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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7章火灾

    晁灵云不等可汗开口,径自道:“可汗既然不反对,奴婢就去问乐人们要曲子了。今日奴婢不想跳刀舞,想跳最擅长的《柘枝》。”

    说罢她匆匆一礼,起身跑向乐人坐席,宛如一只活泼灵巧的小鹿。

    可汗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如锐利的箭,破开桦烛幽明的光晕,在正中伊人娇躯的瞬间,迸发出璀璨星彩。

    《柘枝》一曲出自西域,风靡九州,黠戛斯的乐人自然也会。

    须臾之后,鼓点响起,可汗听见熟悉的节拍,才知道晁灵云口中的《柘枝》就是自己时常听到的轻快鼓曲。

    他一生蹈锋饮血,从不在意这等眼耳之娱,直到这茜衫女奴登上舞筵,才发现原来供人消遣的无聊浮云,也可以变成绚烂彩霞,铺天盖地。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舞筵上翩然欲飞的美人,指腹摩挲着腰间佩刀,忽然意识到除了骏马和宝刀,原来自己还想要一个人相伴余生。

    《柘枝》舞节奏急劲、舞姿花样叠出,晁灵云一舞结束,已是香汗淋漓,娇喘吁吁。她退下舞筵,回到可汗身边,依旧为他斟酒,同时见到放在自己面前的金杯,知道可汗有意邀她共饮,便也替自己满上一杯青稞酒,聊以解渴。

    她一边喝酒,一边瞄着可汗脸色,心想当着帐中那么多人,可汗也不能对她做什么,也许今夜自己可以敷衍过去。

    二人自从拼过一次酒,都已知道对方的酒量,于是今夜改以野味佐酒,慢斟慢饮,伴着袅袅春风、乐声悠扬,倒也怡神。

    晁灵云嚼着刚烤好的鹿肉,只觉得鲜嫩多汁、满口酥香,不由想到自己前往牙帐的时候,注吾合素已经料理好了黄羊,也不知公主此刻吃上了烤肉没有。

    今晚她怀着戒备而来,好在可汗寡言罕语,毫无孟浪言行,她伴随李怡多年,见惯了这种人前的沉默,倒也不会紧张。

    时间就在美酒佳肴的消磨中缓缓度过。转眼飨宴到了尾声,帐中人或酒足饭饱、或酩酊大醉,陆续尽兴而去。

    可汗却依旧安坐在王座上,与晁灵云从容对酌,毫无结束的意思。

    晁灵云内心渐渐不安,却不敢表现出来,只能堆起笑容奉陪。

    待到满座宾客散尽,侑酒的女奴也奉命退下,帐中只剩下可汗与晁灵云二人。可汗终于放下酒杯,毫无醉意的双眼如最深的夜,彻底笼住了晁灵云。

    面对着已然落入彀中的猎物,可汗不慌不忙,对着晁灵云的脸端详了许久,才开口问:“你叫什么名字?”

    晁灵云心中一凛,脸色苍白地回答:“晁灵云。”

    可汗好奇她的名字,就意味着想了解她,意味着想与她更亲近,这恰恰是晁灵云最不希望发生的事。她的手不自觉地移向腰间,前臂紧贴着荷包,那里藏着一枚锐利的箭头,是她唯一可以防身的东西。

    “晁灵云……”可汗生涩地重复了一遍晁灵云的名字,同时指住自己的心口,“裴罗·骨咄禄·亚尔汗。”

    晁灵云警惕地望着可汗,不敢有一丝动作。可汗看出她在紧张,微微一笑,擡起一只手,用指尖轻轻触碰她的脸颊。

    他一向认为男女之事太过亲昵,有失王者气概,所以耐心等到与她独处的一刻,才将自己温柔的一面示人。

    “原来你会害怕。”他看着晁灵云战战兢兢的模样,觉得有趣。眼前这个女奴对他来说很不一样,仅仅是蜻蜓点水般的轻触,就让他的心里胀满悸动与火热,这是他迎娶可敦时都不曾有的情绪。

