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禁脔
公主毡帐闹出一条人命,死的还是个将军,果然不久之后便惊动了可汗。
可汗一觉醒来,听到这个坏消息,宿醉的脑袋更是头疼欲裂。
前来报信的注吾合素观察着可汗铁青的脸色,斟酌着说:“目前公主的婢女已经承认杀人,但咬定是自卫,拒不认罪。”
“又是那个婢女,她可真有本事……”可汗揉着太阳穴,冷笑,“酒一醒就摸进女人帐篷里,还被人给杀了,废物一个。”
“卑职也这么觉得,”注吾合素附和道,“太和公主虽是俘虏,可背后还有一个大唐,我们冒犯不得。”
“什么冒犯?眼下被杀的人,是我的将军。”可汗横了注吾合素一眼,沉声道,“你去把那个婢女押到牙帐,我要她给我一个交代。”
注吾合素心中暗暗叫糟,却只能低头应道:“是,卑职遵命。”
晁灵云也是被注吾合素告知,才知道自己杀掉了一个黠戛斯将军。她倒也不怕,只要可汗别不问青红皂白就杀了她,她便有信心脱罪。
注吾合素一边缚住晁灵云的双手,一边瞄见她淡定的脸,无奈地问:“你就不怕可汗处死你吗?”
“是那个将军心怀不轨,我相信可汗会秉公处理。”
“你只是一个女奴,而可汗损失了一员将军,你觉得自己的命比得上一个将军吗?等着瞧吧。”注吾合素叹了口气,押着晁灵云前往牙帐。
此时将军的尸体已被擡进牙帐,可汗坐在王座上,注视着插在尸身上的那把刀,列于王座两侧的官员们满脸悲愤,然而可汗不开口,他们也只能保持沉默。
晁灵云一走进牙帐,便见到这一幕,她无视官员们快要吃人的眼神,从容地跪在地上,与可汗对视。
可汗盯着晁灵云,用黠戛斯语说:“你这一刀,刺得很利落,不像是只会跳刀舞的人。”
注吾合素替晁灵云翻译了一遍可汗的话,末了又添上一句:“可汗明察秋毫,你还有何话说?”
“这人擅闯公主毡帐,死有余辜。”晁灵云傲然道,“奴婢若不杀他,公主就会受辱,而黠戛斯也会与大唐结仇,这对可汗有百害而无一利。”
注吾合素将晁灵云的话也翻译了一遍,以便其他官员能听懂。
可汗等注吾合素翻译完,才冷笑着开口:“你不必为黠戛斯操心,也不必为我操心。我承认他闯进公主帐中是心怀不轨,不过会受辱的,倒不一定是公主。”
晁灵云心中一阵恶心,手指甲暗暗掐住掌心,忍着愤怒问:“可汗的意思是,如果受辱的是奴婢,可汗就不会惩罚将军,对吗?”
可汗黑沉沉的眼睛盯着晁灵云,无情地给出答案:“对。”
晁灵云冷冷一笑:“奴婢有自知之明,不敢与将军比贵贱。但奴婢还有一问,恳请可汗明示。”
“你说。”
晁灵云稽首一拜,缓缓道:“奴婢已经明白,可汗不会为了奴婢的贞洁惩罚将军。那如果将军上战场时转身逃跑,可汗又会如何?”
“我会杀了他。”
晁灵云要的就是可汗这句话。她立刻指着插在尸身上的刀,大声道:“那么请可汗看一看将军身上的伤口。他是背后中刀,可见一旦遇到危险时,他面对奴婢一个女人都要逃跑,更何况在沙场上面对千军万马呢?”
“听你的意思,你是替我解决了一个隐患?”
晁灵云理直气壮地点头:“身为将军,私闯女子毡帐是卑鄙,面对危险转身逃跑是怯懦。这样的人,又何必活着?”
一番慷慨陈词说完,帐中已是鸦雀无声。可汗不再理会晁灵云,而是转脸问帐中官员:“这婢女的话,你们都听见了,谁能反驳她?”
众人面面相觑,却无一人开口。
“你们不反驳,就是认同这婢女的话,”可汗起身走下王座,在路过晁灵云时瞥了她一眼,吩咐注吾合素,“我判她无罪,替她松绑。”
注吾合素惊喜地应了一声:“是。”便动手解开晁灵云手腕上的绳子,悄声道,“你真是命大。”
晁灵云笑笑,与注吾合素并肩走出牙帐,望着可汗的背影道:“是可汗对我手下留情了。”
“可汗不是一个会随便留情的人。”注吾合素意味深长道。
晁灵云懒得深究他的话,只想快点回去向公主报平安,却发现可汗始终走在自己前面。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对,问注吾合素:“你看可汗走的方向,是不是和我们一样?”
