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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0章曾是惊鸿照影来(二)

    那夜酒香靡靡,迎凤楼内歌舞升平,灯火辉映,满城流光华彩。

    云摇生平醉饮三千回,干门上下三辈就没有不被她祸害上几回的,这却是头一遭,要换她来照顾一个“喝”醉了的人。

    何况这个人还是往昔最圣人持仪言行无咎的慕寒渊。

    想想云摇都觉得恍如梦中。

    “你们魔头,不应该都是千杯不醉的吗……!”

    夜黑风高。

    朱雀城城主府专住贵客的后院,云摇正把背后比她高了一头半的逆徒艰难负着,步履蹒跚,东绕西晃地往屋里拖,一边拖一边恼火——

    “好好的沉泉甘澧,千年一酿,你拿来擦手!”

    “还以为你千杯不醉,结果闻一闻就倒?啊?那你还蘸什么酒啊?!”

    “……”

    背上那人气息清沉,平稳,对云摇的话没有任何回应,似乎已经醉睡得很沉了。

    云摇怀疑,她这会就算是将他偷偷打包了卖到什么地方去,慕寒渊大概也察觉不了。

    这魔域里群狼环伺下,也算是心大极了。

    这般腹诽着,云摇终于将慕寒渊带到了寝屋内的长榻前。

    云摇点上房中烛火后,扶慕寒渊躺进榻内。她方直起身,就听得院落里传来一声鸟雀似的清唳。

    云摇为慕寒渊拉上被衾的手一停,顿了下,她回眸望了眼窗外夜色。

    迟疑过后,云摇还是拉下幔帐,走出屋舍。

    循着方才那声啼鸣,云摇径直来到了屋后的竹林里。

    月下拓着一道羽衣斑斓的身影。

    ……凤凰族大概是永远改不到这个可怕的审美了。

    云摇腹诽着上前:“朱雀主城中人多眼杂,我们还是不要私下见面比较好。”

    “你也知道这里人多眼杂,”凤清涟语气都硬邦邦的,转过来后,果然见他面带薄怒,“明知如此,你却还要和那个慕寒渊在众人面前拉拉扯扯,是生怕你干门小师叔祖的传奇故事不够惊世骇俗吗?”

    云摇也不知道这杂毛鸟一天天哪里那么多怒气:“只要你莫管闲事,魔域里便无人知晓他的身份来历。至于我,如今我不过是白虎城城主身边的一个侍卫,连慕寒渊都无法确知,旁人更无从得晓——我在这儿做什么、如何做,与干门云摇毫无干系,你少拿干门名号压我。”

    “你为了他倒真是狠得下心。”

    凤清涟恼火至极,“怎么,两仪城那场引蛇出洞的反间大戏还不够你看清楚——你这位曾经的圣人徒弟是个多么心思深沉、手段狠绝的存在?枉你们都当他是什么无为圣人,你看他如今野心勃勃,那天照镜所卜,分明就是将来之祸!”

    “两仪城之事,确是有人在背后推动,”云摇沉了神色,“但我信那不是慕寒渊本心所为。所以我更需要时间留在他身边,查清楚到底是什么隐患使得他时而行事悖伦,只有找出它,然后将之彻底抹除,才能保乾元界——”

    “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何须什么隐患?慕寒渊本身便是乾元界最大的祸世魔头!”

    凤清涟终于怒不可遏。

    “我回到朱雀城时就已经查清,当日定下这佯败计策,要将最易守难攻的玄武卫引蛇出洞,尽数剿灭于天陨渊下的,正是慕寒渊亲身、亲言、亲令!”

    云摇微微咬牙:“你所言并非我们亲眼所见,但他下令降者不杀,却是我亲耳听见的。”

    “那又如何!玄武卫不还是死了三万余人?真相已经如此血腥淋漓地摆在你面前了,你究竟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云摇少有如此气极而无可奈何的时候。

    她只能将剑身攥得更紧:“我是无法向你证明什么,但至少在我们两个人之间,我选相信他。”

    “你的相信,难道要用整个仙域苍生的性命去赌?”