    与此同时,晁灵云却像被针刺了一般,仓促地向后躲。可汗微微皱起眉头,伸手按住她的肩,不许她再远离自己。

    晁灵云忍无可忍,手指暗暗探进荷包,想着干脆与可汗鱼死网破。千钧一发之际,牙帐外忽然响起一片叽叽哇哇的叫嚷声,让可汗瞬间变了脸色。

    晁灵云听不懂黠戛斯语,但见可汗毫不犹豫地丢下自己,疾步冲向帐外,便隐约猜到是外头出了大事。

    她立刻也跟着跑出牙帐,便看到熊熊火光映亮半片天空,而那冒着浓烟的所在正是公主的毡帐,一颗心顿时坠入谷底。

    “公主!”她惊恐地尖叫了一声,脸色煞白地冲向失火的毡帐。

    若公主出了事,自己如何向李怡交代,而他得知消息时又会有多伤心?晁灵云连想都不敢想。

    她撒腿飞奔,希望一切还来得及挽救,同时心里又怀着一丝侥幸——也许出事的时候注吾合素也在,只要他出手相救,公主就不会有事。

    晁灵云就这样六神无主地跑到失火的毡帐前,万幸此刻火势已被控制,她几乎没花什么力气,便在救火的人群中找到了头发被燎焦的太和公主。

    她一下子虚脱地跌坐在地上,盯着太和上下打量,惊魂未定地问:“公主,你没事吧?”

    “我没事,没事。”太和连声安抚晁灵云,冷不防看到立于她背后的高大黑影,不由浑身一震,颤声解释,“可汗,我、我因为婢女不在,想自己烧些热水,没想到失手引燃了毡帐,酿成火灾,求可汗恕罪……”

    可汗听了太和公主期期艾艾的解释,面色冰冷,沉默不语。

    晁灵云只好在一旁帮腔:“公主养尊处优,做不来粗活,是奴婢不在她身边伺候,才会酿成这场大祸。若可汗降罪,还请惩罚奴婢,莫牵连公主。”

    可汗听晁灵云这样说,总算开了口:“是我要你去牙帐赴宴,若这样说,这场火灾倒是我的错?”

    晁灵云立刻低头否认:“奴婢不敢。”

    可汗不置可否,转身在人群中找到注吾合素,吩咐他:“你去负责腾一座毡帐,安置公主。”

    “是。”注吾合素低头领命。

    可汗交代完,沉着脸转身离去,却被晁灵云快步追上:“可汗,奴婢有个不情之请。”

    可汗顿住脚步,回头盯着她,低声道:“你说。”

    晁灵云抿抿唇,试探着问:“可汗能不能将属于公主的那批护卫,从俘虏营里放出来?他们不是回鹘人,不会与黠戛斯为敌的。奴婢一个人照顾公主,实在难以面面俱到,就好比今天,幸亏火势没有蔓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黠戛斯牙帐是以毡相连的巨大穹庐,其余毡帐又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自然尤为忌惮火灾。正因为如此,可汗才会一听说有毡帐走水,就立刻出帐查看火势,连温柔乡也顾不上流连。

    幸亏今夜是公主毡帐失火,这毡帐名为公主帐,实际上就是个关押俘虏的囚笼,故而离群索居、远离牙帐,才不至于火烧连营,给部落造成惨重的损失。

    晁灵云深知这一点,所以抓住时机提要求,让可汗不得不认真考虑她的建议。

    “你是说那些大唐的护卫?”可汗双眼微眯,看了晁灵云好一会儿,才开口,“我会命人调查清楚,若他们确实与回鹘无关,我可以放他们出来守护公主。”

    “多谢可汗。”晁灵云达到目的,立刻行礼谢恩。

    可汗看着晁灵云闪闪发光的笑眼,想说这是她今夜第一次露出真正的笑,然而当着众人的面,他终究什么也没说,转身走远。

    晁灵云回到太和身边,悄声道:“恭喜公主,因祸得福。”

    太和已经听到了晁灵云和可汗的对话,欣慰地点点头。

    此时火势已灭,毡帐被烧得面目全非,晁灵云凭着记忆,从灰烬里翻出一点幸存的首饰和陶器,等到注吾合素来接她们,便抱着东西与太和前往新的毡帐。

    两人在帐中安顿好,晁灵云服侍太和睡下,忽然附在她耳边道:“公主,之前我出门干活的时候,你可是经常自己烧水的。”

    太和微微一惊,随即双眼发亮,笑着承认:“果然什么都瞒不住你。我见赴宴的人陆续出帐,只有你迟迟未归,便猜到你多半已被可汗绊住。可惜我手无缚鸡之力,只能出此下策。”

    “这哪里是下策?今夜幸亏有公主,我才能及时脱身,多谢公主为我解围。”晁灵云向太和道谢,却忍不住叹息,“可惜从回鹘带来的细软,全都付之一炬,往后就要委屈公主了。”

    “只要能救你,有什么可委屈的?”太和握紧晁灵云的手,低声道,“你是十三弟最珍视的人,和我不一样……”

    “公主千万别这么说,十三郎也一样珍视着公主的。”晁灵云凝视着太和,郑重道,“只是这个办法不可能再用第二次,可汗那里,我们也不可能次次都躲得掉。等可汗将护卫们放回来,还请公主早作打算。”