注吾合素没有回答她,因为答案已然揭晓。
只见可汗一路走到公主毡帐前,却不掀帐帘,而是解下腰间马鞭,将鞭子直接挂在了毡帐上。
做完这件事,可汗转身看见晁灵云,便走到她面前:“以后不会再有人敢闯这座毡帐了。”说罢也不等晁灵云道谢,径自扬长而去。
听到可汗这句话,晁灵云既觉得高兴,又有些不解,指着马鞭问注吾合素:“可汗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注吾合素面色复杂,笑容里含着一丝苦涩:“在黠戛斯,没人不认识可汗的马鞭。我记得你们大唐有个词,叫‘禁脔’,可汗将鞭子挂在毡帐上,差不多也就是这个意思。”
“什么禁脔,这是公主的毡帐,别人见到马鞭会怎么想?”晁灵云立刻走到帐前,伸手摘鞭子。
“你疯了?”注吾合素急忙上前阻拦,警告她,“你不能辜负可汗的好意。”
“有损公主名誉的事,算什么好意?”晁灵云不以为然。
“你这疯女人,是不是非把自己折腾死,才肯罢休?”注吾合素扼住晁灵云的手腕,怒道,“你一个女奴,凭什么违逆可汗?”
“我……”晁灵云还想反驳,忽然帐帘一掀,太和公主走了出来。
“灵云你回来了?是不是可汗饶恕你了?”太和笑着说完,才发现帐外的气氛不对,“我在帐中就听见你们吵吵嚷嚷的,这是怎么了?”
晁灵云挣开注吾合素的手,懊恼地咬着唇,不知该如何回答。注吾合素瞥了她一眼,三言两语,将马鞭的事告诉了太和公主。
“多谢长史,灵云胆大妄为、出言不逊,我会教训她。”太和暗暗捏了一下晁灵云的手心,将她往毡帐里推。
“有劳公主了,卑职告辞。”注吾合素看着晁灵云的背影消失在帐帘后,才俯首行礼,转身离开。
太和公主等他走远,默默回头看了眼挂在毡帐上的马鞭,掀帘进帐。
帐中,晁灵云正板着脸坐在榻上,一个人生闷气。
太和走到她面前,忧心忡忡道:“灵云,你杀了一个将军,可汗不但没追究,还将马鞭挂在毡帐上,不容他人进入。他这是什么意思?他是不是对你……”
“公主!你想到哪里去了!刚刚在牙帐里可汗都明着说了,若他的将军污辱了我,他根本不会在乎。要不是我据理力争,让他无话可说,他早就把我的脑袋摘掉了。”晁灵云搓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埋怨地望着太和,“我是担心公主,万一黠戛斯可汗觊觎你,我们该怎么应对?”
太和无可奈何道:“我们能怎么应对?一朝沦为俘虏,只能任人宰割。”
“那可不行,”晁灵云梗着脖子,气呼呼道,“公主是回鹘可敦,不是黠戛斯可敦,这种事会毁了公主的清白。我们还不知道要做多久的俘虏,若是黠戛斯可汗……若是被他得逞,公主将来回到大唐,该如何自处?”
太和望着满脸认真的晁灵云,含泪低头,握住她的双手:“灵云,谢谢你一心为我着想。可惜我沦落回鹘,不断委身于蛮夷,清白二字早已无从谈起。”
“公主……”
太和摇头,示意晁灵云噤声:“如今黠戛斯人虽尊我一声公主,我们的境况却并没有改变。身在狼群虎穴,我们总会有防备松懈的时候,接受可汗的保护,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晁灵云不甘心道:“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太和见她还是不肯服软,不由柳眉踢竖,加重了语气:“灵云,你答应过我什么,你还记得吗?说好了不再轻举妄动,你怎么转头就忘!”
晁灵云紧紧咬着牙,一声不吭。
“你不说话,就是不服气,”太和松开晁灵云的手,转过身,不再与她争辩,“你是不是觉得我懦弱无用?你怪我不抗争,我又如何抗争呢?我是大唐的太和公主,却因为几块饼被太后报复,被三皇兄抛弃,这些年在回鹘受尽折磨。我但凡肯争一口气,早就自行了断了。”
太和话未说完,衣袖已被人从身后扯住,紧跟着便听见晁灵云闷闷的声音:“公主,是我错了。”
太和瞬间落泪,回过身,苦涩地哽咽:“我就是这么个性子,就算你来到我身边,带给我希望,我也没有勇气憧憬未来。我只求你在黠戛斯安稳度日,将来平平安安地回到十三弟身边,我也就放心了。”
“公主,是我任性,没考虑过你的心情。”晁灵云向太和道歉,软声道,“往后我都乖乖的,不会再让你担心。”
她拉着太和的手保证,表面是服了软,脑中却始终转着一个念头:
她迟早能想出更好的办法,保护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