    “不,我用我的性命去赌。”

    云摇擡眸,那枚在她额心隐没已久的蝶形仙格神纹,终于再一次熠烁在夜色里。

    尽管只有一闪而逝,来自更高界域的威压却叫凤清涟神魂神识都随之一凛。

    他面色一变:“刚刚那是什么。”

    “你就当它是一道保命符好了。”

    凤清涟微微凝眸:“保谁的命?”

    “当然是要保乾元众生。”

    云摇松开了手,“我说过,若来日慕寒渊当真成了要覆灭苍生的祸世魔头……我既曾是他师尊,也自然该由我亲手送他归灭。”

    凤清涟听罢片刻,却犹追问:“来日是何日?”

    云摇皱眉看他。

    “你不必用这副被我寒了心的眼神望我,”凤清涟转开头,“纵使我对你……对干门情义深重,也不可能为了你一句话,便将我全族乃至仙魔两域的苍生性命系于旦夕。”

    凤清涟一顿,又道:“即便我愿意,你师兄与那位萧谷主恐怕也不会同意。”

    “……慕九天传信给你了?”

    “嗯。”

    云摇微微撇嘴,颇有些“众叛亲离”的凄惨感:“连他都不信我而信你了。”

    “谁叫你对你昔日这位徒弟如此倾其所有,连寒蝉替死这种不要命的天谴术法都敢妄用?”

    凤清涟夹枪带棒地说完,冷哼了声,背过身去,“此间情况我已经一五一十地向你师兄说清楚了。他们的态度很明确,两域因魔域内斗而相安无事三百年,仙域绝对不会对魔域一统、魔尊殿重现于世的事坐视不理、放任自流。”

    “魔尊殿不可能重现于世,”云摇皱眉道,“……这就是你们要定的‘来日’吗?”

    “是。他若一统魔域、重启魔尊殿,仙域必将与他刀剑相向,绝不容他喘息之机。”

    “……好。我答应便是。”

    云摇握剑,转身,没入夜色里。

    月下唯余她声色冷然,回荡在竹林中:“将来,若真有慕寒渊登临魔尊殿、成就不世魔尊之日,那便是我将他血祭天下之时。”

    “……”

    云摇回到屋内时,榻旁烛火仍盈盈亮着。

    她原本想过去将烛火熄掉,只是一擡眼,不期然就在灯火里撞入了一双漆黑的眸底。

    云摇微僵了下。

    对着不知何时和衣坐起、长发垂瀑地静静望着她进门的慕寒渊,她有些莫名的心虚。

    尤其是那双湿漉黑眸既安静又带着点哀怨地望她,就更叫云摇感觉自己仿佛是那个放着大美人独守空闺、自己却半夜跑出去私会小情人的负心汉了。

    直到被这眼神无声地审判了数息,云摇终于慢半拍地反应过来——

    她走过去,擡手,在慕寒渊黑漆漆的眼眸前轻晃了晃爪子。

    “慕寒渊?”

    “……”

    “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

    大约是被她晃得烦了,慕寒渊终于有了反应。

    他微微皱扬起眉,擡手,蓦地攥住了云摇的手。五指交叠而过,他扣住了她的手背,合拢——

    然后慢慢将她拉到了额头下,抵住了。

    “看来今夜我又想起你了……师尊……”

    慕寒渊低声,像叹息或自语。

    在他下意识地拿额头蹭过她手背的亲昵里,云摇怔了不知多久,才猛回过神。

    “慕寒渊你看清楚,我到底是谁——”云摇试图把自己的手拽回来,然而却被慕寒渊握在掌心,分寸都未松开。

    而那人在她话声后,微微狭起长眸,于摇曳的灯火明昧间眯眼望了她好几息。

    然后慕寒渊勾了下唇,低头,凑过去在她手指尖上吻了下。

    “…是师尊。”

