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最想要的猎物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大地冰消雪融,草原开始变得水草丰美。
成群的骆驼、马、牛、羊,像各色的云朵铺满草原,在碧绿的牧草间缓缓移动。
天似穹庐,蓝得令人目眩,天光云影变换鲜明,风景有多美,日子就有多单调。
这阵子晁灵云老实了许多,日常除了照顾公主,就是躺在草地上思念李怡。
草原音信不通,也不知道长安如今局势如何,他和孩子们可平安。
万物萌动的时节,不但畜牲忙着繁衍,人也思春。黠戛斯民俗开放,男男女女只要看对了眼,也不管昼夜,就能抱在一起往牧草里滚,害得晁灵云近来连捡拾干粪都胆战心惊,必须一边走一边用粪叉打草,提醒野鸳鸯们躲开自己,或者自己躲开野鸳鸯们。
十三郎啊十三郎,希望我能在变成塞外怨妇前,回到长安与你团圆。晁灵云长叹一口气,懒洋洋地从草地上爬起来,背上沉甸甸的桦皮斗,继续捡拾干粪。
她低着头缓缓前行,忽然背后响起一阵滚雷般的马蹄声,刚警觉地转过身,便看到一只黄羊朝自己飞过来,扑通一声落在了脚边。
晁灵云目瞪口呆,等回过神,可汗的猎队已从眼前疾驰而过。
她意识到这是可汗分了一头猎物给自己,便又低下头,打量这从天而降的美味。只见一头还没长角的黄羊,被一箭穿喉,早死透了。
晁灵云只能提着黄羊的两条后腿,吃力地将羊拖回营地,边走边埋怨:“知道送我羊,就不知道送到帐门口啊……”
晁灵云千辛万苦地回到毡帐,丢下羊,卸了肩头的桦皮斗,才算缓过一口气。
她一边揉着肩膀,一边鬼使神差地看了一眼挂在毡帐上的马鞭,心情十分复杂。
说什么禁脔,可汗也只是挂了一支马鞭而已,注吾合素不会是唬她的吧?毕竟从那日之后,可汗都没靠近过这座毡帐,不像是觊觎公主的样子。
晁灵云蹲在地上,拔出黄羊喉中的桦木箭,掰下箭头藏进荷包里。黠戛斯盛产铁矿,只要下一场雨,就可以直接在地上捡到铁矿石。这种精纯的铁矿被黠戛斯人称作“迦沙”,制成兵器极为锋利,所以她留下这箭头,将来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将箭杆塞进火炉烧掉之后,晁灵云开始对着黄羊伤脑筋,这种个头的猎物她可料理不好,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找注吾合素帮忙。
注吾合素被她请到毡帐外,围着肥嫩的黄羊转了两圈,啧啧称赞:“这头黄羊真不错,可汗赏的?”
“嗯,你叫几个手下,帮我料理吧,肉我分你一半。”
“就这点肉,都不够塞牙缝的,还想差使我的人?”注吾合素嗤笑了一声,却还是认真帮晁灵云筹划,“你和公主两个人吃,可以先烤一只后腿,内脏炖羹,剩下的一半腌着,一半风干,留着慢慢吃。还有这黄羊皮子,我拿去鞣制好了,再给你送来。”
晁灵云听得连连点头,眉开眼笑:“多谢长史大人了,不如今晚你就留在我这里吃烤羊吧。”
“你一叫我大人,我就瘆得慌。”注吾合素取笑她,倒没推辞,只将自己的匕首递给晁灵云,教她给黄羊剥皮,“好好料理,别害我夜里闹肚子。”
这时太和公主也走到帐外,笼着袖子看二人给黄羊剥皮。只见一个笨手笨脚,一个手把手教,两个脑袋凑在一块儿便吵个不休,她不禁掩唇偷笑,竟觉得眼下做俘虏的日子,比在回鹘当可敦时更有滋味。
就在三人有说有笑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马嘶,引得三人循声望去,就看见可汗骑着马,正停在离他们三丈开外的地方。
三人顿时收起笑容,恭敬地向可汗行礼。
可汗微微颔首,双眼与晁灵云对视,径自道:“今晚的牙帐大宴,你过来。”
晁灵云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只得应下:“是,奴婢遵命。”
可汗不再说话,扬起马鞭,策马而去。
晁灵云撇了一下嘴,悻悻道:“好么,我就知道这黄羊不能白拿。”
抱怨归抱怨,能给公主打打牙祭,她心里还是高兴的。
晁灵云掖了一下袖卷,准备继续给黄羊剥皮,却发现注吾合素的脸色有点不对,不由问道:“长史大人,你怎么了?”
