吕回头望去,是百合来支援了。
其实从百合听到枪声到赶来支援,不过两三分钟的时间,但在实战中,两三分钟已显得格外漫长。
“小吕,带人后撤!”百合冲前方打着点射,掩护小吕后撤。却不料对方来势凶猛,又将百合困住。对面的枪声依旧不停,但却分散开来,他们分兵了,准备从侧面包抄。泰格和雷欧呜呜地低吼着,怒视着前方。
“百合,你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小吕喊。
百合看着小吕,又侧目看着泰格和雷欧,她明白,撤离的机会稍纵即逝,再过几分钟,不,也许再过几十秒,可能她和小吕都将陷入险境。她的眼泪淌了下来,她俯下身看着与她朝夕相处的两条警犬。雷欧瞪着百合,龇着牙,满眼都是战斗的欲望,而昔日的犬王泰格也奓开了毛,似乎在主动请战。警犬为了职责而生,它们生命的价值,就在于能在关键时刻冲锋。百合压抑住自己的感情,做出了冷静的选择。她紧紧搂住泰格,抚摸着它,脑海里浮现着第一次见到它的样子。百合深深亲吻了泰格的额头。“老伙计,看你的了!”她大喊起来,做了个手势,泰格毫不犹豫地迎着子弹冲了上去。
“走!”百合冲小吕大喊,两人猛地拉起刘浪,向后退去。
泰格像个勇士般地在火线中跳跃着,像剑一样地冲进敌阵。敌人的阵脚被打乱了,他们惊慌失措,忙于躲避。但突然一串子弹,击穿了泰格的身体。它呜咽着,在地上翻滚着,但不一会儿又挣扎着爬起,继续冲锋。
雷欧见状,也冲了上去。百合叫了好几声,它才撤回。这时,门外响起了警笛声。对方停止了射击,开始逃离现场。
百合跑过去,颤抖着抱起了躺在地上的泰格。它的胸前绽开着一朵殷红的鲜花,安静得像睡去了一样。
“泰格!泰格!”百合痛苦地大叫着,声音久久地在空中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