    他声音低低哑哑的,听得出醉意里也是藏不住的满足愉意。

    云摇:“…………”

    她再不信慕九天这个狗了。

    什么只有神魂交融才能察觉出来的全容丹,他绝对是偷偷卖给了她假丹药!-

    次日中午,云摇是被一片片密集又吵闹的鸟雀急鸣,给从睡梦里唤醒的。

    云摇懵然扶额坐起来,房中已然空无一人。

    她竟有些想不起,自己昨夜明明是在照顾慕寒渊,又是怎么睡过去了的。

    ……倒真成了同榻而眠。

    云摇第一时间到房内的铜镜前,确认了全容丹的效果还在,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屋外鸟雀声锐鸣未停,吵得云摇不耐地推门出来。

    到了院中,云摇仰头看天,不由得一愣。

    与猜测中的清晨不同,此时竟已是日上中天。

    而天上此刻盘桓着的那些鸟雀,她也并不陌生——这是魔域朱雀城的一种特有的异兽,名为“逐日乌”,形似乌鸦,羽毛中乌黑里暗藏一线金色,因此也有叫它们“逐日金乌”的。

    这种鸟最大的特点就是飞速极快,族中佼佼者,甚至堪比合道境巅峰修者的行速,因此在魔域多用来传递消息。

    不过,一下子出动了这么多逐日金乌……

    这是出什么大事了?

    想到醒来就不在身旁的慕寒渊,云摇心里忽地生出些不安。她回屋披上外袍,取了佩剑,快步出了院落。

    院外就是戍守的白虎亲卫。

    一见到云摇身影,戍守在外的两列亲卫立刻折身行礼:“大人,请您留步。”

    云摇一停,轻狭起眸:“什么意思?”

    “我等接城主令,近些时日魔域不平,四方动荡,又有异心之人潜入主城内,欲行不轨。为确保您的安危,城主令我等戍守此地,请您也暂不要外出。”

    云摇闻言,眼神微凉。

    “他想关我?”云摇一哂,“就凭你们?”

    “大人是城主身边的红人,我等不敢冒犯大人,还请大人不要为难我等。”为首的亲卫敷衍地朝云摇一抱拳,眼神间的不屑却是藏不住的。

    显然在他们看来,面前这个俊美无俦的少年,不过是个以色事人恃宠而骄的草包罢了。

    云摇倒是不在意他们怎么看她,但慕寒渊好像真的完全没认出她来、否则也不会叫这么一群侍卫就妄想能拦住她的这件事——似乎更叫她无名火起。

    从朱雀卫那儿顺来的下品法器长剑在云摇指下微微栗声。

    她垂着眼:“三息内,让开。”

    “……呵。”

    为首亲卫似乎再忍不住嗤笑,手握住剑:“大人,您细皮嫩肉的,我们实在是怕伤了您,再对城主那边不好交——”

    “倏。”

    一众戍守的亲卫们,同时觉着眼前白光一闪而过。

    跟着,下一息,噼里啪啦下饺子似的动静便在院落外四响,伴着重物坠地。

    安静过后,云摇绕过地上晕得七七八八的亲卫们,朝着密林外的小径走去。

    一两步后,云摇又回来了,在为首那个亲卫面前蹲下来。

    对方也是在场唯一一个还挺着没有昏过去的,他像见了鬼似的睁大眼睛瞪着云摇,似乎生怕这个看似貌美无害的少年,下一刻会从背后掏出什么可怕的杀器来。

    “别怕,不动你,就问你两个问题,”云摇问,“你家城主这会在哪儿?还有,逐日金乌一副在朱雀城搞大团圆的架势,外面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