注吾合素转头望向晁灵云,脸上神色极为复杂:“今晚的牙帐大宴,可汗没派人请我。”
晁灵云一怔,立刻为他担忧起来:“为什么,你失宠了?”
“蠢女人,你还没注意到吗?可汗也没邀请公主。”注吾合素没好气地提醒她。
晁灵云瞬间沉默下来,看了注吾合素一眼,低头继续剥羊。
此时三人都意识到今晚不同寻常,太和担忧地望着晁灵云,低声道:“灵云,我们好像都想错了,可汗他是对你……”
“想错了又如何,我们没在第一天把马鞭还回去,如今就没什么好说的。”晁灵云丢开手里的匕首,直接起身进了毡帐。
太和公主面对晃动的帐帘,双颊发烫,浑身却冷得微微颤抖。她只能转头看向独自料理黄羊的注吾合素,期期艾艾道:“长史大人,我不知道可汗是何时对灵云青眼有加。我,我能否求见可汗,请可汗放过灵云?”
“公主,这里是黠戛斯,可汗想得到谁,就能得到谁。”注吾合素剥好黄羊,狠狠将匕首插进羊腹,开膛破肚,“一个女奴而已,公主倒不如送可汗一个人情,若讨得可汗欢心,说不定可汗就愿意调派人马,护送公主归唐。”
说话间,注吾合素将匕首插进黄羊骨缝,喀啦喀啦的拆骨声宛如凌迟,一刀刀剐着太和公主的心。
她一阵心灰意冷,不再说话,也转身进了毡帐,满以为会看见一个生闷气的晁灵云,却意外地看见晁灵云蹲在地上,十指插进发根,正就着木盆搓洗着头发。
“灵云,你……”太和公主惊讶到词穷。
“我没事,反正该来的躲不掉,若可汗真的找我麻烦,我会想办法解决的。”晁灵云淡定自若道。
太和公主见她不慌不忙,心中稍定,便主动上前帮忙。晁灵云洗了头,对着炉火烘干头发,梳了一个简单的双螺髻,又描眉画鬓,换上一身衣裳,便差不多到了晚宴的时辰。
太和公主将晁灵云送出毡帐,就仿佛亲手送羊入虎口,忍不住红了眼眶:“灵云,你,你不能去,你和我不一样……”
晁灵云见她泪光莹莹,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心里一阵难受,索性爽朗一笑,大方地向她挥手告别:“对,我和公主可不一样,所以公主就不必替我担心了,我走了啊。”说罢,她头也不回,快步向着牙帐走去。
今夜,是黠戛斯可汗的春狩之宴。
一连数日带着人马在草原深处狩猎,他消耗了大量精力,当然也收获颇丰。
这一刻,明月初升,春风盈帐。最鲜美的野味已在烈火上烹烤,等着犒赏最出色的猎人,他慵懒地坐在王座上,慢条斯理地喝着青稞酒,慰藉一身疲乏。
活了二十余载,他一向觉得人生得意,尽在此刻,直到一道穿着茜色回鹘春衫的倩影出现在牙帐门口,年轻气盛的可汗才猛然惊觉,这个春天自己最想要的猎物,还没有得手。
狩猎的本性让他瞬间提起精神,端坐起来,看着晁灵云不急不缓地走到王座下,向自己行礼。
“你过来,替我斟酒。”他沉声下令,嗓音里藏着一丝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沙哑。
晁灵云领命上前,跪坐在王座旁,一边替可汗斟酒,一边道谢:“白天承蒙可汗赏赐猎物,奴婢诚惶诚恐,特来向可汗谢恩。”
可汗看着她将金杯缓缓注满,唇角上挑道:“只是谢一句吗?”
“可汗要奴婢怎么谢呢?”晁灵云放下酒壶,笑道,“要不奴婢再为可汗跳一支舞吧。”
可汗黝黑的眼珠凝视着她,眼神中的笑意已给出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