    一炷香后。

    朱雀城城主府,正殿。

    “……昨夜青龙卫踏过长仪山脉,突袭两仪城,朱雀卫、玄武卫整编未完,措手不及之下仓促应敌,三方混战,伤亡惨重。如今两仪城下尸骨累累,天陨渊魔焰入城,硝烟四漫,城中境况难察……”

    “另,天陨渊下异动如雷,恐是十万魂火齐聚,魔尊殿即将重现于世。”

    听完了传令兵的回禀,城主府正殿之内,噤若寒蝉,鸦雀无声。

    朱雀卫损伤惨重,朱雀城主等人自然是心痛得不行。

    然而那句“魔尊殿即将重现于世”,便犹如一道无声惊雷,劈在他们每一个人的心头。

    众人忍不住按捺着战栗,悄然擡眸,打量向正中主位上的那人。

    和数月前,他们在朱雀主城第一次面临有生以来最大的死亡示警时所见的一样,那人覆着丑陋至极的青铜面具,一身白衣素衫,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孱弱琴师。

    浑身上下,没有一样能够表明他身份来历的物件。

    而他们所唯一能见的,也只有面具下那双漆黑深晦,如古井不波的眸子。

    兴许中大殿内的死寂太叫人窒息。

    终于,有朱雀主城的卫使忍不住出声道:“青龙卫这番行事,实在是,实在是有违常理啊。”

    旁边跟着接话:“是啊,如此两败俱伤,对他们有何利呢?”

    “这有什么猜不到的?还不是他们想坐收渔翁之利,结果却被朱雀玄武两部联手打退了。”

    “……”

    众人各有心思,话上却是虚言假色地来往着。

    直到朱雀城主抹了把脸,慢慢起身,抱拳朝向主位方向,他声音有些干涩:“恭贺吾主。”

    与他最不对付的新任朱雀卫右使闻言眼皮一跳,起身:“朱雀卫、玄武卫损伤惨重,你反倒来恭贺大人,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是指责此事是大人所为吗?!”

    “我可不曾这样说过。”

    朱雀城主冷眼看他:“我只是想恭贺吾主此番因祸得福,如今一战后,岂止十万性命填于天陨渊下?魔尊殿重启之时,指日可待啊。”

    新任右使冷笑了下:“那便更说明了,吾主一统魔域乃是天命所归!”

    他说着,悍然转身,抱拳长揖铿锵提声:

    “恭贺吾主!不日便将登临乾元之巅、魔尊之位!”

    殿中一寂。

    紧跟着,座椅纷纷拉动,朱雀城卫使们尽数捧着满面笑容,一个比一个更甚地朝着为首主位上的那道身影行下大礼。

    “恭贺吾主!”

    “恭贺吾主……”

    “……”

    众声嘈杂里,主位上,青铜面具下的慕寒渊终于睁开了眼,眸里清寒至极。

    穿过重重衣影,他望见了殿外。

    俊美无俦的少年一身薄甲披帔,站在光与影的分界之处,无声地望着他。

    不知是离得太远、还是今日的光太过沉黯,叫慕寒渊看不清那人眼底神色。

    正在两人隔着整座大殿,一里一外的无声对峙中。

    忽地。

    城主府外,传来令兵一边跑入一边传递的急报声:

    “青龙卫令使已至北城门,送上降表一份,公宣两域——”

    “青龙城新城主御衍,愿尊白虎城新城主慕寒渊,为魔域共主,入主天陨魔尊殿。”

    “为示诚意,联两族之新好,青龙城已将长雍公主送至朱雀城外,以结姻亲!”

    “…………”

    金色令纹化作无数流光,传向两域之内,四海八荒。

    云摇僵停在大殿外,望着漫天拦不下的流光。

    她仿佛见前路与身后,不知何时已从黑暗里张开了一只巨大的网,无可逃避地缠裹住了他们,要将他们拖入那个名为宿命的深渊里。

    而殿内,主位之上。

    慕寒渊紧攥着的指骨徐缓松开。

    虚空中,响起了来自黑暗深处的一声魔的低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